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過山峰後麵,是一處半畝大小,長滿青草的小盆地,中間並生著兩株古鬆。

隻見趙小蝶身穿白衣,肩披藍紗,懷抱玉琵琶,倚鬆而坐,正抬頭望著天上彩雲變化,神態似很入神。

趙小蝶似是聞得了步履之聲,轉臉望了夢寰和四婢一眼,微微一聳秀眉,又轉臉旁顧。四婢帶著夢寰,在距她三四尺處停下,左首年齡稍長的一婢,躬身說道:“他自願和我們一起來見小姐,所以,沒有捆他。”

趙小蝶慢慢轉過臉來,眉宇間微帶怒意,輕藐地望了夢寰一眼道:“哼!我早就知道你不是好人,現在證明我想的不錯了。”

楊夢寰垂首閉目,淡淡一笑,答道:“姑娘對我有救命之恩,楊夢寰不敢以惡言相加,但請說出我所犯過失,以便負荊請罪。”

趙小蝶冷笑一聲,道:“你偷了我《歸元秘笈》難道還不算過失嗎?”

楊夢寰道:“除了在岷江舟中,我無意問看到過姑娘的《歸元秘笈》一次之外,就未見第二次,再說那偷竊之事,我楊夢寰也不屑為得。”

趙小蝶怒道:“我蘭姊姊閨房之中,隻有我們三個,不是你,難道是我說謊?”

腸夢寰心中一動,忽然想起陶玉在離開朱若蘭臥房之時,借故又回石室之事,略一沉思,問道:“請問姑娘,那《歸元秘笈》可是放在姑娘替我療傷的石室之內嗎?”

趙小蝶聽他提起療傷二字,嫩臉上登時泛起一片紅暈,徒帶羞怯之態,點點頭,輕輕地嗯了一聲。

楊夢寰右手握拳,用力在左掌上一擊,自言自語他說道:“如此看來,倒是有八成是他了!”

趙小蝶道:“是誰?你是不是說我蘭姊姊!”

楊夢寰正想說出陶玉,忽的心念一轉,忖道:眼下是否是陶玉,還難確定?我豈可在未完全弄清真像之前,加罪於人。

這一轉念,立時把欲待出口之言,重又咽回,但一時又想不出適當答覆之言。

趙小蝶看他呆呆地坐在那裏,不答自己問話,冷哼一聲,道:“我蘭姊姊出身尊貴無比,豈會偷竊我《歸元秘笈》,你這人的心最壞了,我蘭姊姊對你那樣好,你還會懷疑她,哼,要不是為了蘭姊姊,我才不會管你死活,我知道你是想挑撥我和蘭姊姊大鬧一場,自己好置身事外,我才不會那麽傻上你的當。”

楊夢寰一皺眉頭,道:“我心中雖然想到了可能偷竊你《歸元秘笈》之人,但在事情未證實之前,我不願妄加以罪,如果姑娘信得過我,請給予我三日時間,在三天之內,我一定替你查出偷竊之人”。

趙小蝶冷冷地答道:“哼!你不要妄想在我麵前搗鬼,我給你三天時間,你可從容地逃走,找處人跡罕至的地方一住,研究那《歸元秘笈》,世界這等遼闊,我們到哪裏找你?”

楊夢寰道:“這麽說,姑娘已認產那《歸元秘笈》是我偷的了?”

趙小蝶道:“那自然不錯,我蘭姊姊不會偷,我又不會故意說謊,那石室之中又隻有我們三人,《歸元秘笈》就放在我蘭姊姊臥榻之上、待我想起來回去找時,已經不見,那時間你到哪裏去了?”

楊夢寰正待回答,趙小蝶又搶先接道:“定是那看房中沒有人,偷了我《歸元秘笈》,跑出石室,找一處隱密所在,藏了起來……”

那最小一婢女,忽然插嘴接道:“我們見他之時,他正和那位朱姑娘站在一起談話。”

趙小蝶瞪了那小婢一眼,說道:“蘭姊姊現在還不知道他是個很壞的人,等她知道了,就不會再理他了。”

楊夢寰苦笑一下,道:“姑娘一口咬定是我偷竊,實使人百口莫辯,在下這條命既是經姑娘救治,說不定隻好再還給姑娘了。”

趙小蝶臉色肅穆,望著楊夢寰緩緩說道:“你雖然不是好人,但因你是我蘭姊姊的朋友,看在她的情麵上,我不願要你的命……”

她忽然歎息一聲,接道:“不過那部《歸元秘笈》,是我娘遺傳之物,上麵記載的武功,又都是極為深奧博大之學,要是被一個好人取去,那也罷了,但如落在像你這樣的壞人手中,定然要引出不少是非,遺害人世,所以我非要追回不可。”

楊夢寰淡淡一笑,道:“你既認定是我偷竊了你的《歸元秘笈》,又怕我學會上麵記載的武學,為害武林,實使人難於解說,我倒代你想出了一個辦法。”

趙小蝶奇道:“你代我想出一個辦法?”

