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譯官

程家陽忘了在哪裏讀到過,說,人在死前,大腦會以超過平時10倍的速度運轉,所有的回憶浮現在眼前,臨死的人在這種刺激下,痛哭流涕。

我如今在這種狀況下,知道這不過是道聽途說罷了。

否則為何我的心裏一片寧靜?連一絲的波瀾都沒有,許多事情,許多的人都忘記了,隻覺得,好象是,開心的活過,哪怕時間短暫,我曾經真正開心的活過。

行刑之前,我的眼被用黑布蒙上,被擋住陽光的那一刹那,我在心裏說:“再見,喬菲。”

喬菲

我摘下耳麥,舒了一口氣,覺得肩膀酸了,自己揉一揉。

師姐說:“菲菲,去我家吧,我婆婆今天燉魚吃。”

我說:“謝謝您了,我回家還得忙呢。我的那兩隻小烏龜啊,麻煩的很。”

我離開會場,坐公交車回家,在離家不遠的小市場買了泥鰍和我自己吃的東西,到了家裏,先清理魚缸,又給兩個小家夥喂魚,忙活完了,才輪到我自己,悶飯,炒菜,開玉米罐頭,一不小心,就把手劃傷了,一道小口子,流了點血。

這時候,我的氣就上來了,我“咣”的一下把盛大米飯的勺子扔在桌上,氣急敗壞的說:“有完沒?您這班加的也忒久了吧?誠心躲我了是不是?幾句肉麻的話就給我打發了?把自己當瓊瑤了?我告訴你,你給我趁早回來挨罰,那兩隻烏龜沒人給你管,你自己回來料理,我受夠了。”

我盛了滿滿一碗大米飯大口吃。心裏還憤憤的想著,我明天就去買一套皮衣皮裙的內衣,再弄一條鞭子鎖鏈帶刺的鐵球什麽的,程家陽回來,我**虐死他,這個不讓人省心的小子。

程家陽

可是,打我的子彈卻不是一發,實際上,在臨行刑的這一刻,忽然有震天的槍聲,我的身邊有無數發子彈穿梭,我想,是不是,有人來救我們了?

我還在慶幸,腿上一涼,然後劇痛,那裏中了一槍,我倒下的時候,疼的齜牙咧嘴的,心裏恨恨的想:“要救,也不早點救;要救,也不布置好,害老子我受傷,真疼啊……”

我醒過來,是因為被人用手電扒開眼睛照,我一個激靈,嘴裏說:“不許碰我爸。”然後就睜開眼睛。

穿白衣的中國醫生,駐當地大使站在我的床邊,還有,我父親。

我掙紮著想要坐起來,可是腿上有新傷,疼的厲害。

父親說:“家陽,你覺得怎麽樣?”

“還好,我沒事。”我說,“您呢?”

他搖搖頭:“沒有問題。”

“發生了什麽事?”

“我們被政府軍解救。”父親說,“隻等你情況醒過來,我們回國。”

我接過父親遞過來的水,看看他:“太岡他們呢?”

“遊擊隊被全部殲滅。”

我心裏在想,這個黑軍官太岡也是一條好漢啊,他跟我說,我們都沒有錯。

我說:“爸爸,還有一個人,他怎麽樣了?”

喬菲

中午吃完飯,我打了個盹,最近因為吃的多,睡的多,體重長了很多。

睡的正香甜的時候,被人蠻橫的推著肩膀叫醒。

我眯著眼睛看,是處長。

“上班時間睡覺,你想挨收拾啊?”

“不是午休嗎?”我擦擦嘴巴。

“快接國際長途,作好記錄。”他說完就走了,嘴裏還叨咕著,“這年輕人都懶成什麽樣子了。”

我不敢怠慢,拿著紙筆,接起電話。

對方說了一聲“喂”,我就呆住了。

“家陽?”

“菲。”

我們都沒有再說話,這樣在電話的兩端沉默好久,我感覺,仿佛幾天來脫了殼的靈魂如今又輕飄飄的回到我的身上,好象即將枯死苟延殘喘的植物如今體內又有綠色的汁液在溫暖的走動。

“你怎麽才打電話?家陽,我擔心了。”我說,聲音開始哽咽。

“有點事,耽誤了。”他說,他的聲音真好,清水一樣。

“什麽時候回來啊?你的那兩隻小龜把我折騰慘了。”

“很快。”

他停了停,“菲,回去之後,我們結婚。”

“你也別想跑。”

他笑,溫柔的說:“那之前,你要見一見爸爸媽媽,還有哥哥。”

“好,家陽,以後什麽都聽你的,你快回來吧。”我迫不及待的說。

“菲,我在這裏要辦一個手續。

雖然沒有與你商量,但我想,你會同意。

我收養了一個黑男孩,以後他是我們的孩子,他叫卡讚,名字跟你一樣,是青草的意思……”

我從小身處逆境,無論遭遇怎樣的困難,意外和不公平,我沒有哭過;我使盡全力,逆流而上,努力的學習和工作,每每筋疲力盡,心中失望的時候,我沒有哭過;當遠走他鄉,忍受孤獨,失去縶誠的朋友,被親愛的人誤解遠離的時候,我沒有哭過;即使在所擁有的幸福,握在手中的愛情如千鈞懸於一發,即將失去的時候,我沒有哭過。

而此時,我的心,被辛酸和狂喜的情緒同時占據,我在電話的一側用力的點頭,卻說不出話來,隻覺得,有淚水,奪眶而出,滾燙的流在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