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大陸,斯丹城。

從早間就開始紛揚起淅淅瀝瀝的小雨,到午後才漸漸停止。將近傍晚時,太陽竟然躍出濃重雲層,天際掛上了一道妖嬈的彩虹。

“嘶!”一聲脆響,圓穹身上的錦被盡碎,白玉般的手掌輕柔的拂上他的胸口。一道迷離流光自掌心而生,營帳中突然彌漫開一股血腥氣息。

數息之後,圓穹皇帝翻身而起,臉上神經質般的表情一掃而空,眼神中略帶迷茫:“我在哪裏,我這是在哪裏?!”

“你醒了?”冰冷的手撫上他的額頭,略摸了摸,輕聲道,“看起來生效了。”

“呃……”圓穹皇帝仿佛大夢初醒,撫額呻吟幾聲,目光投向榻旁的陰柔男子:“晦月?我,我這是怎麽了?”

“你中了水族血女巫的異術,失去本性數月了。”晦月的臉色慘白如紙,淡淡應道,“現在我將你的全身鮮血都換過,你便不用再受血術之苦了。”

“喔,多虧你……咦,是分身?”圓穹瞥見晦月光滑慘白的臉,訝道,“你的本尊呢?你怎麽變得這副模樣?”

在圓穹麵前的晦月雖然音容不變,但額間不見了朱砂紅印,圓穹一眼便能認出這隻是個分身,並非晦月本人。

“本尊在南大陸……”淡淡的歎息溢出嘴角,“我的時間不多了……”

“你怎麽了?”圓穹終於意識到同胞兄弟的不對勁,細細一品先前話語,他突然大驚失色:“你剛說什麽換血?“

“你體內地血術。我無法可解,唯一能行之道便是篩換你全身鮮血。但換血之術不僅需要血脈相同之人的全身鮮血,更需要在施術過程中持續輸入生命力量。如果不是因為我要死了,也不會使用這最後的手段。”

“你,你到底在說什麽?”圓穹的身體劇烈顫抖起來。目中射出難以置信的光。“你,你要死了?你在扯什麽鬼話!”

“大哥。我已經敗了!”晦月神色平靜,眸中卻是泛起淡淡地哀傷。突然間。他痛哼一聲,捂住了胸口:“本,本尊已死……”

“時間到了,我要走了。”他地膚色瞬間透明,整個人仿佛一尊毫無生命的白玉雕像。“你,保重……”

陰柔男子深深吸了口氣,略帶不甘地投下人生最後一眼,身形便如泡沫消失在當場。

圓穹皇帝大驚,上前幾步伸手去抓。然而他急切的雙手落了空,慘白臉孔就在他觸手可及之地消散無影,眼前一切仿若幻覺!

這一瞬,仿佛被剜去心頭之肉,圓穹隻覺胸口劇痛。錐心刻骨!

“晦月。晦月……”發了瘋一般嘶叫著,他地心中一片空**。恐懼的潮水彌漫全身,連痛感都幾乎要化為虛無!時至今日他才明白,雙生子之間的奇妙契聯,遠比骨肉血脈更深更厚!

營帳之外傳來紛亂的腳步聲,接著是軍官們不安的輕喚:“陛下?陛下?”

扯開帳簾,東大陸地皇帝陛下血紅著雙眼衝了出來:“集合全軍,立刻出擊!我要與西大陸決一死戰!”

“陛下,不可,不可……”顫巍巍的臣僚剛剛趕到,喘著氣勸阻,“陛下,我方先機已失,此時決戰並非上策……”

“噗!”圓穹寶劍出鞘,四濺的鮮血阻止了臣子們的勸諫。眼見出言的老臣話還未說完便身首異處,無人再敢質疑皇帝的決定。

“集合軍隊,馬上出擊!”圓穹雙目血紅,恨恨咬著牙,仿佛一頭擇人而噬的凶獸,“我與西大陸諸國,不死不休!”

“啊!”激烈的廝殺中,加德突然發出一聲尖利的叫喊,將周圍護衛地騎士們嚇了一大跳:“殿下,沒事吧?”

“沒,沒事……”加德滿頭都是冷汗,慢慢捂住胸口剛才這裏陡然一空,現在又隱隱抽痛,很奇怪地感覺……

在他身後,幹瘦男子眼中陡然暴起寒芒,身體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哆嗦著嘴唇,他突然俯身而下,在加碟邊低語:“我要遠行!加德殿下,你自己多多小

話音未落,他猛然展開透明雙翼,就這般高飛起來!已經鏖戰了半日地戰場之上,人人眼中都劃過那道流光溢彩的輝華……

“怎麽回事?”約瑟拍馬趕來,“我們這場伏擊戰不是就快贏了嗎?羽要去哪裏?”

加德抿著薄薄的唇,眸中閃過一絲憂慮。還不等他答話,後方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殿下!”焦急的大喊隨即響起,“緊急軍情!東大陸主力自斯丹北上,向我軍大舉反撲!”

