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還沒回來嗎?”

幽黑的夜幕下,幾道模糊的人影聚在一處山丘後頭。說話那人明明是清朗的聲線,此刻聽來隻覺低沉陰森,仿佛夜梟一般。

“沒有。”答話的聲音依稀帶著哭腔,聽起來是個嬌嬌弱弱的女子。

“這麽說,彌應是失手了。”瘦削的身形在月光下映出黯淡的影子,話裏沒有悲哀,沒有歎息,隻透出一種不容置疑的堅決,“雖然現在使用正麵戰鬥很愚蠢,但我們沒有選擇了。”

曾經在東大陸輝煌一時的墮天小隊,現在隻剩下一半戰力。夢月寒自爆而死、清嵐克遭偷襲身亡、杞亞泠成了俘虜、魂佑彌一去不返。而他們的暗殺任務也徹底失敗了,既沒能成功殺掉亞姆小伯爵,又無力阻止格魯皇儲的車隊回到梵固學院。更糟糕的是,他們現在連撤退都辦不到!

從內線傳來的消息,被俘的杞亞泠雖然是個半死之人,但他現在漸有複蘇跡象。除了有隻黑貓在對他治療以外,那曾經的精靈公主、現在的索斯城主夫人也精通醫療術。若泠被她們救醒,落在亞姆小伯爵手裏,立刻便會成為東大陸暗殺格魯皇儲的最有力證據!到時候水使大人暗殺挑撥的努力全都白費不說,還會讓格魯國群情激憤,矛頭直指東大陸!若是主上知道墮天有人被俘。令他陷入被動局麵,其他人即使撤回東大陸,也無法再活下去!所以他們不能退,隻能拚力去救出或者殺掉杞亞泠!若不是因為這樣,魂佑彌也不會冒險前去探察……如今他一去不返,看來是凶多吉少。

“記住,我們這一次地目標。是泠!”低沉的聲音緩緩響起。似帶著幾分悲壯的味道,“還有,我們即使失敗也不能被俘,惟死而已!”

“刹!”短樊孩哀哀叫了一聲,“克老大已經死了,我也沒想過能活著回去。”

靜默許久。瘦削男子忽然輕歎一聲:“以往隻聽說西大陸異術者稀少,實力不足。但沒想到他們那般難纏,我們這次是小看對手了。”

這次中途劫殺格魯皇儲,七人計劃周詳,又有內線幫忙,本該順利完成任務。但負責攔截的三人統統失手,一路騷擾蘇迪和比淩的刹也沒討到好去。克老大三人在安基島擄人同樣大費周章,隻是綁走三位不受重視的伴讀而已,卻遭到隨行護衛的拚死抵抗。雖然最終得手,但安基島騎兵一路追擊。害得三人連夜奔波,大費力氣,邊鬥邊退。幾乎耗盡靈力。好不容易憑借絳塵念地異術騙走追兵,三人脫身趕到多裏安城外布下陷阱,準備幹掉亞姆小伯爵,竟然又失敗了,還賠上了克老大地性命!

到了現在。車隊即將進入梵固學院的結界範圍。這是最後的攻擊機會。為了不讓墮天小隊成為永久的汙點,他們隻能拚死一搏。別無選擇!

一直默不作聲的絳塵念忽然放下黑色兜帽,沙啞著嗓子問道:“那個內線的消息可靠嗎?”

離洛刹遲疑片刻,皺眉道:“應是可信地!那人也很清楚,當日交易時的契約就是最好的證據,有這把柄在我們手裏,她哪敢出賣我們。那人身份敏感,若是被捅破了和我們做交易的秘密,她的下場一定很慘!”

絳塵念點點頭,又恢複到那副木乃伊似的模樣。七人中隻有新手柯洛爾不清楚那人的真實身份,其他兩人也不願多說什麽。

短樊孩心中升起一股酸澀之意,眨巴著眼看了看僅存的隊友,慢慢低下了頭。原來這就是暗殺者的生活,在殺人與被殺間反複掙紮。前幾天還有說有笑的克老大,如今已經不在了。而她自己呢,或許再也回不去故鄉,再也見不到族人……

深深吸了一口氣,想到待會地戰鬥,她竟然隱隱生出一絲解脫之意。或許,在死了以後,她就能回家了!

“來了。”絳塵念突兀的吐出兩個字,隨即繃直了身體,閉目片刻,冷笑道:“太好了,他們居然還帶著克老大的屍體!”

“施術吧!”離洛刹揚起臉,“我去引開他們地注意力,柯洛爾,準備戰鬥了!”

