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喬菲

我抱著家陽,抱了很久,直到他睡著了。

我把他扶到我的**,把他放到我的被窩裏,幫他脫了鞋子和衣服,隻剩短褲。

我上次看到他這般光景,已經是什麽時候的事情了?

我用熱毛巾給他擦了臉。

他閉著眼睛,睫毛又黑又長,在白皙的臉上投下影子。

這樣的一個男人,那麽堅定的給我溫暖和依靠,現在又那樣的無助,在我的懷裏哭泣。

怎麽我總會看到他的眼淚?

而這眼淚,又大多因我而起。

有這樣了不起的女人沒有?

惹她喜歡的男人哭。

家陽翻了個身,摟著被子,後背對著我。

我看見他肩膀上還沒有愈合完整的傷口此時結成紅色的小痂,我用手碰了碰,他動了一下。

我慢慢的把自己的嘴巴貼在上麵,我輕輕的說:“家陽,疼不疼?”

倦意席來,我就這樣,摟著我最愛的人程家陽睡在柔軟而溫暖的**。

程家陽

睡的很好,我整開眼說:“菲,我的後背癢,快幫我撓一撓。”

沒人回答我。

我坐起來,看見床的旁邊有牛奶和麵包,我想找找紙條什麽的,沒有。

菲和她的朋友都去上班了。

我穿上衣服,洗漱,研究了一下她的房間。

之前來過,那時我跑來跟要去非洲的喬菲吵架,都沒有仔細看一看她的小窩。

她喜歡淺顏色,用淡綠色的窗簾,床單和桌布,深秋的天氣裏,她的房間也有春天的氣息。

我打開她的衣櫥,裏麵是一些簡單整潔的衣物,我想,也許我可以發現我給她買過的東西,一件衣服,一條裙子都好,可是沒有。

我又翻一翻她的抽屜。

我看一看她的床下,我希望我可以在她這裏找到些什麽,一些有關於我的什麽東西。

沒有。

我很失望,坐在椅子上吃完她給我準備的東西。

我開了車去上班,在走廊裏碰見去複印材料的喬菲。

我們都有點尷尬,我說:“你這是幹什麽去?”

“師姐讓我出差。”她讓我看看手裏的文件。

“去哪裏?”我把文件拿過來。

“你看到了,衛生部承辦國際醫學會議在成都開,從我們這裏借調翻譯做同傳,師姐讓我去。”

“什麽時候?”

“後天走。”

“時間這麽緊?怎麽都不給時間準備的?”

“沒時間準備了,原來以為衛生部自己能解決,都沒打算讓我們去的。”她又把我手裏的文件拿回去,“我不跟你說了,我走了,還忙著呢。”

我想叫住她,可是喬菲走的很快,高跟鞋發出清脆的聲音。

我想把旭東叫出來喝酒,他在電話另一邊還挺為難的。我說:“你就翻臉不認人吧,你找我,我什麽時候沒出來?”

“行行,我這就到。”

我們在酒吧裏見麵,他跟我喝酒,也心不在焉的。他說:“你有事說啊。”

“你要回去陪老婆啊?”

“老婆是要陪滴,還有兒子啊,我現在天天給他彈一段鋼琴胎教呢。”

我一下就笑的噴出來了。

旭東很不高興:“你不要嘲笑一個準父親的責任感。”

“不是,我是感動。”我繼續笑著說。

“你啊,我不說你了。你結了婚,有孩子就知道了,我告訴你,我現在看到你,隻覺得,不成熟,真的,小筒子,很不成熟。”他搖頭晃腦的說。

“婚都沒結,還要孩子。”

“哎對了,你差不多也該解決個人問題了吧,要到什麽時候?你等得,女孩兒等不得啊。那個小華也不小了吧,”他看看我,“不過當然了,電視上看還是挺年輕的啊。”

“能說點別的不能?”我喝酒,“我找你出來,就是想輕鬆點,你怎麽也跟我談這事?”

“膩歪啊?”

“啊。”

“這就是啊,你到手了,”他笑起來,“小華在你手心裏,你就不當回事了。我還當你程家陽是什麽人,其實,跟我也就一樣吧。再別說我的不是了。”

我是嗎?

我看看他,如果不是的話,怎麽心裏明明喜歡著一個,身邊卻是另一個;如果不是的話,怎麽一再故意的與喬菲糾纏不清,腦袋裏卻認命的相信,小華是注定的女人?

旭東看見擁著美眉進門的劉公子,伸手要打招呼,我說:“打住,你叫他,我就走啊。”

“怎麽了?你們兩個還真結梁子了?”

