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伯倫拈須微笑道:“柳某保持中立。”

上官玄眉峰一蹙道:“柳莊主是否另有解釋?”

柳伯倫正容接說道:“理由很簡單,當年圍剿文、林兩家,柳某也是保持中立,‘赤城山莊’的信條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柳如眉以手肘碰了碰默然沉思著的林誌強,悄聲問道:“弟弟,你都聽到了,咱們之間至少談不上仇怨,是不是……”

這同時,上官玄冷冷一笑道:“這如意算盤,恐怕行不通!”

柳伯倫笑道:“行不行得通,那是在下的事!”

上官玄目光移注冷無雙道:“冷麵仙子,你也該表明態度了。”

冷無雙蹙眉接道:“事關重大,該由家兄做主才對……”

上官玄截口接道:“冷麵仙子女中丈夫,遇到這等大事,怎麽反而優柔寡斷起來?”

柳伯倫含笑接道:“正因為這是特別大事,冷麵仙子才不便擅自做主呀!”

上官玄冷笑道:“好!既然你們二位都不同意,咱們就來個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吧!好在這也是我意料中的事……”

他的話沒說完,人群中又傳出那冷峭語聲道:“上官玄,別老以為眾人皆醉你獨醒,江湖上的傻瓜,可並不多。”

上官玄怒聲喝道:“金石堅,你滾出來!”

那冷峭語聲說道:“上官老賊!別自作聰明了,金大俠是何許人,憑你也配向金大俠叫陣。”

那冷峭語聲的尾音才落,暗影中突然傳出一聲赧笑道:“姓金的,這回你可現了形啦!”

隨著這話聲中,一道人影,向那冷峭語音發聲處疾射而來。

那冷峭語聲嗬嗬大笑道:“冷無垢,來得正好,咱們先戰一千回合……”

“砰”地一聲,人群中傳出一聲悶雷似的震響。

上官玄振聲說道:“冷莊主,不管他是不是金石堅,咱們先拿下他再說……”

冷無雙也同時揚聲說道:“大哥,我來幫你!”

人隨身發,已向發出“砰砰”巨震的打鬥之處,疾射而去,但那同時發話支援冷無垢的上官玄,卻仍然屹立原地,並無采取行動的跡象。

這時,冷無垢已是和那冷峭語聲的人,打得難解難分。

林誌強對“臥虎莊”莊主冷無垢,是聞名不曾見過麵,至於那冷峭語聲的人,不論是否為“九指神駝”金石堅,他都不認識。

此刻但見兩道人影,像走馬燈似地纏鬥著,縱然認識此兩人的人,也不易分辨誰是發出冷誚語聲的人,誰是冷無垢了。

“砰砰”連響,塵土飛揚中,隻聽那顯然是冷無垢的語聲冷笑道:“金石堅,龜縮這麽多年,我以為你有多大長進,原來也不過如此。”

那冷峭語聲敞聲大笑道:“冷無垢,咱們彼此彼此啊!”

接著,又揚聲笑道:“嗨!冷麵仙子,你是老處女,俺是老處男,咱們將就點湊合一下如何?”

前麵說過,冷無雙是一個既冷傲,又陰損,又性急,而又優柔寡斷的人。

她憑著一股衝勁射落當場之後,卻又猶豫著並未立即參戰。

那冷峭語聲的人用話一激之後,不由使她黛眉雙揚,怒叱一聲:“匹夫找死!”

當然,接著的行動,就是飛身參戰。

但她的身形才動,人群中已飛出兩道人影,將她截住,其中一人朗聲笑說道:“冷麵仙子,俺們兄弟陪你玩玩……”

這三位一交上手,臥虎莊方麵的人,也紛紛出動,一時之間,但見人影紛飛,“砰砰”大震與金鐵交鳴之聲,不絕於耳,一場混戰,也隨之蔓延開來。

那冷峭語聲的人與冷無垢之間,仍然是以快製快地惡拚著,分不出誰是誰,也看不出誰占優勢。

至於冷無雙,手底下的功夫,委實是相當了得,也怪不得她冷傲,她獨戰兩個高手,仍然是攻多於守,將對方兩人迫得團團轉。

她見上官玄一直按兵不動,在一旁做壁上觀,方自向上官玄投過憤怒的一瞥,她的對手之一卻嗬嗬大笑說道:“冷麵仙子的功夫,委實了得,值得俺們兄弟賣力,老二,加點油,別讓人家仙子笑咱們倆是‘銀樣臘槍頭’呀!”