三人深深對望一眼,目光中充滿決然,用沉默掩飾著內心裏血液的洶湧。短樊孩的眼漸漸泛起紅色,同瘦削男子一起高高跳起,躍出山丘,直逼快速駛來的那支車隊!黑色的夜空下,隻見兩道黑色地身影迅疾劃過……

“當心!敵襲!”尖利地聲音打破夜色的寧靜,整個車隊地行進陡然一頓,輕騎兵們迅速驅使坐騎,將馬車團團護住。

“轟!”幾十塊巨大的山石從天而降,重重砸下,震得地麵幾乎都搖晃起來。接著是紛如雨下的細小碎石,密密麻麻的呼嘯而來。一時間,場麵混亂起來,戰馬在嘶鳴,騎士在怒罵,而短樊孩站在一塊高高的山石頂,冷冷打量著身下那片空曠的戰場。

這裏是梵固學院的南部屏障,曾讓精靈和比淩在混合比試中大吃苦頭的那片冰寒山地。有山有石,是擅長操控物體的柯洛爾最喜歡的環境,因為這裏有數不清的“彈藥”,能讓她肆無忌憚的展開攻擊。

麵對這樣能控製物體肆意攻擊的對手,車隊的位置顯然很不利。他們身處平原,沒有任何遮擋之物,隻能眼睜睜看著石雨如炮彈一般,從頭頂上猛砸下來。

“布置結界。”車隊裏,有位老者不急不慢地說。頃刻間。便見一五顏六色的光華在夜空次第漾開,組成一張巨大的網罩在車隊上方,將成百上千顆呼嘯而下的石彈全數擋在高空。

這結界的範圍好廣,厚度和韌性也夠強!柯洛爾心中一凜,正要變換攻擊角度,卻聽幾聲微響,一道人影從旁閃過。

“好家夥。敢在梵固門口找事。我要是不給你點厲害瞧瞧,那我這老臉還往哪裏擱?”一個極其洪亮的嗓門就在她身後響起,震得她耳膜生疼。剛剛回過神來,她不禁駭然失色這老太婆是什麽時候來到她身後的?她竟然一點兒都沒察覺!而且這麽遠地距離,她眨眼間就躍到了,真是不可小覷!

“丫頭。你地眼怎麽這麽紅?”那老太婆指指自己亮得出奇的雙眼,“大家喜歡叫我狼眼老太婆,可依我看啊,你這眼更像狼眼!”

“少廢話!”短樊孩的眼已經血紅一片,呼吸中似乎帶著一股血腥味,那種渴望鮮血的心情從未如此強烈。微微張開嘴,連牙齒都仿佛化為尖利的刺,恨不得在對手身上咬下肉來!

變身了!柯洛爾嘶吼一聲,合身朝著對手撲了過去。這個時候的她,身體沒有痛感。心中沒有畏懼,腦中隻有瘋狂地攻擊、無休止的殺戮!

“真嚇人啊,這副模樣。好好一個丫頭。非要當嗜血狂人……”老太婆嗦嗦嘀咕著什麽。隨著嘴唇不停歇的張合,她滿臉的皺紋像是幹巴巴的**瓣,愈發顯出老態來。但她的步伐卻是靈活無比,身體更是輕盈無比,每每在對手攻擊到來前就輕易閃躍開去。

那種料敵先機般的靈動躲避。讓人不由得產生一種錯覺她仿佛年輕了五十歲。成為舞會上最耀眼的星,滑過舞池的身姿優雅而空靈。絲毫不因腳下是崎嶇的山路而有所困擾。

柯洛爾焦躁起來,為什麽她拚命撲打,卻總是連對方地衣角都沾不到!可那笑嘻嘻的老太婆就像逗她玩一般,慢悠悠在山上和她躲來閃去,平白耗費她的靈力和精神!

漸漸地,她的動作慢下來,身體也變得無力……

山下的平原,在石彈飛雨被擋下後,幾乎遮蔽整個天空的結界慢慢消失了。驀然間,一道鬼魅般的身影出現在天際,下一個瞬間,他已經來到一座馬車地車頂,手中長劍揮起,狠狠刺了下去!

“當!”地一聲,他那把冰寒厚實的長劍竟然斷了!車廂裏傳來一聲低笑,依稀是那亞姆小伯爵地聲音,原來這座馬車裏的人是她!

“喔,你就是那個會瞬移的異術者吧?”有人說。

慢慢抬起頭,一雙漆黑的眼眸正冷冷的盯著他,如同一隻盯住獵物的鷹隼。

離洛刹陡然倒吸了一口涼氣。他麵前這位英氣勃勃的女子,擁有一雙漆黑深邃的眼,可沒有眼白!

