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

永恒出伯爵府後並沒有恍惚太久,在大街上稍走了走,就有生活在安基島的精靈發現了他,將他迎到住處。因為精靈族等級分明,在永恒麵前,女精靈們都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樣。

永恒冷著臉,看著麵前垂手而立的族人們,心裏莫名升起一縷煩躁:“你們在這島上多久了?”

一個年紀大些的女精靈輕聲答道:“我是自武者大會便留在這裏,算起來快三年了!”她偷眼瞄瞄——少主一向性子清冷,怎麽今天臉色這麽奇怪?赤紅中帶著憤懣與懊惱,倒像是和人鬥嘴吵架了一般!

“你們……在這裏……做什麽營生?”踏足人類社會的精靈,大多是加入傭兵團充當弓箭手。但看麵前這些女精靈身無軟甲,寬袍長裙,根本不像傭兵打扮。

說到這個,女精靈頓時帶了絲興奮:“我做頭飾設計!啊,我以前從未想過,一處小小的頭飾,竟能變換出那麽多漂亮的樣式來……”

其他女精靈也七嘴八舌說起來。精靈的愛美天性與藝術細胞都遠勝世上其他種族,尤其是年輕的女精靈。留在安基島的數百精靈,不是設計服裝和飾品,就是投身音樂與文藝,還有幾個大膽些的,現在已是沙龍裏最受歡迎的模特。歌舞還好說,什麽設計、什麽沙龍、什麽模特,永恒哪聽過這些新鮮玩意,直被她們說得頭暈腦脹。

不過聽了許久,永恒漸漸確認,自己的族人並沒涉足那流浪漢所說的行當。看她們興奮的模樣,在安基島生活得很快樂呢,連在森林時的矜持自傲都不翼而飛,倒是越來越像人類的女孩子了。

想到這裏,永恒皺了皺眉。但他不願過多約束同族,隻是轉了話題:“你們知道休藍難民的事情嗎?”

“當然知道!”年輕精靈麵上浮起憐憫之色,“去年島上發船接回難民時,我們還特地帶了食物去碼頭……那些人個個瘦得皮包骨頭,下船後好多人抱頭痛哭,真的好可憐啊!”

“那麽多人,島上怎麽安置他們?”

“去年是伯爵府拿出島上數年的存糧,又從其他地方購買了許多糧食,加上漁民頻繁出海,才幫那些難民順利過冬的。今年春天起,附近的四島都開始墾荒播種,最近正好是收糧時節,聽說是豐收,今年冬天的糧食不愁了哩!”

“那些難民隻是務農嗎?”永恒遲疑了一下,“有沒有……被迫去紅燈區謀生的?”

“大多數人是在四島墾荒,有些人來島上了,但我見到的都是些裁縫女工和跑腿的小孩兒,倒沒聽說過有強迫去紅燈區的。”

有性急的精靈叫起來:“少主,您別以為這裏的紅燈區和其他地方一樣,隻會趁火打劫喔!伯爵府的管束可嚴了,要有人打難民的主意,那是要重罰的!”

“對啊,那些紅袖子整天盯著,誰敢冒頭生事,早就被發現啦!”

“紅袖子?”

“呃,是治安隊下屬的一個部門,專門管那些違反伯爵府規定的事情。他們的衣服是統一的,衣袖上有道紅色印章,大家習慣叫他們紅袖子。”

永恒想起那馬車行的紅帽子,不禁微微一笑——不用說,肯定都是賽菲爾想出來的鬼點子。他這麽一笑,倒把周圍女精靈們嚇了一跳,慣來冷漠清高的少主笑起來還挺溫柔嘛!

果然是錯怪她了,永恒懊惱不已。他一向不屑理會人類,這次怎麽就變得如此衝動?仔細想想,自己的族人再不濟,也不會去從事那種行當嘛!精靈那般清傲的性子,即使被人強迫,也不會墮落如斯啊!他竟會輕信那流浪漢的話?

