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彼岸之途(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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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凱把頭重新偏向窗外,雙肩顫動著。

我料想不到他會如此激動,一時不知說什麽好。於是倆人那樣站著,很長時間沒有說話。

站了半晌,他終於平靜下來。

“對不起,我剛才失態了!”他對我強笑了一下說道。

“沒什麽,我剛才也不該對你這樣說!我想,都是因為我們關心陳娟的原故。”我說。

“陳娟從來沒有對不起誰!你不知道,我曾經愛過陳娟——雖然她年紀比我大!但我愛她勝過任何人!到最後,她隻接受我做她的弟弟!有時候我真不明白她的想法,可能像你說的,你們這個年齡階段的人與我們不一樣。她知道了自己男朋友背叛了她,還要一直等他回心轉意!……陳姐她是多麽善良的一個人!”楊凱說著眼圈又紅了起來。

“你沒見過高原,其實他也是一個很好的人!”我說。

“先坐一下吧。”楊凱打斷我的話,移過一張椅給我,然後轉過身去倒茶,看起來顯然是不想談及高原。

“想知道我們這個年齡段都是些什麽樣的人嗎?”我笑了笑,坐下來問道,“我們的經曆和你們不同。小時候,吃過醬油飯,過過碗裏沒有肉腥的日,在泥田裏翻過泥鰍。讀書後,滿腦是思想、主義,個個很單純,充滿了美好的想法。大畢業時,卻又遇到並軌,自由擇業!天真和殘酷的現實糾纏在一起,於是碰了一鼻灰。這樣的人,什麽時候都沒有安全感,這成了我們潛意識裏的一種常態!在感情上,也是充滿了純情卻又缺乏安全感!於是老覺得日不是這麽過的,發了狠要做點什麽事,那怕是花了多大的代價也要讓自己所愛的人過得好一些——雖然有時候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些什麽!”

“你明白我說什麽嗎?”我也不知道為什麽要對他說這些。

楊凱把一杯茶遞給我,說道:“我們就不同了,愛就是愛,那怕什麽都沒有!沒那麽多複雜的想法!”

“那麽,現在可以告訴我陳娟在哪裏了嗎?”我見他的語氣平靜下來,於是問道。

“我想我剛才沒有跟你說明白。”楊凱神情又黯淡了下來,“陳娟她……也不在了!”

“什麽?!”我還沒明白過來。

“我說她走了,你再也看不到她了!”楊凱重複了一句,聲音哽咽起來。

我頓時如同耳邊遭遇了一聲焦雷,腦裏嗡嗡作響。

“她是自殺的!兩個月前的事!”楊凱的嘴唇在我眼前張合著,我卻覺得那聲音越傳越細,仿佛是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的,“她很早之前就患了憂鬱症,沒有告訴任何人,我想她的男朋友也應該不知道!隻有我知道,我看到她幾次情緒異常,還在服藥!幾次要陪她去看心理醫生,她不肯,說是不想讓公司知道炒她魷魚。有兩次實在撐不下去了,我替她跟公司請了假,到南山療養院住了一段時間。但還是沒能治愈她的心病!……有一次她請假去了你們北江市,回來後情緒又不正常了。我怕她出事,陪她在宿舍裏坐到第二天天亮,早晨我外出買早餐回來,發現她拿了一條裙把自己吊在房間的窗戶上!幸虧我發現得及時,把她救了下來。但到了第天下午,她騙我說想去外麵走走,我見她的情緒似乎比以前穩定了許多,想著出去走走也好,對她的恢複有好處!但她不願意我跟著,說想一個人安靜一下,我就在宿舍裏等她,沒想到她一走之後,就沒再回來!……”

我整個人麻木了,有一種被所有人拋棄,孤零零不知所措的感覺!