冷無雙不愧是老江湖,她已了解對方之所以不惜以輕薄之言再加,無非是想激怒她,以便伺機反擊。於是她不但不發怒,甚至根本置若罔聞地反而向一旁的上官玄冷笑道:“上官玄,你也保持中立?”

上官玄笑道:“冷麵仙子,我應該找個適當對手,不能隨著他們混戰一通呀!”

冷無雙冷哼一聲道:“好!這兩個身手不弱,我就讓給你……”

話沒說完,她的對手之一哈哈大笑道:“多承誇獎!俺們兄弟可杆顏得很。”

這時,林誌強的耳中,忽然聽到一絲細如蚊蚋,卻非常清晰的語聲道:“那站在窗口右邊的,是否即林家堡的虎兒賢侄?”

林誌強方自心頭一震,那神秘傳音又起:“我就是你的金伯伯,也許你已受了禁製,或者真氣傳音還達不到這距離,如果你是虎兒賢侄,就趕快以點頭示意……”

這刹那之間,林誌強被一股非常激動的心情給愣住了,忘記了點頭示意。

因為“九指神駝”金石堅,他雖然僅僅於不記人事時見過麵,根本就等於沒見過,但卻於他的二叔林永年口中聽說過,而且,他那“虎兒”的乳名,一般外人也不會知道,因而確定這人就是金石堅,也確定方才上官玄所做的推測並沒錯。

試想此時此地,乍然遇到如此關心自己的父執輩,他是怎樣的一種心情哩!

就當他激動得怔住,忘記點首回答時,那神秘話音又輕歎一聲道:“虎兒,也許你太激動了,但你應該鎮靜一點,你瞧,下麵多少叔叔伯伯,在浴血苦戰,他們不惜拋頭顱,灑熱血,為的就是掩護你脫困啊……”

不錯,這時靜樓前的戰況,已呈現空前慘烈,除了柳伯倫還保持中立之外,臥虎莊方麵,已大部出動,上官玄也不見蹤跡,可能也已加入混戰的人潮中。

現場中,除了刀劍耀眼,人影紛飛之外,金鐵交鳴之聲,綿綿不絕,更是此落彼起。

林誌強目光一觸之下,禁不住心頭熱血沸騰,也不自覺地點了點頭。

就當此時,隻聽門外響起一個清朗語聲道:“小姐,莊主說,外麵情況變化莫測,樓上太不安全,請小姐和林少俠,快點回到地下室去。”

柳如眉答道:“知道了,你先下去。”

扭頭目注發愣的林誌強,柔聲接道:“弟弟,咱們下去吧。”

這時,林誌強耳中正聽到那神秘傳音頗為激動地道:“賢侄,你準備著,我立刻來接應你……”

林誌強禁不住心頭一陣激動,訥訥地說道:“姑娘,你如果真的對……對我好,就該讓……讓我立刻離去……”

“離去?”柳如眉美目大張地訝問道:“此情此景,你能離去?”

林誌強強抑心頭激動,正容說道:“姑娘維護之德,與關注之情,我將永銘心底……”

柳如眉截口接道:“你……真要離去?”

林誌強點點頭道:“是的!姑娘,恁多父輩在為我拚命,你教我內心怎安…

…”

他雖然口中與柳如眉對答著,一雙精芒,卻不斷向靜樓外掃視著,剛說到這裏,隻見靜樓右側,約莫十五六丈處的一株參天古柏之中,陡地騰起一道黑影,有若離弦急矢似地向窗口激射而來。

這情形,不由使他不自覺地發出了一聲驚“哦”。

但他“哦”聲才出,穴道業已被製。

原來柳伯倫已悄沒聲息地到了他的背後,驀然出手製住他之後,那道由參天古柏中射出的黑影,也已快要接近窗口。

但因距離過遠,當他距窗口還有約莫丈五距離時,已呈勢盡下墜之勢。

就當此時,隻見他揚手擲出一根軟索,徑向窗口射來,看情形,他似乎是想利用這軟索之力,飛度這丈五難關。

但守在窗口的柳伯倫,怎能容他得手,但見他大喝一聲:“匹夫下去!”

隨著這話聲,一記劈空掌,遙遙擊下。

以柳伯倫的身手,這一記劈空掌,又豈是等閑。

但見一股狂飆,挾著“呼呼”銳嘯,潮湧而下。

那道神秘人影射出的軟索上顯然有著鐵釘一類的利器,此時,但聽“篤”地一聲,釘上窗外的木框上。

如無阻礙,那人該可借力上升了,但他身懸半空,功力再高,也沒法與柳伯倫那居高臨下,雷霆萬鈞的掌力相抗拒,匆促中,隻好卸勁向二樓上的飛簷上飄落。這些,不過是刹那之間的事。

就當這神秘人物腳尖剛剛沾上瓦麵,一股狂飆由橫裏擊來,並發出一聲大喝道:“金石堅,滾下去!”