楊夢寰道:“以你武功而論,舉手之間,就可以要我性命,假如你把我殺掉,不就可消去你心中疑慮了嗎?”

趙小蝶歎道:“這法子我也想過,但我怕殺你之後,蘭姊姊會生我的氣。”

楊夢寰微聳肩,暗自忖道:眼下她對我懷疑之深,已非口舌所能辯說清楚,看來她不在我身上追出《歸元秘笈》,決然不會放過我,如果讓她一個女流羞辱、折磨,倒不如早自了斷的好……

心念一轉,黯然一笑道:“姑娘既然怕受朱姑娘的責備,所以不願動手,隻有我自求了斷,以明心跡。”

說罷,轉過身子,緩緩向前走去,四個白衣小婢不待主人吩咐,忽地散開,環隨在夢寰四周,防他逃走。

楊夢寰走到上十步外,停住身子,雙目轉動,望了緊隨身側的四婢一眼,笑道:“四位姑娘訊站遠一些,免得身上濺著血跡。”

忽然問他身後響起了一聲幽幽歎息,緊接著又響起一個嬌婉的聲音,說道:“什麽事要尋自盡?”

楊夢寰聽音十分熟悉,但一時間卻想不起是什麽人,轉臉望去,隻見無影女李瑤紅頭包白絹,身著白緞子緊身勁裝,足登白繡鞋,身披白鬥蓬,全身如雪,從頭上白到腳下。

他微微皺一下眉頭,暗道:不知她死了什麽人,穿這佯一身重孝?

這時,沈霞琳已緩過了神,瞥眼看到了李瑤紅也站在夢寰身後,立時搶前兩步,拉住了李瑤紅一支手腕,叫道:“紅姊姊,你幾時到括蒼山來的?唉!咱們有很多天沒有見麵啦!”

李瑤紅緊緊的反握著霞琳雙手,問道:“他為了什麽事,競要自碎天靈要穴以求一死……”說話之間,目光環掃了四周一眼。

沈霞琳搖頭,道:“為什麽事,我也不清楚,好像是那位趙家妹妹,說是寰哥哥偷了她的東西……”她目光凝注在趙小蝶的臉上,發現她眉宇間隱隱現出怒意,但她並未發作,反而站起身子緩步而去。

那環守在夢寰身側的四婢,雖然看到了小姐轉身而去,但因未聞召喚之命,不敢撤走。

但見趙小蝶身披藍紗,被山風吹飄起來,緩步輕舉,似走的很慢,事實卻走的異常迅快,轉眼之間,已隱入一道轉彎的山腳不見。

四婢望著小蝶隱失的山腳,臉上微現焦急之色,因為趙小蝶在離去之時,未吩咐四婢如何對付夢寰而有所舉動,隻得分守四周,擋住夢寰去路。

忽然間,連續五聲清脆的弦音,飄拂而來,四婢在聞得那弦聲之後,一齊轉身,向趙小蝶隱失的山腳所在追去。那最小一婢,臨去之時,對夢寰笑道“我們小姐說,看在沈姑娘情麵上,答應你三日限期,現在你可以隨便走動了……”說到最後一句,人已到兩三丈遠。

四婢去勢快極,清脆餘音未絕,人影已隱去不見,楊夢寰隻覺這四個蟬女身法,似和初見之時,又快很多,心中大感奇怪,不知何以在這短短的幾月時間之內,竟有若幹精進。他哪裏知道,趙海萍在給愛女服用萬年火電內丹之時,讓四婢分食了火龜的肉湯,這等千載難遇神物,對輕身飛躍之術,助益極大。而且趙小蝶在精研《歸無秘笈》之後,又指點四婢不少武功竅決。本來四婢所學武功,都是《歸元秘笈》上記載之學,無論拳、掌、輕功、攻拒身法,都是經過千錘百練的上乘武功,大異一般武學傳授常規,隻要一入門徑,初學即入大乘。

他想得人神,忘記了身邊還站著兩人。

忽聞一陣嘶嘶之聲起自身後,回頭望去,隻見李瑤紅已取下包頭白絹,——扯得片片碎裂,丟在地上。

沈霞琳看得奇怪,忍不住問道:“紅姊姊,你這是幹什麽?”

