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是有地圖指引?亦或是他真的來過?

據相長寧所知,幾個宗門都有規定,懷穀秘境五十年才開一次,隻有築基期的弟子可以進入,而每一位弟子終生隻能進入秘境一次,再沒有第二次機會了。

除非是像相長寧這種特殊情況,否則同一個人是絕無可能第二次進入秘境的。

想到這裏,相長寧便不動聲色地看了那領頭的厲師兄一眼,哪知對方十分敏銳,轉頭看來,眼神銳利無比,隱約帶著壓迫之意,相長寧心頭登時豁然開朗,是了,他從見那厲師兄第一麵起,便隱約覺得哪裏不對,一時想不起來,如今這一眼,倒讓對方露出了些破綻,一個人的眼神,是可以暴露很多東西的,即便他換了一張麵孔。

此人絕不是陳珂與梁汀口中的那個厲師兄。

意識到這一層,相長寧便愈發小心起來,言行舉止便仿佛一個真正的孩童,努力在眾人麵前做出老成的大人模樣,修為是靠丹藥堆出來的,底子薄弱,法術時好時差也是常事,名額是靠玄鶴道君塞進來的,不正不順,遇事不敢說什麽話,存在感極其稀薄,以至於最後梁汀走路時都忽略了他,差點把相長寧擠到溝裏去。

一行人徒步走了一日一夜才停下來,看得出那位厲師兄有些急切,但是天公不作美,雨實在是太大了,再加上天色晦暗,前路難行,不得已,他們才在一塊巨大的岩石下稍作休息,大股的雨水順著岩石邊緣落下,水花濺起三尺高,打在皮膚上,帶來絲絲涼意。

烘幹了身上的衣裳之後,相長寧以眼角餘光觀察到,那位厲師兄正頻頻看向山上,動作雖然不甚明顯,但是仍舊能感覺到對方那壓抑住的急切之情。

相長寧隱約想起來,那洞天福地似乎就在這附近了。

看了看腰間的儲物袋,他打定主意,伸出手指摸了一下袖袋中的萬象蟲,然後闔上雙眼,開始閉目養神起來,雨聲嘈嘈雜雜,岩石下卻是一片詭異的安靜,沒有人說話,鬆百靈與聞子銘坐在左邊,那三人坐在右邊,中間突兀的空出一道來,仿佛楚河漢界一般,涇渭分明,是以無人注意到,相長寧正坐在最遠處的角落裏,他身形原本就瘦小,此時就仿佛整個被陰影吞沒了似的。

暴雨下了一整夜,至天明方有停歇的跡象,一行人正準備上路,鬆百靈見相長寧仍舊坐在原地,雙目微闔,毫無動靜,便以為他還在冥想,沒敢打擾,陳珂一眼掃過來,淡淡道:“叫他起來。”

鬆百靈不敢違拗他的意思,隻能小聲道了一句得罪,便伸手在相長寧麵前晃了晃,見他仍舊毫無反應,隻得硬著頭皮去推了推,然而手才觸及相長寧的衣袍,令人震驚的一幕出現了,鬆百靈的手掌就這麽直接穿透了相長寧的身體,摸了個空。

鬆百靈驚叫一聲,連連後退幾步,一臉驚惶地解釋道:“我、我隻是碰了他一下……”

厲師兄的表情有點難看,朝陳珂使了一個眼色,示意他過去瞧瞧,陳珂微微頷首,將自己的劍握在手中,然後慢慢地上前,居高臨下地盯著那盤膝入定的稚童,猛然刺出一劍!

鬆百靈低呼一聲,然後下一瞬立刻捂緊嘴巴,移開目光,不敢去看,隻聽鐺地一聲,兵器交錯時發出的清脆聲響,聞子銘咳了幾聲,盯著陳珂,慢慢地道:“陳師兄手段未免太狠了些。”

陳珂冷笑起來,掃過他的胸前,經過昨日冒雨趕路,聞子銘衣袍上的血跡已經淡了許多,但是從前襟上的那道裂口可以看得出,對方曾經受過怎樣的重傷,他譏諷道:“如今你都自身難保了,還有力氣管別人?”