“,來得正好!”約瑟猛的拍了一下大腿,雙目中射出凶光,“老子就在這裏跟他們死磕!”

“你少激動!”加德側過臉,不鹹不淡的頂上一句,“我們兵力分散,不宜同對方主力硬抗。當務之急是收攏的附近軍團,選擇合適的迎戰地點!”

“情報裏還說,是東大陸的皇帝陛下親自率軍……”

“什麽?”兩位皇儲齊齊驚呼一聲,目光隨即對在了一處。難道他所中的異術已經解了?兩人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不安。

“不管了,我們幹這一票吧!”約瑟將牙咬得嘎嘣作響,突然甩出這樣一句話。

加德皺眉苦思許久,終於點點頭:“按照利亞蘭前天傳來的消息,晦月目前該在南大陸。趁他不在圓穹身邊,我們拚一把!”

兩人又對視一眼。察覺對方目中決意,各自冷哼一聲。加德一扭頭,向身邊騎士吩咐道:“解決此間的敵軍後立刻集合紮營,造成我軍主力在此地假象,將圓穹引到山地裏……”

約瑟飛快的接口:“然後盡量拖延時間。命令其他軍團四麵包圍。務必將他拖死在這裏!”

兩人的目光撞到一處這次又是皇儲以身作餌,要釣的卻是一條最大的魚!

“喂。這次你可要小心點。”約瑟摸摸頭,大咧咧地甩過一句。“這次敵眾我寡,可不是以前打賭鬧著玩……”

“你自個多當心吧!”加德忿忿斜了他一眼,“別又胡亂衝殺出去,害得身邊人死傷慘重!”

“我再也不會犯那種錯了!”約瑟麵色陡然一肅,鄭重道。“我可以紡!”,

“誰稀罕你地誓言?”加德低哼幾聲,將頭轉向天邊將落的夕陽,喃喃道,“希望……一切無事……”為荒漠地森林深處。

此時的南大陸已是黃昏時分。天邊殘陽如血,晚霞映滿蒼穹,仿佛點燃一大片熾熱地烈焰。紅蓮之火灼燒天地、生生不息。

絢麗的霞光是那般耀眼。幾乎晃得人雙眼生痛。最後一縷金色的光線斜斜照在少女秀美的臉龐上,因失血而慘白的皮膚在淡金光華裏越發晶瑩剔透。仿如一塊羊脂美玉精雕細琢而成,美得令人驚歎。

掙紮著趕回場間地兩位妖狐都將頭微微偏開,似被絢爛霞光刺痛了眼,又像被白玉俏顏驚懾了心,忍不住便要流下淚來。

仿佛隻是一個瞬息,夕陽便從天邊沒了下去。賽菲爾靜靜躺在永恒的懷裏,再無一絲聲息。她是那般寧靜而溫潤,麵容鮮活無比,唇角微帶笑意。可身邊的人都知道,她再也不會睜開湛藍雙眸,綻放燦爛笑顏!

“賽菲爾,我的愛……”永恒將臉貼緊那張冰冷的麵頰,喃喃喚出曾令他魂牽夢縈的名字。

飽含痛苦的叫聲已經傳不到少女的耳中,感受懷中軀體的生命流失,看著平靜雙眸永遠闔起,永恒心如刀割,刀刀痛入骨髓。

呆滯地凝視一動不動地白發少女,他的靈魂仿佛瞬間脫離了軀殼,眼前隻剩虛無縹緲地茫然。

這一刻,仿若時光停滯,世界萬物於他來說,已無任何意義。在一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臭蛇,我還沒打贏你呢,你怎麽可以先走?該死的賽菲爾,你還欠我好多大餐啊,怎麽能說話不算數?你們兩個混蛋,嗚嗚嗚……”

魂渣愁眉苦臉蹲在紅發小子身邊,以無人能聽見的微弱聲音反複念叨著:“眉毛死了,眉毛的女兒也死了……這可怎麽辦呢?我怎麽向眉毛交代呢?怎麽辦呢,怎麽辦呢?”

渾身是血的小雞仔聳拉著腦袋,翅膀不停顫抖著,呆呆坐在地上,雙眼呆滯,小身子動也不動。

那中途出現的黑衣人已經不見了蹤跡,桃花眼尋了半天沒找到,隻能挪回目光。一扭頭,瞥見賽菲爾平靜而蒼白的麵龐,他隻覺眼中酸澀無比。揉了揉鼻子,他悄悄拉了拉兄長的袖子,“真的,她真的離去了?”

妖孽皺起眉,把聲音壓得極低:“沒有呼吸、沒有心跳,應是生機斷絕了。而且她自知毫無生機,連那些靈寵的契約都先行解除了!唉,她可真是……”說著,他的眼圈也紅了。

桃花眼默然片刻,使勁揉了揉鼻子,慢慢轉過臉,輕歎道:“那……永恒怎麽辦?”

