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程家陽

我們再回去的路上都很沉默,往市區開的時候趕上了下班的高峰點,車子堵在馬路上,半個小時,也僅僅挪動了一點點距離。

很安靜,我好像能聽得見喬菲的呼吸聲。

我的心裏很平靜。

我希望永遠這樣,我們永遠停在這裏。

她忽然有點不耐煩,向前後看一看,車子排成長龍,沒有通融的可能。她看看我:“你倒是想想辦法啊。”

“什麽辦法?沒辦法。”我說,“趕上這樣,就跟著一起堵著唄。”

她重重的靠在椅背上:“你有什麽話非得在海灘說?我都約好了跟同學打撲克,你誤了我的好牌局!”

她拿起電話跟同學聯係:“對不起,對不起,我現在恐怕回不去,你找人替我一下,機動點的啊,我回去她就得下來……”

我看看她,沒說話,因為這點事怪我,我在巴黎等你到發瘋你當回事了嗎?

前麵不知多遠處的信號過了一個周期,長龍稍稍動一動,我們旁邊有一個肯德基。

“我餓了。”喬菲說。

“我去買。”我就要下車。

“哎,”她叫住我,“你得開車,我去吧。你要什麽?”

“漢堡,雞翅,玉米,土豆泥,嗯,就是原來那些。”我衝口而出,然後後悔。

喬菲該粗心的時候做得很到位,什麽也沒聽得出來:“行,馬上啊。”

她連跑帶顛的走了,我看看她,這麽大的人了,還是這個樣子,她好像從來不會好好走路。

我的車子跟著長龍又往前挪動,喬菲沒一會兒回來了。

她一袋,我一袋,香噴噴的美食,我這個時候覺得自己也餓了。

我的手機這個時候響了,我看了一下屏幕,是文小華,我摁了NO。

喬菲沒吃東西在往外看觀察地形。

“你看什麽呢?”我問。

“哎,這不有地鐵站嗎?”她很高興,回頭對我說,“對不起了你哪,我幹脆坐地鐵走了,牌令如山倒。”

我沒聽錯吧?

她又要下車了,我叫住她:“喬菲。”

“幹什麽?”她回頭看我。

“我今天跟你說的工作的事。”

“我知道,你跟我說的是好話,不過,”她頓了頓,“我也有我自己的選擇。”

“你好好考慮。”

“我走了,再見。”

喬菲剛走,文小華的電話又打上來了。

我接起來。

“家陽?”

“嗯。”我看著喬菲過馬路。

“什麽時候回來啊?我們去看場電影好不好?”

“我今天晚上回家。”我說,“不過去了。”

“……”

“對不起,小華。”

“噢,好,那我們明天去,好不好?你知道的,我一直非常想看的那個片子,《2049》。”

“明天,好,沒有問題。我去你單位接你。”

我收了線,開始吃東西。

堵車的長龍開始鬆動,過了不久,我終於得以行駛,我回了西城的家。

我母親在。

她在小客廳裏看新聞,我打了個招呼要上樓回自己的房間,被她叫住。

“你最近挺忙的?”

“老樣子。”

“怎麽不著家了?”

我坐下來,保姆拿來飲料。我沒說話,把電視換了個頻道。

“你跟小華在一起了?”

“媽,你怎麽什麽都知道?”我說。

我母親笑了:“我越來越弄不懂你,家陽,原來我讓你跟她多接觸吧,你不樂意,後來又這樣。怎麽回事兒啊?”

我鬆了鬆領帶。

“要處朋友就好好處,我覺得這姑娘挺好,雖然配咱們還差點,但你也別三心二意的。”

“說什麽呢?我就不愛聽您嘮叨,您也是女高級幹部,怎麽說起這事也婆婆媽媽的啊?”

我母親笑著拍我的背:“我要是不生你們兩個,我永遠也用不著操這份心。”

我握住她的手,看著我母親保養得細皮嫩肉容光煥發的臉,我認真地問:“媽,你要管我到什麽時候?”

她也認真地思考了一下:“老布什管小布什到什麽時候?蔣介石管蔣經國到什麽時候?一生護駕。”

我鬆開她手:“毛澤東管毛岸英到什麽時候?”