原來,這突然發難之人,竟是“白骨神君”上官玄。

神秘人物受到連番偷襲,似已激起心頭怒火,隻聽他怒喝一聲:“未必見得!”

“砰”地一聲大震,緊接著“嘩啦”連響,那二樓的屋角,已震塌了一大片,兩道人影,也同時落地。

不!應該是三道人影,因為柳伯倫已經領先半步到了地麵。

那兩道人影,一個是上官玄,一個是一位身著青布短裝的駝背老者,隻見他,外表約莫六旬上下,環目,虯髯,雙目開閹之間,精芒四射,長相至為威猛。

由這外表,以及方才上官玄的話中推測,此人該是那“九指神駝”金石堅無疑了。

這時的林誌強,穴道雖已被製,但他卻堅拒柳如眉進入地下室之請,仍然頑強地卓立窗口,身形固已不能動彈,耳目卻依然可用,對目前所發生的一切,仍能看到聽到。

這情形,柳如眉本可強製將其背入地下室去,但她一則愛之過分,不肯過於拂逆愛郎意旨,再則,目前正邪雙方的首腦人物都已現身,不致再有甚意外發生,同時,目前這場盛會,也算是武林中百年難得一見,她畢竟童心未泯,又怎肯輕易放過,因而這一對“歡喜冤家”,雖然是“同床異夢”,表麵上卻仍然是相依相偎,並肩悄立窗口……

林誌強目觀那三位幾乎是同時飄落靜樓下之後,向柳如眉以懇求的語氣說道:“柳姑娘,請解開我的穴道,我會感激你一輩子。”

柳如眉一挫銀牙道:“林誌強,我情願你恨我一輩子……”

她的話聲剛出,隻聽柳伯倫嗬嗬大笑道:“金石堅,我料準你會有這一手,果然……”

金石堅怒喝一聲:“無恥匹夫,納命來!”

話出身隨,已橫身向柳伯倫撲去。

柳伯倫一麵飛身迎戰,一麵揚聲說道:“上官神君,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咱們聯手上啊!”

上官玄陰陰地一笑道:“柳莊主說得對,算我一份……”

話聲中,也飛身加入戰圈。

“九指神駝”金石堅,一身功力,並不遜於當年的林家堡堡主林大年,但他獨鬥三大之間的兩個首腦人物,尤其是上官玄,向以黑道中第一號人物自居,其所受壓力之重,自可想見。

盡管他一時之間,尚未露出敗象,但如時間一久,後果實在堪虞。

金石堅獨鬥兩個魔頭,情況固不樂觀,其餘群俠,在眾寡懸殊之情況下,也是傷亡迭見,呈不支狀態。

這時,靜樓前惟一閑著的,隻有“雲夢釣叟”周一民。

他濃眉緊蹙,精目環掃全場之後,不自覺地搖搖頭,似有抽身離去的意圖。

但就當他身形欲動未動之間,耳中忽然傳人一聲輕笑道:“周大俠,你也是俠義道中人物,此情此景,你能就此忍心離去?”

話聲微弱而清晰,也似乎很遠,顯然是一位絕頂高手,以“千裏傳音”之術傳來。

周一民心頭一懍,臉上呈現一片迷茫,也有著太多的猶豫。

那神秘傳音又起:“周大俠,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快點接下柳伯倫,戰況即可改觀!”

周一民仍在猶豫著,那神秘傳音怒聲喝道;“周大俠,你最近的作為,不但使親痛仇快,也令人齒冷!如果你能及時猛省,將功折過,你們父女尚有團聚的一天,否則,令嬡將以有你這樣的父親為恥,再也不會見你了……”

周一民聽得心頭劇震,脫口接問道:“閣下是那位?”

那神秘傳音道:“目前你毋須過問。”

周一民接問道:“你說,小女在哪兒?”

那神秘傳音道:“目前,她不願見你!”

周一民掙了掙身,猛然一挫鋼牙道:“好!我這就參戰!”

一頓話鋒,震聲大喝道:“金大俠,我來幫你……”

這時的金石堅,在雙拳難敵四手的情況下,已被迫而不得不改取守勢。

至於他所邀集的俠義道人物,人數雖少,不過一二十人,但卻都是俠義道中的精英,無不一以當十,有若生龍活虎。

但這些人,在好漢敵不過人多的情況下,業已死傷過半,僅剩下寥寥八九人,仍在浴血苦戰,作困獸之鬥。

這情況,可說是岌岌可危。

因而周一民這適時的一聲大喝,不但使苦戰中的群俠,精神為之一振,也使目含痛淚,心急如焚,卻又莫可奈何的林誌強,不期然地心頭一喜。

真是說時遲,那時快,周一民話聲未落,已騰身向金石堅那一組撲去。

人未到,他那獨門兵刃的釣杆,已淩空擊向柳伯倫,口中並大喝道:“柳伯倫,你吃我一杆!”