豐瑤紅幽怨地一笑,道:“我在替人帶孝,可是他卻仍然好好地活在世上,這孝自然不用再帶了。”

沈霞琳茫然一笑,未再追問,楊夢寰卻聽得心中一凜,峨嵋山那一場慘烈的搏鬥經過,陡然間湧上心頭。

暮然問,一陣格格的大笑聲,破空而下,勁風颯然,直襲幾人,楊夢寰伸手抓住霞琳,疾退三步。

定神望去,隻見陶玉由身旁巨鬆之上,電射而下,楊夢寰不過剛剛站穩身子,陶玉已腳踏實地,原來他早已隱身在那兩株並生的古鬆上。

李瑤紅已拔出背上長劍,蓄勢戒備,待她看清來人是陶玉之後,還劍入鞘,說道:“原來是你——嚇了人家一大跳。這些時日,你跑到哪裏去了,害得爹爹傳下龍頭令牌,分諭各處分舵找你下落?”

陶玉淡淡一笑,道:“年來經曆,一言難盡,待會再談不遲,師父身體好吧?”

李瑤紅道:“爹爹的身體很好……”她自在祁連山和陶玉分手之後,一直就沒有再見,當時陶玉被朱若蘭暗用透骨打脈手法,傷了體內經脈,臥病在一處山岩之內,幸得一陽子替他掏穴活血,但陶玉在醒轉之後,連一句感謝的話也不話,跨上寶駒而去……屈指算來,已快一年時光。在李瑤紅的心中認為他早已傷逝在祁連山中,想不到會在括蒼山了陡然相逢,心想說幾句慰藉之言,但當著夢寰之麵,卻又感說不出口,隻答得一句爹爹很好,就倏然住口……

陶玉微微一笑,道:“咱們天龍幫黔北總舵,可發生了什麽變故嗎?”

李瑤紅道:“祁連山大覺寺幾個和尚,曾到黔北總舵,鬧了一陣,雖然鬧得很凶,但他們並未沾得便宜……”

陶玉截住了李瑤紅的話,笑道:“我是問師母老人家可好?”

李瑤紅道:“媽媽依然如故,每日吟佛洗心庵,不見外人。唉!現在連我也不準擅入庵中一步了!”

陶玉道:“師父、師母既都無恙,不知師妹為哪個穿了這身重孝?”

李瑤紅呆了呆,道:“誰說我是穿孝?”

陶玉格格一笑,不再和李瑤紅爭辯,轉顧夢寰,說道:“楊兄未免太輕看自己性命,剛才你那一掌,如果真的自碎了天靈要穴,死得實在太不值了!”

楊夢寰道:“那位姑娘深疑兄弟偷竊了她的《歸元秘笈》,我如不自求了斷,她也決不會放過我的。”

陶玉冷笑一聲,道:“這麽說來,那《歸元秘笈》,真是楊兄偷竊的了?”

楊夢寰本想間陶玉是否見到《歸元秘笈》,但被陶玉搶先一問,反而無言可對,不禁一呆。

金環二郎雖然能蒙騙夢寰、霞琳,但卻無法騙得過在一起長大的師妹。

但見李瑤紅眼珠兒轉了幾轉,接道:“楊相公為人誠實,他說沒有偷竊《歸元秘笈》,那定是不會說謊。”

陶玉冷笑了一聲,道:“他不會說謊,趙姑娘不會誣陷,難道那《歸元秘笈》是我偷的不成?”

李瑤紅幽幽一歎,道:“我想師兄也不會偷。”

陶玉一揚雙眉,對夢寰笑道:“楊兄,眼下雲集在白雲峽外的高人很多,想其間定不泛偷竊能手,那位趙姑娘武功雖高,但據兄弟看來,她似是毫無江湖閱曆之人,自難免粗心大意,也許被別人偷去了。”

楊夢寰正待反問,突聞一陣雜亂的步履之聲傳來,幾人循聲轉眼望去。

隻見兩個疾服勁裝大漢,肩抬兩根長竹特製的轎子,急奔而來,行動迅快,一望即知是有著極好的武功。

李瑤紅輕輕啊了一聲,道:“莫叔叔也來啦?”話剛住口,轎子已到幾人身側停下。楊夢寰看那長竹軟藤椅上,坐著身材瘦小、身披藍衫的缺腿斷臂老人,稀疏疏的幾根黃白混雜的頭發,鬆鬆地在頭上挽個道髻,麵黃如鼠,眼窩深陷,但兩眼中的神光,卻是湛湛逼人。

李瑤紅和金環二郎陶玉,對來人執禮甚恭,一齊以幫中之禮,躬身叩見。

隻聽那缺腿斷臂老人,幹咳一聲打了兩個哈哈,道:“你們兩個娃兒都先到了,不知是否已探得這白雲峽四周敵勢?”

