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這一日上午,豔陽正好,春光明媚,秦於晏坐在小亭內,麵前依舊擺放著一盤殘局,黑白棋子膠著廝殺,清風徐來,亭外有竹葉片片旋轉著落下,其中一片半青不黃的細長竹葉飄在棋盤上,被他隨手拈去了,南星正在一旁侍茶,嫋嫋水霧升起,空氣中一派和諧靜寂。

就在這時,忽然有嗡鳴聲響起,若梵磬鳴唱,秦於晏聞聲看去,那聲音正是從後院丹室方向傳來的,與此同時,方才還豔陽高照的天色瞬間暗沉下來,陰雲籠罩在小院上空。

南星不防這一變化,頗有些驚慌,手中的茶壺都差點掉下去,秦於晏微微眯了一下眼,看著外麵天色,低聲道:“怎麽這樣大的動靜?”

陰雲越來越濃厚,奇特的是,旁的地方仍舊是天空明淨瓦藍,碧空如洗,唯有他們這一塊地方,沉雲密布,仿佛是有一個頑皮的孩童提著毛筆,往幹淨的藍天上點了一滴碩大的墨汁似的。

冷風乍起,青黃的竹葉紛紛被吹落,在地上翻滾著跑開,半晌之後,隻聽一聲悶雷驟響,與此同時,後院丹室的方向也傳來一聲清脆鳴聲,霎時間雲收霧散,晴朗的陽光再次鋪散下來,方才那番陰沉場景倒恍如錯覺似的。

秦於晏收回目光,隨口道:“若有人來問,隻管說你什麽也不知道。”

南星才從那震驚中回過神,聽罷這話,連忙頷首,表示明白,再次拎起手中的茶壺開始斟茶,眼觀鼻,鼻觀心,一派萬事不知的模樣。

秦於晏指尖的棋子輕叩棋盤,發出篤篤輕響,麵上浮現些許若有所思,目光落在棋盤上,黑子來勢洶洶,白子被步步緊逼,敗勢已顯,他動了動,將一枚白子落在關鍵一處地方,霎時間扭轉了整盤棋的棋麵,白子活了。

秦於晏輕輕勾了勾唇角,他這一劫,或許當真可以解也說不定呢。

待相長寧出關之時,已是三個月後的事情了,彼時正值五月中旬,桃花已落,枝頭結滿了指頭大小的果子,青翠可愛,正午的陽光從房簷下灑落,令他不由半眯起眼來,步伐輕快地順著回廊往外走,過了前廳,卻見南星在院子裏做什麽,走過去一看,隻見廊下不知何時挖出了一個小水坑,一丈見方,水底布滿了大大小小的鵝卵石,上麵長了不少滑溜的青苔,水質清澈,青荇搖曳間,有一群群兩指那麽長的小魚悠悠遊動,好不自在。

南星正在給小魚喂食,明媚的陽光從樹葉縫隙間灑落下來,波光**漾,一派閑靜,相長寧忍不住笑道:“當真是好雅興,他難不成還要在這院子裏開墾幾塊菜地種種,順便養幾隻雞麽?”

“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秦於晏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嗓音溫潤,十分熟悉。

相長寧轉過身去,隻見青年背負著手,站在廊下,陽光爬上了衣袍,在他俊朗的側臉上打上一層光暈,整個人若一株青竹一般,堅韌挺拔,令人不由心生好感。

他的目光在相長寧身上逡巡片刻,忽然笑了,語氣戲謔:“你這一閉關,倒是長高了不少。”

相長寧嘴角微微抽了一下,相比五個月之前,他的身材確實抽條了不少,如同雨後春筍一般,蹭蹭往上竄了一大截,原本的衣裳穿在身上都有些不合適了,手腕和腳踝都露了出來,因著不見天日,又剛剛服了靈丹的緣故,皮肉細膩,在太陽下麵白得晃眼。

不過他如今剛剛由四靈根成功洗練為三靈根,心情正好,便不與秦於晏計較了,反而問道:“你那火毒近來如何?發作還像之前那般頻繁嗎?”

秦於晏細想了片刻,才回道:“發作次數倒是少了些,你煉的那些疏寒清熱丹確實有些效用。”

聞言,相長寧反而微微皺起眉來,道:“容我看看。”

他搭住秦於晏的脈搏,以神識探視對方經脈內的情況,幾息之後,眉頭皺得更緊了,秦於晏見狀,道:“怎麽了?”

相長寧搖了搖頭,放開手道:“丹田在逐漸恢複,附著在經脈上的殘餘火毒也漸漸被壓下去了,若是認真修養,再過些時日,就能恢複到七八成。”

聽罷這話,秦於晏並沒有露出欣喜的神色,他知道對方必有後話,果然,相長寧繼續道:“雖說如此,但是這並不是什麽好事。”

些微的陽光落在他的眼裏,灰色的瞳孔清亮無比,若廊下的那一方小水池一般,清澈見底,相長寧迎著陽光,道:“堵不如疏,這疏寒清熱丹原本就是為了壓製你體內的火毒的,雖說眼下看起來似乎情況在好轉,可是我自己煉的丹藥,再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它根本不能徹底拔除火毒,所以,那火毒仍舊潛伏在你體內,隻待某一個爆發的契機。”

說到這裏,相長寧心頭如明鏡也似,木中火乃是天地靈物,它大概是察覺到了什麽,下意識作出對自己有利的選擇,將自己隱藏起來,作出一派風平浪靜的表象,隻待他們一放鬆,就立刻卷土重來。

秦於晏麵上浮現些許若有所思之色,爾後道:“那麽依你所見,如今又當如何?”

