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板,我們出去吃飯吧?”我對李順說,邊把手機遞給他。

李順接過手機裝進口袋,點點頭剛要說話,突然他的電話響了,他掏出來接聽,聽了片刻,說:“好,這就出發,你開車到樓下等我們!”

說完,李順掛了電話,對我說:“不吃了,這就出發,下去退房走人——”

“去哪裏?”我忍不住問了一句,問完我又覺得多餘,李順不會告訴我的,說不定又要訓我。

沒想到李順這次沒有訓我,看著我笑了下:“出國——到緬甸!”

我心裏深深地吸了口氣,我要跟著李順到緬甸去了。

此去緬甸,不知前程如何,不知要幹什麽,不知幾日回返,不知前方會不會有生死難料的血風腥雨在等著我,更不知會在緬甸意外地見到她。

下了樓,我去辦理退房手續,李順和大廳裏一個黑黑的中年男子在交談,辦完手續後,我過來,那中年男子看了看我,沒有說話,衝李順點點頭:“李老板,車在門口,軍綠色的那輛吉普,向導兼司機在車上等你們,好了,祝你們一路順風,財運亨通!”

說完,中年男子和我們告辭,自己直接步行出了酒店。

我和李順走出酒店,果然看到酒店門口一輛軍綠色的北京213停在那裏,於是直接過去,走到跟前時,車門打開,下來一個看上去50多歲的黑瘦男子,雖然看起來年齡不小了,但是那雙眼睛卻顯得很機敏,身體看起來很結實。

李順大搖大擺地站到他跟前,打量著他:“喂——老兄,你就是給我們帶路的?”

“李老板好,我叫秦小兵,是專門負責帶二位去邁紮央的。”黑瘦男子衝我們熱情招呼著,殷勤地打開車門,一伸手:“二位請上車!”

“喲——一把年紀的老頭了還裝嫩啊,還叫秦小兵,我看你改名叫秦老兵得了。”車子開動後,坐在車後座的李順打趣地對秦小兵說。

我坐在副駕駛位置,沒有說話,側眼打量著秦小兵。

“嗬嗬……李老板真會開玩笑,名字是爹娘取的,不管多老,名字是不能改的,爹娘所賜啊……”秦小兵邊開車邊笑著說。

我這時聽出秦小兵講話口音雖然是普通話,但是帶著一股濃鬱的江浙風味。

“老秦,你不是這裏本地人吧?我怎麽聽你講話口音有點上海味道呢?”這時,李順也聽出來了,問秦小兵。

“李老板好敏銳的判斷力,嗬嗬,我不是本地人,我是上海人,不過,在中緬邊境這一帶這裏也30多年了。”秦小兵邊開車邊說著。

車子開始出城,沿著一條崎嶇不平的柏油路往前開,路兩邊是連綿的群山和成片的甘蔗林,還有高大的菩提樹和芭蕉林,帶著鬥笠穿著民族服飾的山民不時

從路上走過,光著屁股的孩子在路邊的小溪裏玩耍嬉鬧……一派迷人的亞熱帶雨林風光。

“你是上海人啊,怎麽跑到這裏來了?倒插門找了個這裏的少數民族姑娘?”李順調侃道。

“那倒不是,我也不想來啊,當年,不來沒辦法……我是知青插隊來這裏的,來的時候才17歲,這一晃36年過去,我已經53歲了。”秦小兵木然地說著。

“哦……原來你是知青啊,怪不得……我老爺子當年也是知青,也是到邊疆插隊,不過,你在最南方,他是在東北方的中朝邊界。”李順說:“老爺子,當年的知青不是都回城了嗎?你怎麽沒有回去?”

“我不是不想回去,而是沒法回去,回不去了。”秦小兵麵無表情地說:“我現在不是上海人,不是雲南人,不是中國人,不是緬甸人。”

“那你是什麽人?”我好奇地扭頭看著秦小兵。

“隻能說是金三角人了。”秦小兵幹澀的聲音裏露出幾分淒涼和酸楚。

我和李順都大為好奇,繼續和秦小兵攀談起來,這一交談,才知道這個看似幹癟外表普通的秦小兵,其實不是一般的人,竟然還有著不平凡的經曆,他曾經是緬甸人民軍的軍事指揮員。

隨著秦小兵的敘述,一段塵封的曆史展現在我麵前……

上世紀70年代,在東南亞的熱帶叢林裏,戰火彌漫。作為東南亞一支實力較強的力量,開始了和其政府軍長達數十年的武裝鬥爭,槍聲起伏在中緬邊境彼側叢林密布的克欽幫和單幫一帶。