她看我。

“他管到他死。”

我說完上了樓。

上網碰到了很久不見的“我就不信注冊不上”。

她說:“我要改名了。”

“叫什麽?”

“梨讓孔融。”

“為什麽?”

“轉運。”

“運氣不好嗎?最近。”

“是啊,新書反應平平。你呢,你怎麽樣?上次好像得罪了你。”

“什麽上次,早忘了。最近,我還行。”

“不是要結婚了吧?”

“逗我呢?”

“不是,適齡青年了嘛,我這麽問,就怕朋友突然拿這事嚇唬我。”

“那你敬請放心,我近期也沒這個打算。”

“那好。單身無害,單身萬歲。”

我點了支煙,繼續打字:“其實,沒有人願意孤單。”

“?”

“隻是不得已。我等人搭救。”

“不如考慮一下我。”

“嗬嗬。”

我下了線,在**看看書,看著看著就睡著了,糊糊塗塗地嘴裏說:“你去那麽遠幹什麽?”

喬菲

我接到外交部人事司的電話,告訴了我筆式和政審的時間。我現在還真的猶豫,程家陽的話每句都在理啊,我想當職業翻譯,我想出人頭地,我想我爸爸媽媽為我驕傲,外交部的工作是個大餡餅,程家陽搬起來砸在我頭上。

當然了,如果不考慮另一個因素,我會義無反顧地去參加考試的。

如果我考上了,我是不是會跟家陽一起工作呢?

這是危險,又是巨大的**。

我對自己基本上沒什麽信心,程家陽,我覺得惹他不起,總躲得起。

該去外交部考試的這天上午,我睡到很晚才慢慢睜開眼,拿起表,希望看到過了時間,我心安理得的可以不去,結果,居然還有半個小時,我慢吞吞的穿衣服。

還沒刷牙,我收到家裏的電話,鄰居阿姨說:“菲菲,你媽在我旁邊,她有事兒跟你說。”

“什麽事兒?”

“你回國了怎麽還不回家?”阿姨說。

“我想先把工作定下來。”

“你媽媽讓你去謝一個人。”

“誰?”

阿姨說:“就是,原來來過你家的一個男的。”

是程家陽。

“他留了錢給肉鋪,讓他們給你爸爸媽媽送肉。”

“您說他最近去了我家?”

“不是最近,去年,你出國之前不是回了趟家嗎?你前腳走,他後腳就來了。結果沒看著你,給你爸爸留錢不要,他就把錢給肉鋪了……”

程家陽

各語種的考生已經在考場就坐了,法語的位置上,尚留有空座,喬菲沒有來。

我在考場外麵又轉了一圈,不見蹤影。

同事們問我:“家陽,驗證件吧。”

我看看手表:“再等一等。”

第一遍鈴聲響過,他們開始檢驗考生的身份證和學生證。

第二遍鈴響,發卷紙。

我一直站在考場外。

喬菲

“阿姨,我不跟您說了,我有個重要的考試要考,您跟我媽說,我過兩天就回去。”

我掛了電話,洗臉,穿衣服,跑到校園外麵叫出租車,我坐在這輛車子上的時候,心裏想這個城市可真大啊,我的汗順著額頭流下來,我埋怨程家陽,我欠了他這麽多。

我終於到了外交部的人事考場,等不及電梯,三步並作兩步的跑上四樓,在長長的走廊盡頭,我看見他的身影,他背對著我,麵向電梯間。

我輕輕走過去,站在他後麵,我說:“家陽。”

他立刻回過頭來,看著我,那一刻的表情是複雜的:“你,你怎麽遲到了這麽久?”

“對不起。”

對不起,家陽,對不起,對不起你為我做的一切。

“快,跟我進考場。”

他的同事指指掛鍾:“遲到半個小時了。”

考場規定上寫得很清楚,遲到這麽久,是不允許再參加考試的。

“讓她進去。那是你的位置,喬菲。”

家陽麵無表情。

“來得這麽晚,題也答不完了。”好事者還在多嘴。

我回頭對他很清楚地說:“我做得完的。我心裏有數。”

家陽微笑,輕鬆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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