聞子銘抿緊唇,手中的劍卻並沒有收回,反而道:“長寧師弟年紀還小,看在同門師兄弟的情分上,請陳師兄手下留情。”

這時,梁汀驚叫道:“你們看,他的身體要消失了!”

聞言,幾人都是一驚,看向相長寧,果然見他的身形開始逐漸變得透明,就仿佛一縷水汽一般,越來越淺,直至最後消失在空氣中,再也不見蹤跡,陳珂彎起唇角,皮笑肉不笑地對聞子銘道:“看來,隻有聞師弟顧及著同門情誼啊,這位長寧師弟跑路時,可沒有想到你呢。”

聞子銘原本傷勢就未痊愈,方才又接了他一招,不免有些氣力不足,他收回劍,悶悶咳了幾聲,才怡然笑道:“我這般情形,他帶著我才是累贅,若是長寧師弟此番能逃脫,也是一樁好事。”

陳珂臉色一黑,收劍回鞘,盯著他語氣沉沉道:“聞師弟當真是高風亮節,在下佩服。”

“師兄過獎了。”

陳珂看著他,那模樣似乎很想再提起劍給他戳個窟窿出來,但是最後仍舊是忍住了,那邊厲師兄聲音冰冷道:“別磨蹭了,趕路要緊。”

雖然跑了一個人確實有些堵心,但是如今眼看著目的地就在眼前,他也顧不得那許多了,一場衝突就此平息下來,一行人再次上路,這回的目標是往山上去。

天色才明,仍有小雨蒙蒙下著,山間雲霧繚繞,一隻木鳶無聲無息地從樹林間飛出來,然後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鑽入那重重雲霧中,再不見一絲蹤跡。

細密的雨霧籠罩在相長寧周身,將衣袍漸漸打濕了,他卻沒有理會,也沒有將雨霧隔絕開來,如今他要保證靈力的充足,能省一點是一點,若是遇上了什麽突發事情,還能有所保障。

此番能脫身,還要多虧了萬象蟲,相長寧越想越覺得那小蟲子當真是個寶,幸好當初沒將它扔掉,雖然醜了點,但是醜到極致之處,又覺得有幾分可愛了,這麽想著,相長寧便伸手摸了摸那萬象蟲的頭,它似乎非常高興,搖頭擺腦,在相長寧的指尖蹭了蹭,發出細長的聲音,一派愉悅的模樣。

雨霧漸漸散去,露出前方的風景來,相長寧表情微微一收,山頂終於到了。

第34章

這座山的整體山勢是傾斜的, 與鄰近的一座山緊緊挨著,中間有一道深深的溝壑,就仿佛被一柄劍劈開了似的,夾雜著水霧的風從那溝壑下方吹上來, 將相長寧的衣袍吹得飄忽不定,獵獵作響。

說是溝壑,其實也不盡然,下麵更像是一道深淵, 其中霧氣繚繞,恍若仙境雲海一般, 相長寧朝那深淵縱身一躍, 整個人便如小石子似的彈射而出,一直落入那雲海中,帶起絲絲霧氣浮動, 然後漸漸再次歸為平靜。

相長寧自然不會是想不開去尋死的,在那雲霧上方三尺處, 有一塊巨大的岩石突兀地懸空著, 他足尖輕點,落在那岩石上, 環顧左右情況, 總算找回了當年幾分的熟悉。

這是一個往內凹陷的岩洞,周圍的石壁上爬滿了青苔藤蔓, 透著一股勃勃翠色, 十分喜人, 石壁正中央有一道石門,緊緊閉著,上方刻著四個大字:洞天福地。

字跡鐵畫銀鉤,蒼勁俊逸,可見刻字之人必然是寫得一手極好的字,相長寧走上前去,伸手在石門上輕叩三聲,然後退開幾步,過了片刻,石門處漸漸傳來些動靜,先是輕輕顫抖,門上的青苔也被簌簌抖落下來,散了一地。

很快,轟轟的沉悶聲音響起,許是很久未開,那石門發出嘔啞嘲哳的聲音,十分難聽,門開了,約莫到一掌寬的時候,一陣清越的鳥鳴聲從中傳來,緊接著,一團白色的影子掠了出來,落在藤蔓上,低頭打量相長寧。

