“永恒……”那銀發男子低低喚著精靈的名字,聲音清朗溫柔。

然而那語氣語調,卻和方才的白發少女毫無二致!隱約的,他的聲音在顫抖,透出幾分緊張,幾分恐惶,還有幾分不確定的害怕。

可憐的精靈此時完全無法做出任何反應,四肢僵硬,眸中茫然,大腦一片空白。怎麽也想不到,賽菲爾一直小心隱藏的,竟是這樣匪夷所思的秘密!他就像身在一個光怪陸離的夢裏,眼前一切虛幻,完全不似真實的存在。

“我知道,這個秘密會讓你震驚,但……”比淩的話還沒說完,隻聽“撲通”一聲,一道人影從半空筆直的墜入水潭,比精靈方才落水的姿態更加突兀、更加狼狽。

很快,水中鑽出的蒙麵男人,一雙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在皎銀月色下更顯迷離。

“哎呀哎呀,原來是這樣,真是嚇了我一大跳涅!”他全不掩飾自己是因過度震驚才掉入水中的事實,嫵媚的眼眸中神采漣漣,“賽菲爾就是比淩,比淩就是賽菲爾,兩人本是一體的!怪不得肥羊你會透明鬥氣叻!唔,讓我猜一下,你有一個能夠隨時頂替自己的分身,方便你變男變女改變身份,對不對?”

原來疑惑的一切,現在都得到了答案。這麽說來,當年他綁架肥羊失敗,根本不是因為肥羊有飛天遁地的本領,而是屋外的比淩收回了自己的分身——比淩才是真正的肥羊!他那次綁票行動不輸才怪呢!

看來今天來偷窺還真是來對了。桃花眼心中得意,唇邊噙著笑,兩眼彎得如月牙兒一般,簡直媚不可擋。

“是,我有個靈寵,能變成和我一樣的模樣,無論是賽菲爾還是比淩。”比淩並不否認,眼睛卻是盯著呆愣不語的精靈。似乎是在向他作解釋。

輕輕一合掌,桃花眼異常嬌媚的輕笑一聲,問出了一個很討打的問題:“那麽,我很想知道,在梵固地新年晚會上,我吻的那個賽菲爾——是你。還是你的靈寵?”

“喀吧”一聲捏緊拳,比淩霍然扭頭望向桃花眼,微微眯起藍眸,眼中透出極度危險的意味。

麵對那淩厲的目光,桃花眼不禁打了個寒顫。就見比淩豎起右手的三根指頭,冷冷道:“第三個要求,你給我立刻滾到岸上去,脫光衣服在精靈地樹屋下跑滿整夜。不許停!現在就開始!”

“脫光衣服?”桃花眼邪裏邪氣的一歪頭,目光朝比淩上下一掃,曖昧的舔舔唇,咯咯嬌笑道,“像你現在這樣麽?”

“轟!”一道螺旋狀的衝擊波從天而降,將猝不及防的桃花眼掀了個跟頭。緊接著,魂渣閃電般撲了過去。一把將桃花眼按到水裏。

“噗!”好不容易掙紮出水麵的桃花眼噴出一大口水,氣得渾身哆嗦,“你又來這招!”

“我打死你這個下流胚子!”魂渣憤怒大叫,緊纏著桃花眼拳打腳踢。兩人打打跑跑,距離水潭越來越遠。

潭中終於恢複了寂靜,比淩定定望著精靈,再次喚道:“永恒……”

被桃花眼這麽一鬧,精靈終於從嚇呆的狀態中回過神來,下意識的抬起頭,迎向對方地目光。

有若皎潔月華的銀發下。是一雙比藍寶石還美的眼。他的眸光坦**透徹,聲音在夜風裏輕輕飄**:“對不起,永恒,我一直在欺瞞你。正如你看到的,賽菲爾和比淩原本就是一個人。”

精靈死死盯著那雙熟悉的湛藍眼眸,麵色漸漸冷靜,心中卻是百般滋味翻騰不休。

為什麽他以前沒有發現呢?他的藍眸、他地眼神、他的狡猾、他的驕傲,統統和賽菲爾一模一樣!

他行事神秘、他愛隱藏實力、他善於偽裝溫柔、他有個神出鬼沒的分身,這一切的一切,都有了解釋!

