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瞳一直在審訊室裏等著前線的消息,這是一段最難熬的時間,除了沒什麽用的羅逸晨和僅僅負責看管她的警員,她誰也見不到,什麽消息也聽不著。沒有什麽比信息真空更叫人焦慮了,這是一種有勁兒無處使,全任人宰割的無助狀態。

“嘿。”羅逸晨打破沉寂,開始嚐試跟江瞳聊天,說,“我其實心裏一直有個疑惑,我能問麽?”

“憋著。”江瞳想都不想,一口回絕。

羅逸晨卻並不打算聽她的,而是自顧自地問了:“你一直窮追不舍的查那些老案,究竟是為了弄清楚你父親的死因,還是為了給你前男友報仇?”

“你覺得呢?心理專家。”江瞳不耐反問。

“我隻是研究心理學,又不是神棍,我哪兒能全猜準你的心思,況且這個世界上最難懂的——就是人心。”羅逸晨油頭滑腦地說。

江瞳沒有應聲,她認定羅逸晨這人就是個飽食無用的“癩皮狗”,於是自顧自開始走神兒,雙眸不自覺朝周遭環境打量起來,這時候,她的耳邊羅逸晨的話音又響起,說,“你知道外界怎麽看待你跟這些案子的關係麽?他們說,你是因為自己母親被查貪汙,所以為了掩飾家人罪行,才設局把那些貪腐官員逐一做掉……”

“又是網絡消息?網友都比你們這些專家看著明白。”江瞳隨口應道,這時候,她的目光掠過羅逸晨身後一個角落,那裏空空如也,而當她目光剛剛移開,卻突然又有一抹暗影映入眼簾,她急忙又回眼看去——隻見一個人,就在眨眼之間,突然立在了那裏。江瞳驚駭,眼神愣愣地定在了那人身上。

“對啊,網絡知道這世界上90%的秘密。”羅逸晨附和,說完話,他又停頓了片刻,順著江瞳的目光,扭頭看身後,什麽也沒發現,於是他回正,問,“你看見什麽了?”

“啊?”江瞳恍然回神,發現羅逸晨在看自己,神色惝恍地否認,說,“沒什麽。”可是話出了口,立馬又覺得後悔,覺得自己好像中了羅逸晨的套。

“哦。”羅逸晨答應一聲,江瞳本以為他會揪著自己的破綻說些什麽,卻不想他一開口,內容卻跟江瞳的緊張點完全無關,而隻是簡單的話接上題,說,“其實網友們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畢竟這麽多年,國家被腐敗荼毒太深,隔行各領域,隻要有門路可以牟利,就會有一些人仗著職權便利,做些違法亂紀的事。民眾被這些蛀蟲侵奪剝削,情緒壓抑太久,突然見著政府打出明確清貪的口號,就會持有懷疑,直到他們發現事態動了真格,但基於慣性思維,大家又不願意相信官方通報,所以一部分人就趁機擇捕風捉影,臆斷了一個大眾願意信任的真相,廣泛流傳。但是他們完全沒有考慮過,因果的必然性和可行性,為了打擊犯罪而犯罪,本身也同樣等同於犯罪,這種橋段在電影裏成立,但在現實生活,行不通。這不光是利害關係,還有綜合因素,一個人單槍匹馬,怎麽都成不了這麽大的格局。”

“所以你一直賴著不走,就是為了把我無罪的推理過程講給我聽麽?”江瞳決定不坐以待斃,把話跟羅逸晨挑明了,說。

“當然不是。”羅逸晨否認,“

我是你的心理醫生啊。我現在做的,說的一切,其實都是想幫助你。好吧,不繞彎子了,其實我是想跟你說,你或許可以想想,對比你當下的狀態,其實跟網絡上那些大眾心理是存在某些共通性。有一種心理狀態叫做心裏期盼,當這種心理狀態達到足夠深刻程度,就會誤導人生出一些原本並不存在,或者並沒有發生,卻是被期望存在或發生的事物,當然也包括人。”

江瞳一怔,羅逸晨的話分明就是在指明她剛剛分神的事由,但對方沒有叫破,她也就隻好順話說話,打啞謎問:“那專業人士,你說這叫人應該怎麽區分呢?什麽是真,什麽是假?”

“這個很難。隻能通過對客觀現實的判斷,輔助參考其他相關人員的共有記憶,彼此交替進行邏輯對比,這個隻能自行識別,別人無能為力。”羅逸晨誠懇承認,說,“你倒真是有必要區分清楚,究竟什麽是真實發生過的,什麽是幻覺。但最關鍵的,你應該正視和明確自己放不下的人事,去接納已經存在你腦中的客觀現實。”

羅逸晨其實說了一些全沒有任何用處的廢話,然而江瞳聽過,卻臉色驟變,眼睛不自覺朝審訊室屋頂的監控器瞄去。

“別緊張,被人偽造的記憶不是什麽不治之症。”羅逸晨做出解釋,像是有意安撫江瞳突然敏感的心。

“江瞳姐。”審訊室門口突然傳來呼喚聲,打破了審訊室內已經再也無法進展下去的談話,兩人同時轉臉看向聲源,隻見問甜甜已經完全進到了審訊室內,說,“曾總讓我來接你去解剖室。”