“雲夢釣叟”周一民,武功獨樹一幟,在南七省中,地位也頗為崇高,尤其是他這獨門兵刃釣魚杆,是用產自昆侖絕頂的陰沉寶竹,與天山的冰蠶絲所製,兩者都不畏寶刃,再加上他那奇特的招式,可算是武林中難纏人物之一,其身手,並不在當今三大首腦人物之下。

他這一驀然發難,加上金石堅所惡鬥的上官玄與柳伯倫等二人,又都是徒手,因而竟將柳伯倫迫得一個倒翻,斜飄丈外。

但他身形未落,周一民已如影隨形地跟蹤而上,“呼”

地一聲,連釣杆帶釣絲,疾掃而來。

柳伯倫怒喝一聲:“周一民,你瘋了!”

柳伯倫不愧是三大之間的首腦人物,在對方驀然發難,先機已失的情況下,猶能從容不迫地爭取主動。

就當周一民的釣絲即將纏住他的千鈞一發之間,足尖一點地麵,已快若飄風地騰拔三丈有餘,並在這刹那之間,已拔出寶劍,腳上頭下地俯衝而下。

他,料準周一民那釣杆利於遠攻,而拙於近鬥,才險中行險,爭取主動。

果然,周一民在一招落空,強敵業已臨頭之下,隻好轉攻為守,好在他這根陰沉寶竹釣杆,係由機括控製,有三段伸縮性,隻要一按機括,也能近戰。

這一來,兩人自然是龍騰虎躍地纏鬥在一起。

柳伯倫既被周一民纏住,金石堅自然壓力大減,他“呼、呼、呼”接連三招搶攻,將上官玄迫退三步,人已飛身而起,向猶自作困獸之鬥的群俠惡拚之處,疾射而去。

上官玄冷笑一聲:“還走得了嗎!班老弟,請截住他!”

“砰”地一聲,班侗已應聲與金石堅拚了一掌,雖然班侗被震得淩空三個倒翻倒縱丈外,但金石堅受到這一阻滯,已被跟蹤而上的上官玄再度纏住,急得他怒喝一聲:“上官玄,老夫跟你拚了!”

上官玄嗬嗬大笑道:“金駝子,今宵,你插翅難逃……”

就當此時,一道人影,有若匹練橫空似地,疾射林誌強與柳如眉所立的窗口。

兩人方自心頭一凜間,那位不速之客業已淩空伸指,點了柳如眉的穴道,也解開了林誌強被製住的穴道,並急聲說道:“林少俠,快燃燈!”

林誌強連向對方道謝的話也沒說出,張口訝問道:“兄台,燃燈幹嗎呀?”

原來這位不速之客,竟是一位全身黑色勁裝的年輕人。

盡管他所表現的身手有點驚世駭俗,但那一副尊容,卻令人實在不敢恭維。

原來他除了左臉上有一大塊胎記,形成一張陰陽臉之外,一雙眼睛,也是向兩側斜斜吊起,說他是鬥雞眼,又不適合,令人看了非常不舒服。

這時,他一手攀住窗沿,整個嬌軀,等於是虛懸在空中,聽到林誌強反問之後,仍然是低聲說道:“別問,快燃燈!”

接著,又沉聲說道:“你忍心看你的父執輩,都死在這兒……”

這一句話的分量,委實太重了,使得林誌強心頭一震,不加思索地,取出打火石,將案頭蠟燭點燃。

那黑衣怪客又低聲說道:“拿到窗口來!”

對這命令式的語氣,林誌強沒有考慮餘地,也不再發問,隻有遵命照辦。

黑衣怪客突然以另一隻空著的手,將柳如眉提出窗外。

林誌強不由驚呼一聲道:“兄台,使不得……”

黑衣怪客笑道:“放心,我不會傷害她。”

接著,振聲大喝道:“通通住手!”