往事飛快的在腦中閃現。一幅幅沉在記憶裏的畫麵被發掘出來:

梵固學院比試時,比淩對他毫不留情的訓斥指責,和賽菲爾教訓他時的口吻一模一樣!那時他就生出異樣的感覺,可為什麽他沒有繼續想下去呢?

北上獸人王國時,他看到了賽菲爾地翅膀。和比淩一模一樣的透明翅膀。他還親耳聽到她說自己是“雙麵人”!這是多麽明顯的暗示。可為什麽他沒有察覺“雙麵”的真意呢?

比淩曾經說過,他永遠不會喜歡賽菲爾。那時他以為對方是虛偽的人類、言而無信的人類。卻沒有考慮過這番話背後的其他可能性。

賽菲爾幾次遇險,即使身負重傷也要趕赴戰場,可無論哪一次,比淩都不在她身邊。每次他都以為那銀發人類另有要務,或是害怕暴露異術者身份,卻從未想過他其實是無法與賽菲爾並肩戰鬥的。

現在再回想,許多疑問都有了答案,賽菲爾和比淩曾經露出的破綻,被他一次次忽視。尤其是,他已經發現了分身的存在,卻將這最大地線索拋到腦後,同真相擦肩而過。

他並未認真思考過——既然賽菲爾和比淩都有分身,那當他和不打噴嚏的那個分身相處時,真正的比淩去哪裏了?

原來,他是去扮演賽菲爾了。多麽辛苦的生活,多麽分裂的人生,這就是屬於逃亡者地命運嗎?

定定望著那雙閃爍著不安地藍眸,精靈陡然發覺,它和賽菲爾的眼是多麽像啊!

為什麽沒有察覺?隻是因為,他從不曾認真端詳這雙眼,他從不曾真心關切過這個人。他隻是一味地輕視、討厭、嫉妒、憎惡這銀發人類,卻從來沒將對方放在心上。事實上,除了賽菲爾,他根本沒注意過其他人類——如今的一幕,就是對他這高傲性格的懲罰嗎?

伴隨著記憶與思考,精靈的心情再也無法平靜,漆黑的眸中翻騰著許多情緒。激烈的碰撞著。

“降靈族有變身術,我因此擁有兩個身份、兩種樣貌。為了逃避東大陸的仇敵,我不敢使用異術,也不敢將比淩的麵孔輕易暴露,所以才……我並不想欺騙別人,但我更害怕性命不保。永恒。你能原諒這樣自私怯懦地我嗎?”

清亮的聲音裏隱著難以察覺的膽怯,麵對精靈的患得患失在閃爍的眸光裏一覽無遺。原以為說出來就不會後悔,沒想到真的變身後,他卻害怕得無以複加,幾乎要支撐不住自己地身體。

因為他知道,永恒很討厭“比淩”,就像叉子習慣疏遠“賽菲爾”一樣。一旦知曉了真相,知道賽菲爾就是比淩。永恒會接受事實嗎?會繼續……愛她嗎?

精靈還是沒有說話,隻是神色複雜的盯著比淩,麵上忽紅忽白,眸光變幻不定。

原來,賽菲爾的真實身份就是比淩!自己愛上的是一個男人!他痛苦的想著。怪不得先前賽菲爾那般鄭重、那般肅然,偏又帶著極度的不安,原來這就是所謂的秘密。

腦中陡然響起她先前的話——“不管你會有什麽樣地反應。不管你會做出什麽樣的決定,我都不會後悔今日的舉動。”精靈暗暗歎了一口氣,他該做出怎樣的決定呢?

比淩哪裏料到精靈已經把所謂的“秘密”誤會到另一個方向,見對方麵色越來越難看,他心中的不安也是越積越多,漸漸的,他絕望起來。果然,永恒是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地,他愛的隻有賽菲爾,他無法接納比淩……

精靈一直望著兩米外的那雙藍眸。距離很近,他能清晰看到對方的目光。他看到了對方微微顫抖的睫毛,輕盈而美麗;他看到了對方漸漸變暗的眸光,幽深而陰沉,直到那雙藍瞳裏泛起幾近絕望的哀傷,精靈驀然渾身一震!