那是一隻漂亮的斑鳩,羽毛如白玉一般,尖尖的嘴呈紅色,眼睛烏溜溜的,然後張喙發出一聲細細的鳴叫,相長寧見了,從容取出一枝玉竹來,放在地上,那斑鳩撲扇了一下翅膀,短促地叫了一聲,飛掠下來,將玉竹銜起來,徑自往石門內去了。

相長寧並不著急,靜靜站著,待過了片刻後,隻聽嚓嚓幾聲,那石門開始往兩旁打開,露出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來,他這才從容走了進去,石門在身後重重合上,再次恢複了之前那般的沉寂。

眼前是一條長長的石道回廊,兩旁的石壁上嵌著白色的珠子,足有成人拳頭大小,散發出熒熒的光芒,若白紗籠罩,足夠照亮腳下的路。

數百年後舊地重遊,相長寧全然是另一種心境了,再不像初次來時那般驚喜和浮躁,他一邊往前走,一邊打量著四周,石壁上爬滿了青苔,他看了一會,心中微動,伸手去摸了摸那青苔,啪嗒一聲,大塊青苔剝落,露出後麵的石壁來,那裏仿佛刻著什麽東西。

相長寧輕輕在石壁上叩了幾下,靈力震動,霎時間大塊大塊的青苔爭先恐後地掉落下來,整條回廊的石壁都幹幹淨淨,一覽無餘,上麵刻的都是女子,同樣精致的麵貌,或嗔或笑,或喜或怒,有撫琴吹簫,有翩然起舞,有海棠春睡,千姿百態,栩栩如生,一眼看過去,足足有近百幅刻像,竟然沒有一幅是重複的,可見刻這石像之人的心思。

女子生得極美,身著廣袖長裙,裙上繡著玉竹枝,蛾眉宛轉,一顰一笑,皆是動人之態,恍若仙子,便是相長寧也忍不住心生讚歎來,一路看過去,不知不覺間,回廊走到了盡頭,最後一幅刻像,卻是被損壞了,漂亮的美人浮雕上,好大一個突兀的坑洞,令人不禁扼腕歎息。

相長寧上一回來沒見過這些刻像,如今見了,心中不免多想了一些,譬如那石壁上的女子究竟是何人?這些刻像又是何人所作?莫非是這洞府主人?

他一麵揣測著,一麵踏出了回廊,回廊外是一個庭院,有朦朧的天光從上麵灑落下來,大概是用了某種特殊的陣法或者禁製,庭院中長滿了各種各樣的奇異花卉,美不勝收,蒼翠的藤蔓爬上了欄杆,大朵大朵雪白的花肆意綻放著,散發出沁人心脾的香氣。

相長寧沒有在庭院中多做停留,徑自往後走去,穿過兩個廳堂,熟門熟路地到了一處園子,這才是他此行的目的地,園子上掛了一塊古樸的牌匾,上書三個大字,靈草園。

相長寧才站在園門口,便感覺到有充裕的靈氣從裏麵溢出來,他深吸一口氣,抬腳進了園子,距離他上一回來時,已過了六百年之久,這麽長的時間,想必當時那些剩下的靈草靈藥都已然成熟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這個靈草園的麵積比方才前麵那個庭院還要大上些許,一畦一畦的,種滿了各種各樣珍稀的靈草,相長寧粗略一掃,最差的也有三百年份以上,好一點的也有七八百年份,更甚者有上千年份的,靈草長勢驚人,擠擠挨挨在一處,好似一小片灌木叢似的,毫無防備地張揚著葉子,任君采擷。

相長寧壓了壓心中的欣喜之意,先采集了一些煉成二轉培神丹的必需靈草,然後才開始采摘起旁的靈草來,白素參,海金沙,半楓茶等等,都是不多見的頂級品相。

他也並不是一味地全摘了,年份淺的都留著,隻取那些好品相的靈草,來日此處若是再有後來人,總不至於叫人空手而歸,壞了人家的機緣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