別瞧他這一聲大喝,表麵上並無驚人的力量,但靜樓下麵那殺得如火如荼的正邪群豪,卻如響斯應地,一齊住手,也一齊抬頭向窗口瞧來。

這一瞧,當然會發出一串驚“啊”之聲。

尤其是柳伯倫,一見自己愛女,被人家倒提著衣領,虛懸空中,這一急,真是非同小可。

黑衣怪客笑道:“柳莊主,隻管放心,掉不下來的,不過,你得聽我的話。”

柳伯倫急聲接道:“有話好說,請先將小女送回樓上去。”

黑衣怪客微笑如故地道:“那太費事了,柳莊主是明白人,當然知道要怎樣才能使令嬡回到樓上去。”

柳伯倫長長歎息了一聲道:“好,有什麽條件,你說吧!”

但一旁的上官玄,卻連忙接口道:“柳莊主,在下提醒你一聲:你隻能代表你自己的立場。”

柳伯倫冷冷一笑道:“這個,柳某人理會得。”

靜樓上那位倒提著柳如眉的黑衣怪客,卻沉聲接道:“柳莊主,我也要提醒你,你必須竭盡所能使其餘的人,都接受我的條件,否則,咱們這筆交易是談不攏的。”

柳伯倫眼看自己的愛女,被倒提空中,真是心痛如絞,但形勢不饒人,卻又不能逞強,隻好以懇求的語氣說道:“閣下請先將小女的身子調正過來再談,該可以吧?”

黑衣怪客笑了笑道:“柳莊主是聰明人,該知道,要怎樣才能使我接受你的要求。”

柳伯倫心急如焚地沉聲喝道:“閣下自命是俠義中人,竟忍心讓一個弱女子嚐此倒懸之苦!”

黑衣怪客歉然一笑道:“柳莊主,這點,我很抱歉……”

柳伯倫截口向呆立窗口的林誌強喝道:“林誌強,小女待你不薄,你也忍心視她被倒懸半空!”

這片刻之間,林誌強委實是被眼前的情景,弄得目眩神迷而呆住了。

可不是嗎!眼前這黑衣怪客,外表年紀輕輕,但他所表現的身手之高,不但夠得上稱為驚世駭俗,也使當今江湖三大之間的首腦人物,黯然失色。

可是,對方在替他幫忙,而他對對方的來曆,卻一無所知,這情形,又怎得不教他發呆!

因而直到柳伯倫向他發話之後,才如夢乍醒地向著黑衣怪客訕然一笑道:

“這位兄台援手之德,在下衷心銘記……”

“別來這一套。”黑衣怪客截口笑道:“林少俠是要替柳姑娘討情?”

林誌強正容點首道:“兄台要想脅迫柳伯倫就範,似可不必將柳姑娘如此倒提著。”

黑衣怪客笑了笑道:“既然林少俠憐香心切,我做個順水人情就是。”

說話間,他手中倒提懸空的柳如眉,忽然向樓下墜落。

這情形,不但使柳伯倫厲聲驚叱,林誌強脫口驚呼,也使樓前群豪一齊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驚“啊”,而柳伯倫更是於驚叱聲中,飛射樓前,以期能將掉落下來的愛女接住。

但事實上,這些人都是一場虛驚。

原來當柳如眉的嬌軀,以倒懸狀態頭下腳上地向下掉落時,那黑衣怪客的右掌,突然淩空一抓,那本已脫離他的手掌達五尺以上的柳如眉,竟然隨著他這一抓之勢,淩空一個倒轉,被他抓住香肩,本來倒提著的嬌軀,已經調正過來。

黑衣怪客的這一手,雖然有點近乎賣弄,而使正邪群豪都虛驚一場,但能將“大接引神功”使到此種程度,也委實是足以自豪的了。

就當正邪群豪人目之下,不約而同,如釋重負地長籲一聲時,那黑衣怪客卻淡淡一笑道:“柳莊主,在咱們條件沒談妥之前,如果令嬡掉下來了,由本人抵命。”

接著,又沉聲說道:“你的要求,我已照辦了,你怎麽說?”

柳伯倫隻好苦笑道:“好!請吩咐吧!”

黑衣怪客正容接道:“第一,林少俠由我帶走,不得加以阻撓。”

“可以。”柳伯倫點首接道:“不過,別人要加阻撓,在下卻無權過問。”

黑衣怪客接道:“你必須盡力阻止!”

柳伯倫苦笑道:“好!在下勉力以赴,但行不通時……”

黑衣怪客截口接道:“行不通,就別想要你這愛女了!”

柳伯倫苦笑如故道:“閣下,以你這超絕的身手,盡可帶著林少俠揚長而去,又何在乎別人攔截,更何必強在下所難……”

靜立窗內的林誌強,不由心頭暗忖道:“柳伯倫這人,委實算得上城府深沉,機詐百出,他這幾句話,表麵上是向黑衣怪客婉求,但骨子裏,卻是在提醒上官玄及冷無垢兄妹,待會兒,你們也必須賣我的麵子,否則,以這黑衣怪客的身手之高,你們也必然討不了什麽好去……”

他這裏心念電轉間,隻聽那窗外的黑衣怪客冷然截口說道:“少廢話!這第一項能否接受?”

