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聲關上門,心蕊又拉開所有的窗子,仿佛要將高娜餘下的一切氣息驅除幹淨。坐下來,她仍然氣得有些哆嗦,什麽事情她都可以忍受,但是,她就是無法容忍別人對雲峰的侮辱。這比打她一耳光還令她難受的。

“很討厭,是不是?”她撫平雲峰的額頭,他看上去似乎有點生氣的樣子。“別不高興了,我不準她再來煩你了。”

她又溫柔地理了理被單,拿起書來繼續剛才中斷的朗讀。

心蕊雖然希望雲峰能夠多一些刺激,但象這種來訪,她還是不喜歡再有的。所幸,高娜此後著也沒有再來過了。心蕊總算是清淨了一些,但是,她躲得過高娜,卻無法躲得了林誌邦的。

除了李放,林誌邦就是十三號病房的常客了。最初,他來的次數並不多,隔上一兩個星期才會來一次,可是,隨著陸雲峰沉睡的日子加長他的到來就越來越頻繁了。從表麵上看,他真是病人的知交好友,其實林誌邦不過是衝著方心蕊而來的罷了。

他對陸雲峰是同情的,但除此之外,就不存在其他的感情了。如果不是中間有個方心蕊的話,他們之間是什麽關係都沒有的。

在剛開始的時侯,林誌邦對方心蕊的好感僅僅是出於對她救了小欣的感激,後來的追求,也是從相當理智的角度出發的(他覺得她十分適合作一個好繼母)。漸漸的,他在與這個女人多次的接觸中,在她的性情上發現了很多的女性的溫柔特質,這與他的前妻形成了十分鮮明的對比,他是真的有些動心了,但也僅僅是欣賞而已。他還沒有下定非要插入別人家庭的念頭,直到他聽說了一些傳聞,知道了她那個所謂的丈夫竟是那樣一種情形之後,他便有了真正去擁有方心蕊的心思。為什麽不呢?他更深入地去研究、了解過方心蕊,他就更堅定了這個要娶她為妻的決心。女人,他林誌邦那是見過了不少的,但是,像方心蕊這樣的女人卻真是並不多見的。她是沒有什麽能迷惑男人的妖嬈氣,也不是美得驚人的那種時髦女人,卻自有一種無形的溫婉力量,像一股淡淡的、玄妙的香氣縈繞於心,讓人感到非常的舒適、自在,她真是一個最適合為人妻為人母的人選了。而他亦自忖以自己的條件也是女人們首選的理想丈夫,他的條件是如此的不差啊!對於現代人而言,婚姻的性質不就是像成立一家公司一樣嗎?夫妻關係不就是合夥的夥伴關係嗎?他是有十足的把握讓方心蕊為自己心動的。

但是,林誌邦的這種理論在方心蕊身上卻行不通了。這個女人似乎根本不會去考慮現實條件之類的事情,隻是因為自己的感情而活的。就如這一次吧,陸雲峰沉睡了這麽長久的時間,任誰都會失去耐心了,可她不!還是毫不氣餒的照顧著他,細心而毫無怨言,這就算是多年的夫妻都難以做到這一點,更何況陸雲峰還是……這簡直就不像是個生活在現代都市的女人所作所為了。可也正是這一點,比她的溫柔更加打動了他的心,林誌邦已經產生了願意與其天長地久的想法。

正是陸雲峰的昏迷不醒,令林誌邦的這種心情愈加迫切了,因為方心蕊所表現出來的溫情脈脈與堅韌不撥時時在感動著他,有時他甚至有幾分希望躺在醫院的是他自己了。

此刻,林誌邦就不無嫉妒地注視著僵硬的陸雲峰。“你就打算一直耗下去嗎?”

這樣的問話心蕊已經是聽得不少了,陳旋和羅文就不止一次的問過同樣的問題,但他們的語氣中沒有林誌邦這種斥責的味道。

她沒有回答,低頭整理著雲峰的衣物,避免去看林誌邦那古怪的眼神。

“這不是十七世紀,你用不著活埋自己。”

“你說得可真幽默。哪有那回事?”

“沒有?”林誌邦抓住她的手。“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就是活埋!”

“你說什麽呢?”心蕊強笑著想掙開他的手,卻被抓得更緊了。“你不能這樣子講話,雲峰隻不過是睡著了罷了。”

“哈!睡著了?!”他冷笑起來,“象木乃伊一樣睡著了!”

心蕊臉色發白,“林誌邦!你不要咒他!”

“我沒有咒他什麽,你自己也是知道的。我說的不過是事實。”林誌邦坦白地說。

她看著他的眼睛,那裏麵隻有異常的坦白,她明白他是真的關心自己的,歎了口氣,她開始覺得自己的力氣正一點一點的在消逝著。

“他總是會蘇醒的。”她勉強地說。

“是一年?還是十年?你難不成想千年等一回嗎?”

“你太誇張了吧!”

“不要留在這裏浪費你自己,跟我走!去新加坡過新的生活。”

他的意圖心蕊不是不明白,他一直是那樣的無所顧忌的。特別是近一些日子,他更加明顯了,就連楊濟慈都可以看出他的意思來了。

“這是怎麽一回事情?”她每每關心地詢問。

“朋友而已。”心蕊總是一成不變的回答。

雖然,她是半開玩笑式的默許過林誌邦作什麽“丈夫候選人”。在灰心沮喪的情況下,她也想過嫁給他算了。但是,在她的內心深處這個人和雲峰畢竟是不同的。

林誌邦看了一眼陸雲峰,認真地說:“我一定比他對你更好,你相信我!”