他正暗暗咬牙切齒,細心的年長精靈輕聲問道:“少主,您是不是聽說了什麽……”

永恒也不隱瞞,把流浪漢的話直接重複一遍,連去伯爵府的事也說了。這下子,女精靈們個個氣得發抖,連性格最淡然的幾個精靈也忍不住發怒:“這,這完全是汙蔑!”

“怎麽有這樣討厭的人類?簡直胡說八道!”

“我們,我們怎麽會……做那樣的……”

年長精靈在人類社會中待的時間最長,稍稍一想便覺不對:“少主,那人真是隨口說說嗎?”

“嗯?”

“若那人真是隨口亂說,怎麽在少主來安基島的路途中不說明?直到被賽菲爾小姐戳破謊言,才辯解說從別處聽來,這也太反常了!幸好您沒和賽菲爾小姐發生衝突,若事情鬧大,那真是難以收拾呀!”

永恒默然。他身份高貴,對人類的花招伎倆,他隻是不屑追究,並非完全不懂。此時聯想到流浪漢在酒館的表現,他幾乎能確認他是故意潑汙水的。心高氣傲的他竟被人類欺騙挑撥,無法容忍!

“那人被少主留在伯爵府了?”年輕的女精靈們叫嚷著,“將他索要回來,好好審問一番!”

永恒搖搖頭:“不必。”

年長精靈頗善解人意:“那讓我去伯爵府問問情況,順便解釋一下……”她話語委婉,絕口不提“道歉”二字。

誰料永恒又搖頭:“不用。”

“那……”

“我自己去。”

精靈們大吃一驚,少主最不喜牽扯外族事務,這次竟像轉了性一般。

年長精靈呆了呆,隨即抿嘴一笑:“那少主過幾天再去才好。”她笑吟吟的說:“伯爵小姐今天會出發去堪薩島,得在那待上好一陣呢。”

“我直接去堪薩……”精靈突然有些羞惱——就在那鬼地方,他讓小丫頭救了一次,還被她碰了耳朵!

他話沒說完,周圍敏感的女精靈們已經開始擠眉弄眼了,看得他越發惱火,偏又發不出脾氣。

……

又是一個秋高氣爽的大晴天,賽菲爾再度踏足堪薩島時,心情比上次要複雜許多。

原堪薩島守博格本是安基島主管外交的高官,為接納難民的事情在聯盟裏險些跑斷腿,又接手近一年來安置難民的工作,比克斯管家還要忙上百倍。此時見到他,原本紅潤的臉色青白一片,整個身形消瘦不堪,看得賽菲爾十分心疼。

該多多提拔內政人才了!賽菲爾暗暗想著,最關鍵的一年已經過去,接下來可以讓難民們也發揮一下才智了!

“大豐收!真是沒想到第一年就能收獲這麽多,這下,堪薩島的四十多萬人今冬口糧不成問題了!”博格興奮的舔舔嘴唇,還在馬車上便迫不及待的介紹起島上情況來。

賽菲爾專注聽著,不時點點頭。堪薩島的麵積並不比安基島小太多,隻是一直被外人視為荒島,人煙稀少,根本無力開發。而實際上,這裏特有的濕熱氣候和肥沃土壤很適宜栽種稻麥之物,有了經驗豐富又求生強烈的農夫耕種,有所收獲是自然的。堪薩島上的難民最多,這下她總算能放心了。

“島南邊的平原地區已經墾田完畢,是不是讓難民們繼續往北開荒?”前島守指指地圖,“因為城牆還沒建好,克斯大人特意調了一部城防軍過來防衛。我想先讓他們帶著難民往北邊林子裏去,難得有軍隊保護,可以提前掃清林子裏那些野獸……”

“不要往北了,先將南邊的城鎮建設起來再說。”賽菲爾靜靜看了他一眼,“北邊的森林有多危險你該知道,我們暫時不要冒險。讓城防軍加強防衛,還有建築隊,叫他們加快進度,早日完工。”

“是,小姐。”博格微微瞥了上司一眼,心中有些不解。安基島的建築隊是出了名的速度快,堪薩島的城市外牆眼看修成大半了,但伯爵小姐還是不滿意啊!現在島上都是難民,難道還會有人來打劫他們嗎?小姐在害怕什麽呢?