“我是安基島的教官安傑艾!請允許我向你挑戰!”穿著騎馬裝的女子翹起下巴,一字一句道,“我們這方人多,若是以多打少,未免讓你輕看了我們安基島!哼,你是異術者,我也是,我們之間的戰鬥是完全公平的,讓你死也死得甘心吧!”

“就憑你?”離洛刹冷笑一聲,“叫矮人來和我較量還差不多!”

“那就來試試吧,看是你的移動快,還是我的雙眼快!”安揮手製止其他人的靠近,“請讓我和他單獨戰鬥!”

擁有一顆騎士心的安選擇了單挑,其他人便不再圍攏,隻是牢牢盯著車頂上的兩人,尤其關注那瘦削男子的一舉一動。

黑影一閃,車頂上男子已然消失無蹤。空中虛影點點,似有若無的黑光在跳躍,旁人卻完全看不到實質的形體。車隊邊的騎士一陣嘩然,顯然沒想到這家夥的速度這般快,這般詭異!

“哼!”安打鼻子裏哼了一聲,陡然睜大雙眼。那對全黑的瞳孔中,隱隱透出猩紅的光來!

在那裏,他在那裏,我看到了……他又跳過了車廂,他越過兩個騎士,他去了存放綠晶棺的那輛馬車!安的眸術大開,死死盯緊那道快得幾乎看不清的身影,嘴裏低喝一聲:“鎖定了石化!”

鋪天蓋地的石雨在呼嘯轟鳴,車隊已經亂起來了!那些人的注意力都該被刹和柯洛爾吸引過去了……

被黑布從頭裹到腳的僵屍男子盤膝坐在山丘之後,默默誦念起口訣。他的任務就是趁另兩人攻擊車隊時,利用被安基島人擱在馬車裏的屍體去殺掉杞亞泠!雖然那是他的同伴,他的隊友,但他別無選擇。

靈感如蛇在車隊裏潛行,搜索著清嵐克的屍體。這樣的攻擊一定突兀之極,沒有人會注意一具死屍,也不會想到,死了多時的人會成為殺手!但為什麽他突然找不到那具屍體了?在一刻鍾前,他明明還感受到了的!

“喂,你是在找這個嗎?”

清冽的聲音陡然響起,絳塵念霍然睜眼。月光下,銀發少年溫柔的笑臉,映入他的眼簾。

“控屍術是很難得很稀罕的異術啊!”那個笑容和煦的俊美少年手裏抓著一具軀體,軟綿綿的雙腿拖在地上,在山間磨得皮開肉綻。輕輕鬆手後,清嵐克的屍體就像破口袋一般頹然倒地。

“你!”正如克老大所說,絳塵念其實是個外冷內熱的家夥。看到隊長的屍體被人這般對待,一向冷漠的他也不禁憤怒起來。

“你可是利用屍體的高手,竟然會對我拖屍體感到不滿?”銀發少年陡然收了笑意,一字一句道,“喜歡玩弄別人屍體的你,有資格生氣嗎?”

清俊無雙的臉,優雅而冷峻,唇角點綴上殘酷的笑意,眉眼間布滿冷意。這和方才那溫柔含笑的少年,是同一個人嗎?

絳塵念的腦中剛剛閃過這個念頭,就見對方輕輕一笑,慢慢說道:“就先用你的血來祭奠小魚和赫拉吧!我想她們會很高興。可惜她們無法親眼看到,你這個褻瀆屍體的家夥,會有怎樣的下場!”

“就憑你?”陰森的聲音溢出牙齒,僵屍般的男子眼中射出凶光,和不加掩飾的輕視。

“就憑我。”銀發少年認真的點點頭,“其實我很奇怪,你竟然沒有見過我,按理說……不過也好,你既然不認得,那我也少費些唇舌了。”

他這話是什麽意思?絳塵念一皺眉,就聽耳邊響起一聲幽幽的低語:“走好。”

明明是清亮明朗的音質,明明是悠然飄逸的語調,為什麽,他竟然從心底裏升起寒意來?

手指微動,少年腳邊的屍體驟然躍起,惡狠狠的撲了過去。

但,在那無盡溫柔的笑容下,一道燦若太陽的金光轟然而至,隨即震抖著爆炸開來。燦燦金色中仿佛包裹著熾熱穩,清冷夜色都被驅趕一空。轟鳴聲中,處於金光中心位置的黑衣人影,頃刻間粉身碎骨‖骨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