相長寧微微眯了一下眼睛,露出一個略顯狡黠的笑意來,道:“自然是將計就計,等它麻痹大意之時,再一舉擊潰,斬草除根了。”

第42章

自始至終, 相長寧從未提起過秦於晏體內的是木中火這件事情,而秦於晏也沒有詳細解釋過這火毒的來由,兩人都懷揣著心思,並不把事情說開。

對於相長寧來說,他壓根不關心這種事情, 他隻需要知道,秦於晏身上的木中火, 他勢在必得就行了, 而對於秦於晏來說, 他有自己的考較和顧慮,交淺言深,君子所戒。

相長寧最近很忙,他才剛剛將四靈根洗練成三靈根,自然要趁著這一股勢頭加緊修煉,畢竟掐指算算, 他假築基的時限很快要到頭了, 必須在這之前,鞏固修為, 盡快把修為提升上來, 最好一舉築基成功。

再加上秦於晏身上的火毒暫時沒有發作, 相長寧就更加輕鬆了,與秦於晏打個招呼, 煉了不少有助修煉用的靈丹, 以備不時之需, 便自去閉關修煉了。

寒涿穀是一個不大的山穀,但是因著裏麵有一方自然而成的寒潭,便取了這麽一個名字,它正在紫氣峰與蓮花峰的夾縫間,一道瀑布從山隙間掛下來,遠遠望去,如一條白練似的,水霧蒙蒙,穀內靈氣充沛,便是尋常的花草樹木都比旁的地方長得好些。

此時正是五月中旬,穀內有不知名的花綻放,引來蛺蝶翩翩起舞,美不勝收,再往前去,便是瀑布了,水聲隆隆作響,而透過那厚重的水霧,隱約能看見瀑布下站著一道身影。

是個青年模樣的男子,持劍立於水中,身形挺拔似青鬆一般,發絲盡被水霧打濕,沾在肩背上,鬢發鴉青,更襯得麵白如玉,俊美無儔,男子雙目微闔,長睫沉寂,上麵甚至沾了晶瑩的小水珠,他整個人一動不動,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無人能將其喚醒。

近在咫尺的瀑布飛流直下,水聲轟鳴,嘈雜無比,落在那人耳中,聲音卻如同被什麽無形的屏障隔絕開來,漸漸地輕了,更輕了,與此同時,他聽見了自己的呼吸。

來自心底的呼吸,一起一伏,如同那些翩翩飛舞的蛺蝶,又如同在溪水中穿梭的遊魚,還有風拂過枝葉時發出的輕微響動,都仿佛與那呼吸融在了一處。

起。

伏。

不知過了多久,青年倏然睜開雙目,猛然劈出一劍,劍氣肆意縱橫開去,將麵前的瀑布攔腰斬斷,其速度之快,劍意甚至發出尖嘯之聲,萬千劍氣若漫天星光,鋪天蓋地地飛去,最後聚集為薄薄的一線,猛然劈開了那一段瀑布,錚然一聲,瀑布後的石壁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溝壑,若是仔細看,便能發現,這並不是唯一的一道,那石壁上還有成千上萬道劍痕,有淺有深,縱橫不一,如同傷疤一般。

瀑布停頓了一瞬,然後再次懸掛下來,一切如往常一般,唯有劍嘯之聲在山穀中盤桓回**,久久不絕。

秦於晏在瀑布下又站了片刻,直到心境恢複如初,才收劍回鞘,鏘然一聲輕鳴,驚走遊魚無數。

他一雙眼眸如同被寒潭浸透的星子也似,乍一看過去,就仿佛方才那些劍意還未散去,割得人皮肉生疼,不敢與之對視,秦於晏提著劍一步一步從水中走出來,濕透的衣袍下擺沾在一處,勾勒出挺拔筆直的雙腿來。

沒一會,衣袍便幹透了,秦於晏將發冠摘下來重新束發,就在這時,他的動作微微一頓,一張傳訊符自穀外飛來,繞著他飛了一圈,然後停下。

秦於晏冷漠地看了那傳訊符一眼,手中動作不停,繼續將發絲束好,收起自己的劍,最後才伸出兩指將那傳訊符夾著,挑開看了看。

他的麵孔是沒有什麽表情,與平常的溫文和善全然不同,就如同換了一個人一般,一舉一動間都充滿了冰冷的漠然,令人不由望而生畏。

那傳訊符被看過之後,就化作一道青煙散去,秦於晏略作整理之後,便離開了寒涿穀,禦劍往紫氣峰頂飛去。

尚劍閣是紫氣峰峰主的居所,秦於晏到的時候,一眼便看見了主座上的衝陽道尊,他走過去拱手行弟子禮,姿態恭敬,溫聲道:“弟子見過師尊。”

衝陽道尊睜開雙目,道:“坐。”

秦於晏謝過之後,這才在下首坐了,卻聽衝陽道尊又道:“你可知我今日叫你來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