我說:“你忘了,小時侯,咱倆就不愛跟他一起玩。”

“我怎麽記得是你倆一起擠兌我啊?”旭東說。

我回到小華那裏,脫衣服,洗澡,睡覺。

小華說:“你睡了嗎?你沒睡吧?”

我說:“幹什麽?”

“我今天去看明芳了。我給她的孩子買了兩套小衣服,我告訴你,家陽,小孩子,真是沒法說清楚的動物,她一下子長的可大了。”

“真的?”我坐起來,看著小華,她把頭發在前麵紮了一個小辮子,帶著眼鏡,雙手比劃著跟我形容,“她是個小卷毛,可白了,小手肉嘟嘟的,走路很結實,而且,她現在會叫‘阿姨’了。”

我說:“都有這麽大了?”

“厲害吧?真的,家陽,我抱了她一下午。她身上的小奶味兒啊,你就別提了。”

我從來沒見過小華這樣子的說話,像小朋友形容心愛的玩具。

“對了,我把明芳給她姑娘錄的DV帶來了,你看不看?”

小華不由分說的把DV機拿來,讓我看明芳女兒的錄影,看到又白又胖的小家夥一頭紮在沙發墊子上的時候,我們兩個都笑起來。

小華說:“真是怪了,前兩年,我都最不喜歡小孩子,現在看了,就覺得真好玩兒。我是不是老了?”

“是啊,我也是。”

她看看我,我看著她。

小華終於對我說:“家陽,我們結婚吧。”

喬菲

我抵達成都,在城市花園酒店的大會會務組注冊,正登記的時候,有人過來打招呼。

我看看他,越加體會到,故事中的世界,比魚缸還小。

程家明醫生半笑不笑的說:“你也來開會?打電話也不接,還以為你消失了。”

“電話是你的?哈哈,號碼奇奇怪怪的,我還以為有人行騙,就給摁掉了。嗬嗬……”

我知道是大叔你,不接怎麽著?

“嗬嗬,我還說,你是不是不高興了。”

“沒有啊,什麽事兒啊,什麽不高興?”

哼,在我這裏體會世家子弟的優越感,還知道我不願意別人知道的秘密,我記著你,防著你一輩子。

“我上樓了。再見。”

“別啊,一起走。咱們一層樓的。”

在電梯裏程家明問我,有沒有來過成都。我說,念書的時候,做兼職導遊,在這裏停留過一個白天。

“那你吃沒吃過三大炮?”

“是糖葫蘆的一種嗎?”

“麵點心。”

“好吃嗎?”

“不用說了。那真是……”

他這麽一說,我肚子裏就叫了,飛機上的東西又硬又鹹,程家明一提當地美食,我有點不能自已。

我忍。

我沒有時間出去嗨匹。

我到了房間,洗了個澡就開始看大會最新提供的資料。

不一會兒,有人敲門。

我打開一看,是服務生,手裏拿著精美的紙盒。

“有事兒?”

“小姐,有人買給您的點心。本地名吃,三大炮。”

“不會吧。”

我已經聞到味了,香啊。

我接過來,把禮盒一層一層的打開,裏麵不僅有外酥裏軟,又香又甜的三大炮,還有涼粉,麻圓,口水雞。

程家明啊,我原諒你。

我邊看材料,邊吃東西。

第二天大會召開,跟我搭檔的是衛生部外聯局的翻譯,很年輕的男孩子,起立跟我握手,叫師姐,我老實講,雖然年紀好象被他叫大了,不過體現尊敬,我心裏非常受用。比利時醫學家協會代表上台發言,準備充分,精力充沛的我圓滿完成任務。

中午自助餐會,下午的會議,還有法國代表的發言,我吃的不多,否則會犯困,少喝了一點香賓,拿酒的時候,看見餐廳的另一端,程家明在與比利時人說話。

我走過去,程醫生在說英文,他非常流利,隻是這位比利時專家國語是法文和荷蘭語,他並不擅長英語,二人勉強溝通。

“需不需要幫助?”我問。

程家明笑了:“好姑娘,你來的正好,關於他上午提到的計算機體液分析輔助肝膽治療目前在歐洲具體實施情況,我還有一個問題……”

兩個人後來談的甚是開心,互相留了聯絡方式,以後要共同研究課題。

程家明說:“你不錯啊,今天上午的同傳也挺棒的。”

“謝謝你昨天下午送來的小吃。”

說起來他來了興致:“我跟你說,外賣送去的,比剛出鍋的又差許多。”

“真的?”

“明天開完會,出去逛一逛吧,你意下如何?”