似乎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賽菲爾輕聲說:“去年冬天口糧不足,所以我們同意難民在森林邊緣打獵。但最近似乎有人開始深入腹地,殺了不少野獸。你知道的,堪薩島最險惡的地方就在森林深處,我們也從未涉足過那裏,誰知道有些什麽猛獸凶獸呢?萬一因為打獵引出了更厲害的家夥,沒有城牆保護的人類可不是他們的對手!”

博格心中一緊,隨即點點頭:“我會發公告說明這點,禁止他們深入森林腹地。”

“公告阻不住所有人,我們能提供的肉類也太少了。”賽菲爾歪歪頭,“還是盡量築起城市最重要。”

“是的,小姐。”前島守心悅誠服的點點頭,“那麽,您晚上就接見難民代表嗎?”

“就中午吧!等我到達住地,你請他們過來。”賽菲爾突然換了語氣,嫣然一笑道,“大叔,你說我是穿得正式些好,還是可愛些好呢?”

又看到那天使般純真的笑容,博格心裏一暖,嘴上不知不覺說道:“可愛的,可愛的!”

賽菲爾“咯咯”笑起來,倒把中年人鬧了個大紅臉。

當休藍國難民中的十幾個領頭人走進大帳篷時,看到的就是一身鵝黃長裙的美麗身影。簡單樸實的裝扮,尚帶稚氣的俏臉,和煦溫暖的笑容,幾人差點連問候都忘了,直愣愣看著發呆——這有如天使般可愛的少女,就是賜他們活命的伯爵小姐?直到一陣不悅的咳嗽聲響起——安狠狠盯了這些沒禮貌的家夥幾眼,他們才手忙腳亂的躬身行禮。

“你們好,我是賽菲爾。”伯爵小姐落落大方,笑語嫣然,“這一年來辛苦各位了。”

“不,不辛苦……”這幾個領頭人都是平民,在這種局麵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麽。他們在家鄉時人緣好、有魄力,組織逃亡時才有威信,雖然都是青壯,卻舍不得離棄家人單獨活命,都是有情有義的漢子。賽菲爾並不在乎他們毫無管理經驗,重情義才是她看中的,這些人以後必不會做出背主忘恩的事情來。

當下賽菲爾詳細問過他們的生活,帳篷缺不缺、口糧少不少、矛盾糾紛怎麽解決……稍年輕些的已經感動得眼泛淚光,仁慈的伯爵小姐竟然這麽平易近人!

說到後來,當聽到賽菲爾有意讓他們正式領官職,成為堪薩島的管理者時,他們個個又是激動又是惶恐,連連推辭。

“是介意身份嗎?”賽菲爾輕聲說,“你們該知道安基島從不計較貴族平民之分,克斯城守不也是平民出身?”

“不,不,小姐,我們不是這個意思……我們什麽都不懂……”

“沒有人生來就什麽都懂,慢慢學就會了,博格會留在這裏教導你們一陣,還有安基島撥來管理的官員也會留下一批。等到你們自己熟悉了職責,他們再回安基島。”

“但,但……我,我們……”

“請不要拒絕我的要求,這是我誠心誠意的邀請。”亮晶晶的眼眸掃過帳篷,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其中的祈盼,再不忍拒絕。

好幾個臉色黝黑的漢子哆嗦著嘴唇,不住口的讚美仁慈的伯爵小姐。先前難民中有疑惑,怕安基島將他們當了奴隸,但現在賽菲爾連管理權都想賦予他們,那些懷疑過的人不禁暗罵自己思想齷齪。