這話心蕊是相信的。在這樣進攻下,她亦不由得就有了一點點地動搖。她是不會懷疑他的誠意的,他一向是欣賞和關心她的啊!而任何人都是不會討厭對自己好的人的,心蕊又怎麽會例外呢?尤其在這種時候,她已經是那樣的疲憊不堪了。

“不!”她還是搖頭。“我怎麽能扔下他不管呢?我有責任和義務……”

“即使是他有一天醒過來了,又能怎麽樣呢?”不等她說完,林誌邦就繼續進攻著,“他有我更愛你嗎?況且,他根本就不愛你呀!”

這兩個“愛”字徹底擊破了心蕊心裏的防線。他說得不錯,縱然是雲峰醒了,事情又有什麽不同嗎?他有他的麥可,自己又算得了什麽呢?

她不禁淚眼汪汪,有氣無力了。

這時,林誌邦的臉就向她壓了下來,嘴唇尋找著她的嘴唇……心蕊沒有迎合,卻也沒有去抗拒。他開始吻她的脖子了,她本能的一側頭,剛好瞥見雲峰的臉,他的眉頭似乎皺了一下,她悚然一驚,天!他們怎麽可以公然在他的麵前做出這種舉動來呢?

“不可以!”她猛地推開林誌邦,滿臉羞愧。“我們不可以這樣,雲峰生氣了!”

林誌邦詫異地挑了挑眉毛,對**的陸雲峰不屑一顧。“他會生氣?”他失笑了。“他有資格生氣嗎?”

雲峰的臉上一如既往的平靜,心蕊也覺得自己不過是在心理作用下的幻覺罷了。他怎麽會皺眉呢?但是,她再也不能讓林誌邦靠近自己了。她離得遠遠的,一副戒備的樣子。林誌邦每走近一步,她就後退一步。他們,僵持著。

“我不應該這樣!”她固執地說。握住了雲峰的手,仿佛要從中尋求一種支撐。

林誌邦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

“你不是不應該,而是你自己樂意去犧牲,近乎自我虐待的去愛這個並不愛你的男人,是想用那種奉獻的自豪感來作為你生活的支撐點罷了。”林誌邦若有所思地苦笑著,“也許,陸雲峰會不會醒過來根本就不重要,你大概反而覺得隻有這樣才算是擁有了他吧!”

心蕊怔住了,連呼吸都幾乎停止住了。林誌邦的這一番話令她震動不小,這似乎真說中了她潛意識中的某些想法,不正是因為雲峰的沉睡,他才真的屬於她一個人似的嗎?她現在不正是有了一種完全擁有了雲峰的幸福感麽?這想法隨時她有了犯罪的感覺,像一塊千均大石壓上了她的心頭!難道自己真的是希望雲峰不再醒過來嗎?她是這樣一個自私的女人嗎?

心蕊凝視著雲峰,汗水自額頭涔涔而下,她是不希望他醒嗎?

想了又想,她雖然不能完全否認自己心中曾隱隱覺得過隻有沉睡著的雲峰才是完全屬於她的念頭,但是,她也實在是沒有希望過他不要醒來啊!

“不!不!不!”她拚命地搖頭,“我真的沒有想你不會好起來呀!”

雲峰無語,無視她的話,無視她的淚水,無視一切地沉睡著。

“醒來啊!你醒來啊!”心蕊有些失去了控製,歇斯底裏地搖著雲峰。“你快點去找麥可啊!我真的不會介意的,你想怎麽都可以呀!隻要你肯醒過來……”

她發泄了一會兒,心力交悴,累得癱軟在雲峰的病**。陸雲峰依然是一動不動的,冷冷地躺在那裏。

“我隻是求你醒過來嗬!”心蕊用盡所有的力氣、所有的感情喊道:“你不要這樣折磨我了吧!我又有什麽錯了?我隻是———愛你啊!”

說完,心蕊筋疲力盡的跪倒在床前,埋頭失聲痛哭起來。她不想再壓抑心中隱藏得太久的委屈與悲傷了,現在的她隻想哭,哭盡所有的苦,哭盡所有的痛,流盡所有的淚!

昏昏沉沉中,她竟然沒有留意到林誌邦何時已經離去,也沒有留意到黃昏何時已經來臨了。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感到似乎有人在輕輕地撫摩著她的頭發,她抬起頭來卻沒有看見任何人,除了雲峰。

雲峰!哦!雲峰!她的心又絞痛起來。

“心蕊!”有個粗啞的聲音在低叫著,“心蕊!”

是真的有人在!心蕊不再懷疑自己的感覺。可是,她用目光搜索著,還是沒有發現有其他的人,她不禁有些疑惑了。

“心蕊,是我啊!”那個聲音清楚了一些,有些難聽,但很熟悉,分明就是———陸雲峰!

心蕊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竭力控製住顫抖,透過淚霧,她膽戰心驚地朝雲峰看過去,似乎看見雲峰那張一直猶如麵具般的臉在此刻居然漸漸有了表情,那雙緊閉著的眼睛居然也睜開了!竟然還蓄滿了淚水!是淚水!的的確確是淚水!

“不可能!這怎麽可能?!”心蕊拚命地揉著眼睛,難以置信地低語。“我是不是在做夢啊!”

“心蕊,是我呀!真的是我呀!”陸雲峰再一次說,聲音低啞,但清清楚楚的。

這———不是幻覺!

“你———醒了!”她低呼,但自己也沒有真正意識到這話的含義,隻是機械地在說著:“你醒啦?!”

“我真的醒了。”陸雲峰肯定地,“醒了!”

心蕊看著他,想哭又想笑,結果是呆怔怔的什麽動作也沒有,仿佛靈魂已經遠離了。是的,心蕊的靈魂已然是遠離了,它飄到了某個地方,在那兒她看見———新的一切正在開始著,可一切又似乎正在結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