“我基本同意。”

那天開完了會,我跟程家明約好六點鍾他來找我,我們出門逛一逛,可是到了過了四十分鍾,此人也沒有出現。

我穿上風衣去找他,什麽事兒啊,不行我自己出去唄。

我還沒敲門,有人從裏麵開門出來。

一個高個子的女人。

麵孔瘦削,但很精致,塗著豔麗的裝容。

她看看我,笑了一下,嗤笑。

然後她大踏步的走了。

保潔的阿姨推著工作車從旁邊經過,臉上有神秘的表情。

這算哪一出啊?

我用膝蓋想,也知道這種場景經常在電影中出現:現任女友撞見自己前任的到訪,那女人心裏說,遲早你也是下堂婦,男人說,對不起,忘了跟你的約會,此時恰有路人甲經過,回去告訴自己的適齡子女,不要學城市裏的男女**情的遊戲。

程家明在裏麵看見我:“對不起,真是對不起,我就來。”

“不用了,”我朗聲大氣的說,“我出去逛一逛,程醫生,你想吃什麽,我幫你買回來。”

程家明迅速穿好外套就出來。

左手輕輕推著我的背把我往外麵帶:“哎呀,沒辦法,走到天涯,這感情債也是一把一把的。”

我心裏說,這人還好意思開口。

直到我們上了電梯,誰知他繼續說:“剛才那個差點就是我孩子的媽了。”

跟我什麽關係?

不過我真是好奇。

“你有孩子了?”

“被她打掉了。”

我心裏“咯噔”一下。

“是因為不能結婚?”

“這麽說也行。”

我們出了賓館,沿著門前的馬路前行。

“什麽意思?什麽叫‘這麽說也行’?”

“你認識家陽很久了吧,也知道我們家的背景。那個女人,她不是這個圈子裏的人。不幸遇上我,被我的父母知道存在,就給清理了。”

“我怎麽聽的好象血淋林的。”

“一點也不。”程家明說,“無非是一筆錢。女人同意孩子拿掉,離開我,回到她的家鄉。啊她就是成都人,皮膚很好的。”

我們看到一家茶館,程家明說:“這裏好不好?我挺熟的,東西好吃,節目也不錯。”

“好啊。”我跟他進去。

引坐員帶我們到樓上,我們要了一些茶點,我的興趣被程家明的故事吸引,等著他繼續。

可他說:“快嚐嚐,棒棒兔,好極了。”

“不要打岔。”

可是這人賣關子,吃了些東西才擦擦手看看我,對我說:“你怎麽看待錢?”

“那還用說,好東西。”

“跟感情相比呢?”

“不不,這怎麽能比?”我煩亂的說。

“什麽東西都有個價格。”

“……她,你的女朋友,收了多少你父母的錢?”

“不多。我都可以給她了。真的不多。”他喝了點枸杞湯,“這隻是一個借口,她本身也是要離開我的。”

“感情先有問題了?”

“你看一看下麵,喬菲。”

我看一看樓下,很多人,大多是成雙的男女,坐在那裏聽曲,約會,手挽著手。

“如果是一個普通的男人或者女人,他的愛情是可以信賴的,即使有稍微的三心二意,絕對不是大問題,愛他的人,會質問,會為了他打架,使盡渾身解數捍衛這段感情,實在失望,大不了隻求曾經擁有,出現問題再以眼還眼;如此而已。

這種關係,是有滋有味的,至少,是誠懇的。”

他頓了頓,看著我,眼睛裏有溫柔的笑意。

“可是,如果這個人,稍微有一點點錢,他的背景稍微比一般人更複雜一點點,那麽可就摻了。

感情投入一點,她想,他有的本來就那麽多。

態度熱烈一點,她心裏說,他的熱情會維持到什麽時候呢?

付出的多一點,又有顧忌,可不要傷了她的自尊心。

有脾氣上來吧,不可以輕易發作的,這不是仗勢壓人欺負她嘛。

所以,她離開我,沒有錯;我的父母,他們也沒有錯,隻不過,恰到好處的起到一個催化劑的作用。我,她,我們都沒有錯,我這種人,包括我的弟弟,我們是沒有資格有好的感情的。”

程家明慢慢垂下眼簾:“錯在我的孩子,他不應該是我的孩子。”

我覺得喉嚨發幹,這樣一個人,活的這麽開心的一個人,原來也有這樣的往事。

“跟你說這麽多,悶不悶?我總覺得,老黃也跟我說過,喬菲,你不是一般的小孩子。”

我慢慢的說:“所以,程醫生,你的心裏也苦,是不是?”

他沒有抬起眼睛,放下茶盅,轉頭對我說:“有小曲了,聽這一支,非常好的。”

穿著翠綠色旗袍的女伶人抱著月琴上來,輕柔婉轉的唱一首小曲,歌詞我聽不懂了,隻覺得聲音清澈哀怨,象眼淚滴在琉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