一時間帳篷裏感激與讚美聲響成一片,賽菲爾搖搖頭,澀然一笑:“不要這麽說,我其實很內疚……”她的聲音低沉下去,難過的說:“若是我能早些接你們來島上,也不至於死去那麽多人……”

還沒等難民代表說什麽,安先忍不住了,大聲說道:“這個怎麽能怪小姐?要不是聯盟那批貪得無厭的家夥百般阻擾,我們早就能接納難民了!哼,平時從安基島撈了多少好處,在人命關天的時候還搗亂,真是……”

“安姐姐!”賽菲爾急切的打斷了她,“這個就別說了。”

女騎士裝扮的安翹起嘴,忿忿閉了嘴。難民們早就聽說過聯盟漫天要價的事情,還不許安基島海船出港救人,這時候聽到安這麽說,個個臉上憤然——他們本是被本國拋棄的苦命人,聯盟不肯接受無可厚非。但安基島願意接納,他們卻要阻擾,在有一線生機的時候,卻有人狠心掐滅那希望,他們能不恨嗎?

雖然賽菲爾好心替聯盟遮掩了幾句,但難民們心裏清楚得很。這小小的仇恨種子已經埋在心裏,總有一日會生根發芽。

又討論了一些細務,博格便把這些人的職務定了下來。代表們聽說了伯爵小姐對森林野獸的顧慮後,紛紛自告奮勇,要派更多人來幫忙修建城市。冬天快要到了,誰不願意住進房屋呢?

“伯爵小姐真是好人啊!”會麵結束後,一直沒出聲的年長者突然發話,“你們看到了嗎,她來這裏,也是住帳篷!”

“島守的城堡一直是留給病人和孕婦住,據說也是伯爵小姐的吩咐呢!”

有個紅臉漢子忽然狠狠一捏拳頭:“我不管其他人怎麽辦,反正我這輩子不會再回休藍了!”

眾人驚訝的望著他,不知道為什麽他突然說這話。

“伯爵小姐的天大恩情沒還,怎麽能走?我今後隻當自己是安基島的人了!”那漢子斬釘截鐵的說,“前幾天還有人說什麽故土難離,戰爭結束後就回鄉,哼,我瞧不起那種忘恩負義的家夥!”

“是誰這麽說的?”立刻有人憤怒的罵起來,“真給我們休藍人丟臉!”

“以後就別說自己是休藍人了!以後,我們都是安基島的人!”

鬧哄哄的聲音中,人們遠去了。身在帳篷的賽菲爾依稀聽到了幾句討論,不禁微微一笑——軟弱的休藍人,卻也是質樸的休藍人啊!是,習慣農牧生活的他們,沒有格魯國人天生的勇武和善戰,沒有聖達加人骨子裏的驕傲與榮耀,但他們並不缺乏血性,也不缺少知恩圖報的心。

遠處樹影間,一身白衣的精靈閃了出來,猶豫的望望帳篷營地,不知道接下來怎麽辦——他來堪薩島到底要幹什麽?是來道歉嗎?高傲的他絕對說不出口。那……

精靈想了想方才聽到的話,終於做了決定——不如去森林深處看看,若能幫賽菲爾掃除掉惡獸凶獸,也算是彌補他先前的惡劣表現吧!

……

幾個小時後,賽菲爾處理完公務,回到自己就寢的帳篷裏小休。安被她打發到城堡裏查看病人情況,伯爵小姐這才敢喚出自己的靈寵來。

“我出發了,你要……機靈點!”

“是,主人!”變形獸惴惴不安的望了一眼“比淩”,低聲說,“您真的要去找……”

“是,難道你不想要一個同伴嗎?”比淩邪邪一笑,“不知道這一世,它還會不會逼婚?”

變形獸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哆嗦,暗暗祈禱:這次它一定要是雄的,要是雄性!——不過可憐的葉子似乎沒有想到一個重要問題,它自己性別未分,對方是雄是雌又有什麽意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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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節近五千字,算是為昨天停更的小小彌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