陶玉笑道:“晚輩在無意之中聽得消息,華山和雪山、點蒼三派,己聯手對付本幫,而且已經發動,要在半日一夜之內,掃除本幫派守在自雲峽四周的暗樁。”

那殘缺老人,冷冷地哼了一聲,道:“九大門派的人,是越鬧越不像話了,我今天既然趕到,非得給他一點顏色看看不可……”言詞托大,口氣冷做至極,楊夢寰隻聽得臉上微微變色。

陶玉卻望著那殘缺老人,笑道:“華山、點蒼山、雪山三派聯手。”

他生性雖然暴急冷怪,但對瑤紅卻十分和藹,臨去之際,又對李瑤紅道:“我還有事,要先走一步,眼下強敵甚多,你行動可要小心一些。”

李瑤紅笑道:“莫叔叔但請放心,如果我真的遇上強敵,就施放流火炮,向叔叔救援!”

殘缺老人微微一笑,右手一拂,人已躍上竹轎。

陶玉突然一個飛躍,攔住竹轎,說道:“莫老壇主,暫請留步,晚輩還有幾句話說……”他微微一頓。接道:“聞公泰雖是一派掌門宗師之尊,但他為人卻是陰險無比,剛才不戰即退,定然有什麽陰謀。以晚輩推斷,他可能是去邀集點蒼和雪山兩派中高手,準備合力對莫老壇主!晚輩鬥膽相求,和莫老壇主同行,以便稍助微力。”

殘缺老忽地一聳雙肩,冷冷笑道:“老夫生平作事,從未借重別人助力,陶香主盛情,老夫隻有心領了。”

要知陶玉乃直屬天龍幫主轄下香主,地位超然,和紅、黃、監、白、黑五旗壇主,並無直接隸屬關係,是以那殘缺老人,雖然不悅陶玉之言,但在詞色之間,還替他稍留餘地。

隻見金環二郎微微一笑,道:“非是晚輩多口,實因那聞公泰人太狡猾,眼下本幫中各旗壇主,均未到達,一切均得仗莫老壇主主持,晚輩日來奔走,已大略探得敵勢虛實,如得同行也可隨時提供愚見。”

那殘缺老人聽他說的入理,臉色大見緩和道:“既是如此,老夫也不便再拒陶香主的好意了。”說罷,一揮手,兩個勁裝大漢,立時抬起竹轎,疾奔而去。

陶玉回頭對夢寰笑道:“楊兄請和我師妹談談,兄弟如能找得那偷竊《歸元秘笈》之人,自當私下通知楊兄一聲。”餘音未落,忽的一躍而起,一掠之勢,就是三丈遠近。

楊夢寰目睹陶玉身法快速絕倫,正在忖思之間,忽聽李瑤紅啊了一聲,說道:“隻有年餘不見,他武功怎的如此精進?”

楊夢寰歎息一聲,接道:“令師兄懷技自秘,藏刃斂鋒,看來他武功還不止此……”

李瑤紅急道:“我和他從小在一起長大,一同學習武功,他學會好多,我自然清楚得很,不知何以年餘不見,他功力能這等精進,其中定有緣故。”

楊夢寰淡淡一笑,轉臉望著李瑤紅道:“貴幫中人,已到了不少,李姑娘想必亦有要事待辦,我們師兄妹不打擾了!”說完拉著霞琳轉身就走。

李瑤紅看他仍然是一付冷冰冰的神情,不禁大感傷心,隻覺鼻孔一酸,熱淚奪眶而出,急忿交加,頓忘利害,一跺腳叫道:“你還想不想要《歸元秘笈》?”

這一句話,立即發生了無比的效力,楊夢寰果然停住腳步,回頭說道:“那《歸元秘笈》不但關係著我楊某人的生死,而且還牽連了很多的人,事非小可,李姑娘千萬不可當玩笑說?”