柳伯倫道:“我已說過,當勉力以赴。”

“好!”黑衣怪客神色一整道:“第二,以金大俠為首的俠義道中群豪,必須讓他們在金大俠與周大俠的率領下,安然離去!”

柳伯倫一愣道:“這個……”

黑衣怪客冷然接口道:“我說出的話,絕對不打折扣!”

柳伯倫隻好訕然一笑道:“好,在下勉力去試試看……”

說著,緩步走向上官玄、冷無垢、冷無雙等人身前,低聲交談起來。

林誌強可並不認識“臥虎莊”莊主冷無垢,此刻是因為柳伯倫首先向冷無垢點首致意中的一聲“冷兄”,才認出這位當今江湖三大之間的另一首腦人物。

他注目之下,隻見冷無垢年約四十五六,長得疏眉細眼,塌鼻高顴,配上那疏落的山羊胡和瘦高的身材,以及灰色的長衫,有若一根枯竹,尤其是與高大威猛的柳伯倫,和有點仙風道骨似的上官玄互相襯托之下,更顯得猥瑣之至,與他那國色天香的胞妹冷無雙一比,更難使人相信是同一父母所生。

就當林誌強目注冷無垢,心頭納罕之間,隻聽“雲夢釣叟”周一民苦笑著揚聲向那黑衣怪客說道:“嗨!那位少俠,老朽已經遵命了,現在你怎麽說?”

黑衣怪客淡淡地一笑道:“周大俠,你要我怎麽說呢?”

周一民苦笑如故道:“老朽能怎麽說哩!老朽的目的,僅僅在找回小女。”

黑衣怪客臉上肌肉似乎抽搐了一下,接著,也發以苦笑道:“這個……在下可愛莫能助。”

周一民一呆道:“難道方才那暗中傳音,激使老朽參戰的,不是少俠你?”

黑衣怪客點點頭道:“方才那暗中傳音的,委實是在下我。……”

周一民截口接道:“那麽,你又怎能說無能為力呢?方才,你說些什麽來著?”

黑衣怪客神色一整道:“周大俠,在下雖然前兩天見過令嬡,目前卻不知她的芳蹤究在何處。”

周一民顯得非常沮喪地接問道:“少俠是在何時何地,見到我那小女?”

黑衣怪客沉思著接道:“約莫是兩天前的黃昏,地點就在這荊州城南的一個小村落旁。”

周一民連忙接道:“那她可能還在荊州?”

黑衣怪客道:“這個,在下不敢斷定。”

周一民接問道:“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黑衣怪客說道:“當時,令嬡正受到四個黑道人物的圍攻,是在下適時路過,替她解的圍……”

周一民情急之中,連忙截口問道:“少俠,小女沒受傷害嗎?……”

旁聽的林誌強不由暗中一歎道:“可憐天下父母心!周一民雖然生成一副勢利眼,令人不敢恭維,但他愛護子女之心,卻也並不例外……”

隻聽黑衣怪客輕輕一歎道:“還好,令嬡武功高強,在下到得也正是時候,所以令嬡並沒受傷。”

周一民如釋重負地長長籲了一聲道:“真是謝天謝地!”

接著,又忽有所憶地訝問道:“咦!少俠,方才你為何歎氣?”

黑衣怪客笑了笑道:“設什麽,我是羨慕令嬡有這麽一位慈愛的好父親,心有所感而已。”

“可是,這丫頭卻不聽我的話。”周一民長歎一聲之後,才注目接著問道:

“少俠,當時,小女還向你說過些什麽?”

黑衣怪客沉思著接道:“周大俠,在下照實說出來,您可莫見怪!”

周一民苦笑道:“少俠隻管實言就是。”

黑衣怪客神色一整道:“周大俠,令嬡說:她以有您這樣的一位父親而驕傲,同時,因為你如此勢利而使她傷心,使她引以為……”

頓住話鋒,接以苦笑說道:“周大俠,這下麵的話,我實在未便接下去,您自己多想想吧!”

周一民忽然老臉一紅地訕然一笑道:“所以她才離家出走?”

“是的,”黑衣怪客正容接說道:“令嬡說:除非周大俠您能以行動表現使她滿意,否則,她不打算再見您了。”

周一民淒涼地一笑道:“好!為了自己的骨肉,我這把老骨頭,也隻好豁出去了……”

這時,柳伯倫似已與上官玄、冷無垢等人,取得了諒解,向仰著脖子,正在與黑衣怪客對話的周一民截口笑道:“周大俠脖子酸了嗎?”