妖孽小心翼翼的掃了一眼木然不動的精靈,貼在桃花眼耳邊低聲道:“不如,我們騙他一次,說賽菲爾可能有救,讓他速速帶著賽菲爾回綠海。這樣總好過他在這裏肝腸寸斷,像個雕像一樣……”“對,讓精靈女王想法安撫他,免得他一時想不開……”桃花眼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哆嗦,“他不會。不會……”

“哎呀,精靈族可是有殉情傳統的!”妖孽也慌了神,“要不,先把他弄暈?”

兩妖狐正竊竊私語間,遠處地旭天與叉子卻是逐漸恢複了神智。隻聽一陣惶急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有什麽人猛然撲了過來。

“比淩!”叉子瞪大了難以置信的眼。“不,不。是賽……”

他突然說不下去了。自欺欺人的謊言在心裏說了一遍又一遍,但它始終也不會成真!

而這一刻。他所麵對的又是什麽呢?帶著滿身已然幹涸地血跡,在精靈地懷中恬靜睡去,這個人,這個女子,這個白發俏顏的賽菲爾……

驀然間。他意識到,那始終溫柔淡笑地俊雅少年真正遠去了,再也不會出現在他的麵前!

良久,一聲慘嚎響起,仿佛荒野之上瀕死野獸地哀鳴,蘊含無盡的悲憤與哀傷!

“別叫得這麽大聲!”精靈的聲音陡然響起,有如萬年冰川般森冷,在場人都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寒戰,然而他接下來那句話卻令所有人心中一悸。極度悲痛的情緒蔓延全身

“不要打擾她。”永恒親吻著賽菲爾冰冷地額頭。喃喃道,“賽菲爾。你終於可以安心休息了呢。”

再也沒有紛亂逃亡與殫精竭慮,再也不用遍嚐艱辛曆經苦難,再也不需踏足戰場沾染血腥!賽菲爾,你終於能夠得到安寧,在我懷裏靜靜睡去。

周圍是死一般寂靜,許久,風中傳來低低的嗚咽,那拚力捂低的聲音,壓抑得幾乎令人透不過氣來。步上前,將垂頭低泣的叉子拖到一邊。又輪流安撫了一圈靈寵,他蹣跚著走回精靈身邊,腦中反複思考著該怎麽開口讓永恒帶著賽菲爾回到綠海。

他剛走了幾步,一抬頭卻發覺半空落下一頭令他眼熟的飛禽。娃娃臉的雙黑少女匆匆從大鳥背上躍下,朝他這方疾奔而來:“你,你沒事吧?旭天!”

“狄蘭?”驚訝的叫了一聲,旭天哆嗦著嘴唇迎向她,“你怎麽來了?”

“那是誰?那個……”娃娃臉少女突然瞥見躺在永恒懷裏的纖細身軀,表情頓時困惑起來,頓了頓,她又加緊步子奔過來,“是賽菲爾?她,她怎麽了……”

“狄蘭,別,別看!”旭天匆匆擋住她,擁她入懷艱難低語道,“是賽菲爾,她……她死了……”

微微一愣,狄蘭隨即堅定搖頭:“不,不可能!她不會死!她沒死!”“狄蘭,別鬧。”旭天無奈的箍緊懷中嬌軀,低聲道,“現在大家都非常傷心,你別再添亂了……”

“什麽添亂,我說她沒死就是沒死!”狄蘭氣鼓鼓地擰了旭天一把,“預言說她不會死!”

“我也希望是這樣,可……”沒有心跳、沒有呼吸,這不是死亡是什麽?

狄蘭恨恨踩了旭天一腳,趁他疼得鬆手時跑到永恒身邊,伸手就去探賽菲爾地鼻息。但呆呆愣愣的精靈卻突然跳了起來,抱著賽菲爾死也不肯讓她碰:“別打擾她!”

“喂,我就看看,看一下……”狄蘭小心翼翼地安撫著明顯不對勁的精靈,“我不會打擾……”

永恒的神情無比固執,緊緊擁著賽菲爾冰冷的身軀,冰冷的墨眸警惕的盯緊了狄蘭:“你別過來,不然我……”

話還沒說完,隻聽一聲脆響,永恒晃了晃身子,慢慢軟倒在地。桃花眼在他栽倒前迅速接過賽菲爾的身子,妖孽在他身後揉了揉手腕,低歎道:“對不起。”

“不會死,她一定不會死!”狄蘭顫抖的雙手撫過賽菲爾的臉頰,那冰冷的觸覺令她也情不自禁的滴下淚來。

旭天走到她身邊,低聲道:“麵對現實吧,賽菲爾已經不在了……”

“不,我堅信,她會活著……”狄蘭的目光漸漸下移,停留在賽菲爾的胸前。她合攏的雙手之間是那朵已然凋謝的淡藍花苞,狄蘭死死盯著它,突然高聲叫了起來:“這朵花沒有枯萎!沒有枯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