堅守著“贏得戰爭,奪取政權”的信條,在北部和東北部的山區進行艱苦的遊擊戰。作為插隊雲南的萬名知青之一,上海知青秦小兵來到了中緬邊境的一個農場。

來之後不久,緬共和政府軍在中緬邊境的昆農打了一次著名的戰役,曆時40天,隆隆的炮聲聽得非常清晰,甚至有些碎片和殘渣飛到中國境內。

這場發生在身邊的戰爭像一根導火索,點燃了知青群中閃閃爍爍的革命火光,而最終使他們心中久已蘊育的熱情爆發匯聚成火海。

在一個黑夜,秦小兵和他同室的三個同學在黑暗中越過邊境線,消失在緬甸的叢林裏。

他們給場部留下一封信,是一封血書,血跡斑斑,洋洋灑灑:“我們自願到緬甸參戰,為了共產主義事業,為了全人類的解放。如果我們犧牲了,請告訴我們的父母當以我們為自豪!”

那是一個崇尚犧牲的時代,個人的價值隻有在為事業英勇獻身的時刻才能體現,而多少知青,他們的生命隻為這一時刻而存在而燃燒。

之後,每夜都有人出走,單獨行動的,三五成群的,留下信的,隻字未留的,他們就那樣無聲無息的消失在濃黑的夜色裏。

命從來不可預測,當這幾千名不到20歲的中國知識青年在濃黑的夜色裏偷偷越過國境線,懷著崇高的理想奔向槍聲和樹木一樣密集的叢林時,一個個慘痛而悲壯的故事便拉開了序幕。

在緬共中,他們有的度過了兩年,有的五年,有的十年,甚至有的直到現在還留在解散後的緬共地方武裝中。

熱帶雨林埋葬了他們的青春、血淚、理想和愛情。在泥濘的腐葉堆中,還埋下了許多年輕的軀體,在年複一年罌粟花的迷香中,也許還會有滄桑的緬甸老兵憶起那些曾並肩作戰的中國青年的往事……

和秦小兵一同參加緬共的3個室友,都是秦小兵最要好的同學,因為作戰勇敢,頭腦靈活,秦小兵很快就被提拔為營長。

在一次戰鬥中,那三個同學為了掩護秦小兵等營部的人撤退,為國際共產主義事業獻出了寶貴的生命,長眠在亞熱帶的叢林裏。

作為生還下來的幸存者,秦小兵悲痛萬分,發誓要永遠陪伴為了救他而犧牲的同學和戰友。

於是,他選擇了留下來,脫離武裝,定居在邁紮央。中緬邊境到處都是武裝割據勢力,……中緬邊境2200多公裏,緬甸政府實際控製的不到400公裏。

聽完秦小兵的敘述,我和李順都沉默不語,我被這段曆史打動了,感動了,不僅僅是為秦小兵一個人感動,而是為那個年代的那個群體,我的父輩所感動。我現在開始理解秦小兵說自己是金三角人的含義了,這裏的人都是沒有國籍的。

“我靠——看不出,你還很牛逼,竟然還是個國際主義戰士,還是個營長。”半晌,李順開始感慨:“你就是那個什麽切——格瓦拉。”

“李老板過獎了,曾經,我隻不過是是個戰士,現在,我是一個普通的邊民,為了養家糊口穿梭來往於中緬邊境帶路的向導。”秦小兵淡淡地說:“對我來說,曾經的信仰和理想都是空氣,衝動和豪情都是遊戲,我現在每天最關注的是怎麽活好今天,怎麽掙錢養活我的婆娘和4個孩子。”

秦小兵的話讓我感慨不已,一個沒有了信仰和理想,沒有了衝動和豪情的人,會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嗯,老秦,不——秦營長,我還是叫你秦營長的好,這樣顯得尊重首長。”李順半真半假地對秦小兵說著,邊親熱地從後麵拍了下秦小兵的肩膀:“這樣,這次你給我們做向導結束,等我們活動結束回來,我給你付雙倍的錢,算是對首長的一點心意……也算是對一個國際主義革命戰士的崇敬致意。”

“李老板,謝謝你的好意,不過,你還是叫我老秦吧,別叫我什麽秦營長,更別叫首長……現在我是你的向導,你是我的老板。”秦小兵顯得很開心,說:“我一聽這稱呼心就發抖,就想起那段腥風血雨的歲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