周一民冷笑一聲道:“老夫脖子酸不酸,與你有何相幹!”

柳伯倫苦笑道:“周大俠,火氣真不小。”

不等對方開口,又立即正容接道:“周大俠,你的愛女已有消息,而且目前並無危險,可是小女卻被人家提著在半空中哩!”

周一民哼了一聲道:“這與我何幹!”

“是的,與你不相幹。”柳伯倫也冷笑一聲道:“但你也該推己及人,讓我也能為小女的事,同這位少俠談談。”

周一民愣了愣,才長歎一聲道:“好,去談你的吧!”

黑衣怪客卻適時接口道:“柳莊主,是否已沒問題了?”

柳伯倫含笑接道:“是的,一切悉如少俠所命。”

黑衣怪客點了點頭,道:“好,令嬡毫發無損,還給你,”

說話間,已將手中提著的柳如眉,送進窗內,並沉聲接道:“所點穴道,一個時辰之內自通。”

柳伯倫抱拳一拱道:“多謝少俠!”

黑衣怪客“哦”了一聲道:“方才,我還忘了幾句話沒說,那就是在群俠未撤退之前,江湖三大中人,不得先行離開此間!”

“這個……”柳伯倫愣了愣道:“柳某人也可以承諾,但時間方麵,卻不能久等。”

黑衣怪客冷然接道:“他們馬上就走。”

接著,轉向金石堅問道:“金大俠,方才的話,您都已聽到了?”

金石堅揚聲答道:“已經聽到了。”

接著,抱拳遙遙一拱道:“少俠義伸援手,使俠義道能保存元氣,老朽謹此致謝。”

黑衣怪客連忙還禮道:“金大俠請莫折煞小可。”

他這句話,固然平凡得很,但他那還禮的動作,卻震驚得樓下的正邪群豪,為之目瞪口呆。

他,本來是一手提著柳如眉,一手攀著窗沿,立在窗外,不!其實,這“立”

字也用不上,因為他的足下,除了牆壁之外,別無依托之處,僅僅是足沿貼著牆壁,成一個象征性的立姿而已。

試想:此情此景,他怎能抱拳還禮哩!

不錯!柳如眉送人窗內之後,他已空出一隻手來,但雙拳一拱,他那整個身軀,除了貼著牆壁的足沿之外,豈非完全失去了依托!

但他畢竟是這麽做了,當他拱手還禮時,他那身軀,與牆壁成四十五度傾斜,虛懸空中,仍然僅僅是足沿緊貼著牆壁而已。

但他根本無視於正邪群豪的驚訝,於一頓話鋒之後,才以另一手攀著窗沿,沉聲發道:“金大俠既已聽清楚方才的對話,小可敬請金大俠多多衡量自己實力,莫做無謂犧牲。”

金石堅目注周一民歎一聲道:“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這位少俠年紀輕輕,不但一身功力,神奇莫測,更難得是年少老成,真教咱們這些老不死的為之愧煞!”

接著才仰首向黑衣怪客正容說道:“少俠金玉良言,老朽敬謹受教!”

微頓話鋒,又訕然一笑說道:“其實,老朽此行,本是為了援救林家賢侄而來,卻想不到,不但人未救成,反而幾乎使俠義道全軍覆滅……”

黑衣怪客截口笑了笑道:“事情已成過去,金大俠也毋須不安了。”

金石堅注目笑問道:“如果老朽請教少俠師承來曆,以及將林家賢侄救往何處……”

黑衣怪客再度截口笑道:“這些,在不久的將來,你金大俠會知道的,而且,小可已預定好時間、地點,屆時,小可當陪同林少俠與金大俠,暨周大俠做一次詳談。”

一頓話鋒,沉聲接道:“金大俠請接著。”

右手揚處,一線白光,直射金石堅身前,勁風生嘯,有若急矢排空。

金石堅凝足真力,伸兩指挾住那道白光,不由心中暗道一聲慚愧。

原來那道白光,竟是一個事先團好的紙團兒,以那麽輕的紙團,在遠達七八丈的距離下,能有那種威勢,已是武林罕見。

但更使金石堅驚懍的是,那激射前來的紙團,到達他身前尺許距離,亦即當他伸出兩指頭,將其挾住時,卻已勁力全消,輕如無物,使他那暗中凝聚的真力,成了庸人自擾。

他接過紙團,打開略一注視之後,才揚聲說道:“老朽準備恭候。”

扭頭向周一民沉聲說道:“周兄,咱們走。”

但周一民卻向那黑衣怪客揚聲說道:“少俠,有關小女的事……”

黑衣怪客截口說道:“周大俠,請先離開這兒,再做詳談。”

周一民無奈何地點點頭,才在金石堅的陪同下,率領其餘群俠,迅疾地離去。

晨光曦微中,但見一行人影,漸去漸遠,漸去漸遠……

一直等金石堅、周一民等群俠消失於視線之後,柳伯倫才向黑衣怪客問道:

“少俠,我們江湖三大中人,是否可以走了?”