請不要再露出這樣的眼神,無論你是賽菲爾還是比淩!因為隻要看到這眼神,我就會想起火刑柱上那張慘白而毫無生氣的臉!我就會記起彌漫在身體裏的那種錐心刺骨、撕心裂肺地疼!

“賽菲爾,呃,比淩……”拗口的換了稱呼。精靈終於說話了。他緊緊捏著拳,在那裏,他曾經用指尖掐出鮮紅的血痕,隻因他愛的那個人麵臨著酷刑與死亡。

歎息聲在心底悄然響起,不管是賽菲爾還是比淩。隻要仍然是麵前這個人。這便夠了。

“是的,我原諒你。比淩。”他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用盡全身力氣說道,“即使你是男子,我,我也會嚐試著去接受你……因為,我愛的,是那個驕傲不屈的靈魂,而不是外在的皮相與身份。”

似乎在向對方解釋,又像在努力說服自己,他鼓足勇氣,結結巴巴的繼續說道:“精靈族地愛情裏從來不在乎外在因素,種族、身份、外貌、性別……統統不是問題。不管是異性還是同性,隻要真心相愛就會得到祝福。”

漆黑夜空下,他的墨眸幽深純澈,俊雅麵容上帶著些許奇特的紅暈,微微顫動的透明尖耳在月色中折射出迷離的光華。但這些害羞與緊張地情緒影響不了他那似乎與生俱來地高貴氣度與雅致風情。這一刻的永恒,帶著動人心魄地魅力,簡直完美得出奇。

然而比淩一愣之下,卻繃不住笑了起來,而且笑聲越來越響亮。他笑得那樣開懷,那樣激烈,連身體都彎了起來,連頭都低了下去。

笑意在洋溢著花香的夜空裏**開,清脆動聽的聲音回**在灑滿銀霜月華的水麵,連高處花叢中的夜蝶都被驚起,扇動漂亮的翅膀掠過水麵,翩然飛走。

真是好笑!原來精靈方才的掙紮與為難,隻是因為他誤會了,他以為比淩才是本體。一想起精靈那結結巴巴的“同性之愛”論,比淩越發笑不可遏,樂不可支。

可是,笑著笑著,眼淚卻情不自禁的落了下來。沿著白玉般的臉頰,晶瑩的淚珠悄然滑落,“叮咚叮咚”落入水中,激起道道美麗的漣漪。

邊笑邊哭,邊哭邊笑,止不住的笑聲、止不住的眼淚。心中又是火熱又是清涼,又是甜膩又是酸澀,酸甜苦辣齊齊湧上心頭,攪得那顆心幾乎要擰作一團!

永恒,我知道你不在乎我的身份樣貌,可我萬萬沒有料到,你居然連我的性別都能忽略,你居然願意去嚐試一種最艱難的改變。

最近我也常常想,賽菲爾與比淩,哪一個是真正的我?——賽菲爾和比淩,都是我啊!合在一起,才是我啊!

而你,是第一次以這種方式接納我的人,你是真正愛著這具軀體裏的靈魂,愛著——我!

百感交集間,心內陡然湧起一股遺憾與傷感:叉子,為什麽你就無法這般呢?你給了我最初的溫暖、最大的信任,可你隻願親近比淩,卻無法接納賽菲爾。可是,比淩並不是完整的我啊!或許,按照原本的軌跡走下去,有一天我也會鼓足勇氣說出真相,讓你麵臨這道永恒剛剛作出回答的選擇題——接受或者拒絕。或許,你也會原諒我的隱瞞與欺騙,你也會作出讓我感動的抉擇,就像此時的永恒一樣。

但命運在小魚死亡的那一刻,便將我們永久的隔開,錯過成為注定的結局。而此刻說出世間最動人話語的,是永恒,不是你。

比淩笑著,笑容裏多出幾分淒然,滑過麵頰的眼淚變得更涼更冰。哭哭笑笑間,似乎在悼念那段還未開始就結束的初戀,又像在慶幸此刻這份堅持麵對的深情。

永恒,這世間為什麽會有你這樣執著的男子?而你,又為什麽會愛上我這樣自私的女子?

哪怕我一次一次將你推開,你也一直不離不棄,選擇與我並肩前行,直到,我也喜歡上你。

是的,在混亂思緒的最後,用充滿愛意的聲音默默念出的名字,是永恒,隻有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