“這是她走之前留下來的一封遺書,說是給一個叫鄧哲的,我想你就是了。”楊凱從書桌裏取出一封書信遞給我。

我展開信紙,陳娟纖細的字出現在了眼前。

“鄧哲,本來想當麵給你說再見的。但因為怕被你看破,所以就沒有說了,用這種方式跟你說再見,想必還另有一番味道呢。寫信在現在來說已經是很過時的交流方式了,但我卻覺得這樣很踏實、很親切不是嗎?覺得有很多話要跟你說,但又不知從何說起。思維特別混亂,但我想你還是能明白的,是嗎?你是一個很優秀的法醫嘛,對什麽都能看透的!——都不知自己在說些什麽了!……別再想劉嫣了,你都已經忘記了她。遺忘一件事,意味著這件事並不重要,忘記了一個人,說明這個人並沒有到過你內心深處的地方!去年春天的時候,我在南山市療養院看到過劉嫣,她已經改名叫劉娜了,我當時沒有同她相認。——我想這樣做可能更好些,彼此不會有什麽尷尬!一個年紀很大的男人在照看她,當時沒有告訴你,以為這樣對你對她都好。但沒想到今年春天再到那裏的時候,已經沒再見過她!醫生說那個男人拋棄了她,再沒有到那裏照顧過她,有一天晚上她趁醫生不注意爬牆跑了,再也沒有回去過。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裏!這件事我也對高原說過,他說別告訴你,還說這樣做是為你好!我想我既然要走了,怎麽樣也得跟你說明白。還要告訴你一件事,其實我懷的孩是高原的,我從來沒有背叛過他。他沒有說過愛我,是因為他愛他自己多過其他任何人!墮胎是我自己的決定,我覺得不能讓孩遭了罪!從你們那裏回來後,我想了很久,也不知自己想些什麽,最後還是決定說再見!選擇要走,是因為我感覺很孤獨,更害怕自己被人遺忘,也許自己突然消失,就不會被人遺忘了!知道嗎?我曾經說過,如果我遠行,最想念的人會是你,這是真的!人這一生難有一個知己,更難得有一個紅顏知己。別跟高原說,這事與他無關,叫他另外再找個女人吧。還有,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了我的事,請告訴他我還愛著他!老鄧,我一直想問你,如果把所有的事物賦予顏色,死亡會是什麽顏色呢?黑色、灰色亦或是白色?讓我說,那應該是深玫瑰色吧!——有著那種有些失了真似的豔麗!——陳娟。”

看到最後,我頭痛欲裂,渾身顫抖,隻覺得靈魂像遭遇了一個黑洞,被輕飄飄地吸離了軀體。

魂飛魄散間,耳邊出現了很多聲音。

“這幾天我老是夢到陳娟,她看著我笑,卻沒有做聲!”高原在我耳邊說,“老鄧,你信不信命?”“老鄧,不管你信不信,這是一種宿命!”

……“老鄧你是個好男人!”陳娟在說。

“你很想成家嗎?”“做什麽事情不要老想著是為別人,其實做什麽都是為了自己。到一天,你為之奮鬥的人離你而去,那豈不是沒有了人生目標?!”劉嫣說。

……“你信仰投骰的上帝,我卻信仰完備的定律和秩序。”

……

我不知道是怎樣離開楊凱那裏的,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迷迷糊糊就上了車,不知過了多久車到了終點站。我跟著別人下了車,毫無目的地走著。

後來謝小婷對我說,她和我局裏的人找遍了南山市裏的每一個角落,無數次地拔打我的手機,甚至還通知了周邊幾個兄弟縣市的公安局,要他們發現我的蹤跡馬上和他們聯係。雖然說張貴生的案已經水落石出,但張貴生本人還沒有抓獲,不僅不能算破案,甚至對我來說還是一種潛在的危險。——高原的死和我的受傷就是一種信號!

謝小婷說她當時快瘋掉了,哥哥已經逝去,她不想再失去我了,在她的心裏,已經把我當成了唯一的親人!於是她向單位請了假,沒日沒夜地找我,也沒日沒夜地哭泣。她說她擔心我的傷勢還沒完全恢複,那麽重的傷一個人會有多辛苦!沒有人照顧會怎樣啊!想到這裏她就心疼,心疼了就一個人哭。

他們當然無法找到我,我已經關掉了手機!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樣一個人流浪到那個小鎮的,當時頭纏著繃帶、左手吊在胸前、右手拄著一根拐杖,一瘸一拐的樣肯定嚇壞了很多人。

我的靈魂已經出竅,四處漫無目的地遊**,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最後停在了一家生意清冷而環境寂靜的小旅社門前。

登記住宿人員身份時,老板被我的樣嚇壞了,看樣不知道是否該讓我住下來。經過一番考慮,顯然是不想失去我這個顧客!

“姓名?”他問我。

我的腦仿佛處於呆滯狀態,居然不明白他的意思,看著他沒有作聲。“姓名?他問誰的姓名?”

“好吧,302號房。”老板帶著怪異的眼神看著我,終於接過我手中的鈔票。

一到房間,我便鎖住房門,拉下窗簾,扔掉拐杖,倒頭就睡在了**。我感覺到了劉嫣的身影,她笑盈盈地說:“你這人,該脫掉衣服洗洗再睡啦!”我沒有回答,感覺腦裏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