黑衣怪客點點頭道:“可以,但在下警告諸位,今天日落之前,江湖三大中人,如果走向群俠離去的這一條路上,則一切後果,由他自負!”

也不等柳伯倫的答複,徑自扭頭向林誌強問道:“林少俠,是否還有物件留在柳莊主手中?”

林誌強搖搖頭道:“沒有。”

黑衣怪客接道:“那麽,咱們也該走了。”

說著,飛身入室,並拍拍柳如眉的香肩笑道:“柳姑娘,方才唐突佳人,事非得已,尚請多多原諒。”

林誌強方自向柳如眉投過歉意的一瞥,已被黑衣怪客拉著向梯口走去。

柳如眉雖然身不能動,口不能言,但神智卻很清醒,方才所經過的一切,她完完全全知道。

此刻她眼睜睜地目睹心上人被黑衣怪客帶走,空白急得心急如焚,目含痛淚,卻是莫可奈何。

當黑衣怪客與林誌強二人相偕到達樓下時,柳伯倫與刁猛二人準備上樓。

黑衣怪客向著柳伯倫抱拳一拱,含笑說道:“柳莊主,方才冒犯虎威,事出無奈,敬請多多包涵。”

柳伯倫蹙眉問道:“小女何在?”

黑衣怪客笑了笑道:“令嬡就在樓上,最多還有半個時辰,所製穴道自解。”

柳伯倫欲言又止,黑衣怪客含笑接問道:“柳莊主,還有何吩咐?”

柳伯倫哼了一聲道:“沒有了,請吧!”

黑衣怪客再一拱手道:“打擾了,咱們後會有期,再見!”

說著,與林誌強二人,相偕揚長而去。

這時,靜樓附近,已寂無一人,想起片刻以前的盛況,林誌強不由發出一聲深長歎息。

黑衣怪客笑了笑道:“走吧!別多愁善感了。”

林誌強有點茫然地問道:“兄台要去哪兒?”

黑衣怪客道:“先去見見我恩師。”

林誌強不由地一愣道:“你還有師父?”

這話,表麵上看來,似乎幼稚得可笑,但仔細想想,卻也有他的道理。

試想:憑這黑衣怪客的身手,方才僅憑幾個簡單的動作,就使當今割據稱雄的所謂江湖三大中首腦人物,俯首聽命,其徒弟尚且如此,那麽,他那位師父的武功,想想還得了嗎!

黑衣怪客忍不住笑道:“我如果沒有師父,這身武功,又由何而來?”

這一說,林誌強也禁不住啞然失笑道:“閣下,我可不是這意思。”

“我知道。”黑衣怪客含笑接道:“你的意思,一定是認為我師父的武功,高得不得了?”

林誌強點首訕然一笑道:“正是……”

但黑衣怪客卻截口笑道:“但事實上恰恰相反,我師父根本就是一位手無縛雞之力的平常人……”

就這說話之間,兩人已不自覺地走離柳伯倫那幢住宅的箭遠之外了。

林誌強聞言之後,張目訝問道:“那你這一身驚世駭俗的武功,由何而來?”

黑衣怪客笑道:“閣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不一定就不懂得武功啊!”

林誌強訕然點首道:“有理,有理,兄台,我還不曾請教尊姓大名?真是失禮得很。”

黑衣怪客含笑問道:“這很重要嗎?”

“當然很重要。”林誌強正容接道:“小弟受兄台如此大恩,如果連兄台的姓名都……”

黑衣怪客截口笑道:“夠了!敝姓梅,草字小民,這名字可俗氣得很。”

林誌強“哦”了一聲道:“原來是梅兄,梅兄太客氣了,其實,一個人的名字,通俗一點,反而予人一種親切之感,隻要人不俗氣,就行啦!”

梅小民微微一笑,道:“看不出來,你倒蠻會說話嘛!”

林誌強歉笑道:“哪裏,哪裏,梅兄見笑了。”

梅小民神色一整道:“別再‘梅兄梅兄’的了,論實際年齡,你可能比我大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