江瞳略有吃驚,她本以為師父曾尹康已經放棄了她這個徒弟,但問甜甜這時出現,傳來的消息,又為她重燃了希望,她不由分說,當即從位置上起身,隨問甜甜一起快步前行,朝解剖室趕去。

解剖室。

曾尹康和樣法醫已經換好隔離服,江瞳這時候走了進來,曾尹康並沒有太過度的去對她投以注意力,隻是稀鬆平常地吩咐了一句:“換好隔離服,今天你來做記錄。”

“欸。”江瞳答應一聲,心裏無比感激。之所以感激,是因為這時候,隻要能讓江瞳能夠奉獻一己之力,幫助案件推進,就能叫她心裏那份自縛深重的愧疚感聊以慰藉,不論她所從事的任務是輕是重。

分工完畢,江瞳麻利換好隔離服,拿著屍檢記錄表和筆,跟大家一起走向已經擺好一具屍體的解剖台。

裹屍袋打開,當江瞳看到裏麵裝著的,是具濕漉漉的屍體時,心頓時涼了半截,她皺眉問道:“屍體是從水裏撈起來的麽?”

“嗯,從外省流入的運河下遊撈起來的。”楊法醫回答。江瞳頓時憂從中來,且不說死者墜河位置追述困難,屍體來源不好確定;光論屍體被水泡過,屍體上可能遺留下來,用來判斷杜宇被囚位置的痕跡就已不容樂觀,如此狀況,實在不得不叫人不禁憂從中來。

三名法醫麵對著解剖台上的屍體恭敬鞠躬過後,由曾尹康親自上陣,展開了對於河內浮屍的檢查工作。

“甜甜,死者身份確定了麽?”首先是屍表檢查,曾尹康在檢查期間,提問,道。

“嗯。死者沒有身份

證明,一開始在失蹤人口庫裏也搜不著,所以我們就把照片放到了案底庫裏匹配,最終確認,死者叫元立宏,是一名資深騙子,前端時間他涉嫌一起網絡詐騙案件而失蹤,估計是因為身份特殊,又有案底,所以他的同夥才沒有到警局報案。”問甜甜回應,說,“元立宏,男,30歲,三年前因為詐騙入獄,一年前出獄,隨後在社會上遊手好閑,半年前傳言他進入到一家貿易公司做銷售,之後信息沒有記錄。”

“嗯。”曾尹康答應,正式開始報屍檢發現,“死者頭部完好,臉部皮膚蒼白,口鼻部見蕈樣泡沫,瞼結膜點性出血,死者屍僵已開始形成,咬肌、頸肌、顏麵部肌肉僵硬。”

“死者是溺亡?考慮當下氣溫和水溫等客觀因素,另外死者還呈現生時溺水的生活反應,死亡時間——大概4個小時?”江瞳記錄,並發聲推測死因。

曾尹康不置可否,繼續檢查死者的身體,“全身關節屍僵已形成,外衣、褲腿、鞋都有一定程度的剮蹭痕跡,主要集中在關節四肢,死者手掌根部也可見擦挫損傷,證明死者生前曾經在粗糙不平的路麵上跌撞前行。”說著他讓樣法醫配合著自己,把屍體翻了過來,“屍體背部,肩胛骨位置的外衣可見小孔狀破損口。”說道這裏,曾尹康單手攤出,立即便有一個止血鉗遞到了他手上,曾尹康下意識扭頭看人,隻見遞物人江瞳滿臉恭敬地對他,說:“師父,四甲基聯苯胺已經沾取。”

“嗯。”曾尹康答應,將止血鉗上的藥棉在外衣的小孔上擦拭了一遍,藥棉顏色瞬間顯示出淡藍色。

“潛血反應,陽性。”曾尹康說。

“是槍傷麽?”楊法醫猜測。

“嗯,應該是槍傷。”曾尹康神色凝重肯定,繼續向下,“死者臀部可見大片泥汙。待會提取一些去做一下泥質分析,看看能不能得出死者墜河位置的線索。”屍表檢查至此全部做完。

“破壞屍僵,退掉衣物。” 曾尹康宣布一聲,與楊法醫協力強行破壞屍僵,不一會屍體的各處關節重新恢複了靈活性,於是他們開始一層一層的退去死者身上的衣物,江瞳則在旁邊負責接放每件衣物,順便檢查每一個口袋,看看是否能尋找到一些被忽略掉的線索。

“死者生前應該處在一個寒冷的環境,在視頻裏杜宇也是身上也是裹著厚厚的睡袋禦寒,看來他們應該是在同一個地方。”江瞳看著從死者身上扒下來的第一件外衣,是一件厚厚的羽絨服時,略有激動地說。

“死者的槍傷創口失血量不多,羽絨服外麵檢驗出來的血跡,應該是衣物被河水浸透,從裏層衣物反浸出來的。”楊法醫舉著死者身上退下的兩件穿在裏麵的襯衣和毛衣,上麵同樣有一個與外衣相對應的小孔洞,孔洞四周還有一片範圍不大,被水侵染開的血跡,這些血跡在兩層衣物上呈現由裏向外逐層縮小、減淡的跡象。

“這是小口徑槍射擊留下的痕跡啊。是步槍?還是手槍?”楊法醫又說。

“估計是狙擊槍。”楊法醫說話的時候,曾尹康已經拿著卡尺在死者背部肩胛骨的位置量取了創口的尺寸道,“而且槍傷,是在死者入河之前形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