李瑤紅道:“誰給你當玩笑說,我說的一字一句,都是千真萬確。”

楊夢寰看她神情鄭重,麵色肅穆,不由信了五成,鬆開了霞琳玉腕,緩步走近李瑤紅問道:“不知那《歸元秘笈》現在何處,望姑娘賜示一二。”

李瑤紅冷笑一聲,道:“哼!你在用到我時,盡管說得動人好聽,可是事情一過,立即就變得冷若冰霜。”

楊夢寰淡淡一笑,道:“自信沒有對不起姑娘之處,但那男女之嫌,總不得不顧。江湖之上,原本就多是非。姑娘令尊,一代豪雄,聲威所播,無不敬服;姑娘亦是名噪武林的女英雄;在下出身的昆侖派,又有重重戒律限製,如有什麽飛短流長,不但在下難見容師門,而且對姑娘的清譽,隻怕也有損謗……”

李瑤紅忽然嗤地一笑,接道:“原來你是怕別人講你閑話……”她陡然放低聲音,道:“你和你師妹那樣親密,難道就不怕飛短流長。”

楊夢寰似是未想她會有此一間,呆了一呆,道:“我們同列昆侖門下,情如手足,那自然又當別論。”

李瑤戲輕哼了一聲,道:“那位朱姑娘既非你同門,亦非你師姊師妹,可是你跑到人家白雲峽來幹什麽?”

楊夢寰道:“朱姑娘對我有救命之恩……”

李瑤紅淒婉一笑,道:“這事以後再說吧!我現在得趕緊去替你找取《歸元秘笈》,再晚了,就沒法子找到啦。”說完轉身向陶玉和那殘缺老人消失的方向追去。

楊夢寰看她為自己之事,這等熱心奔走,不覺暗生愧疚,奮力一躍,人如弓箭離弦一般,攔住李瑤紅問道:“你要到哪裏去找,我陪你走一趟如何?”

李瑤紅道:“又不是去和別人打架,你陪我一起去有什麽作為?”她沉吟一陣又道:“實不相瞞,我父親飛傳龍令牌,調集我們天龍幫高手,會集這白雲峽,目的也在那《歸元秘笈》。眼下我們天龍幫雖然到了一部分入,但幾個一流高手,都還未到。我父親和紅、黃、白、黑四旗壇主,大概在今天晚上,可以趕到……”她忽然輕輕地唉了一聲,接道:“我們天龍幫五旗壇主,個個都負有絕世武功。黃、藍兩壇,更是難測高深,你若遇上他們時,最好不要和他們動手。”

楊夢寰道:“剛才那斷臂缺腿的老人,不知是貴幫中什麽人?”

李瑤紅道:“他就是我們天龍幫中藍旗壇的壇主,別看他身有殘缺,但武功卻是高得出奇,他什麽時候加盟入我們天龍幫中,除了我爹爹之外,知道的人,恐怕不多,在我記事的十幾年來,藍旗壇壇主之位,一直是形同虛懸。不少武林高人,求謀此位,但均被我爹爹婉言謝絕,誰也設想至,藍旗壇壇主早已有人。江湖之上,不明底細的,都認為我們天龍幫行令香主,就是執掌壇的壇上,其實也隻不過是代行其事而已。直到兩年前,我爹爹令召五旗主及幫中幾位武功高絕的香主議事,那殘缺老人忽然出現在議事堂內,當時我也隨在爹爹身旁,聽爹爹介紹他和幾位壇主見麵,才知道他在天龍幫開創之時,已加盟入幫。隻因受人暗算,身受重傷,在自行動功療複之際,又被人驚擾走火入魔,才自斷一臂一腿,隱居在我們天龍幫總壇後麵幽穀之中,自行療息,一住二十年之久。這件事隻有我爹爹一人知道,所以江湖之上,毫無傳聞。我看席間,幾位壇主,都對他十分尊敬,想他武功定然不弱,後來暗中一問父親,果然不錯,而且他身具武功,都是陰歹無比之學,你千萬不可和他動手。”

楊夢寰一沉忖,笑道:“承蒙告誡,盛情心領,如再遇他時,自當加倍小心……”

李瑤紅嫣然一笑,接道:“你肯聽我的話,我心裏就很高興,你門師兄妹先請回去吧!今夜二更,咱們仍在此地見麵……”說罷,轉身疾奔而去。

楊夢寰一直待李瑤紅背影消失,才黯然一聲長歎,拉著霞琳道:“走吧!咱們也該回去了。”

沈霞琳柔婉一笑,任夢寰拉著她向前奔走,翻過山嶺,已到白雲峽口。

隻見一個灰袍大漢,正站在穀口張望。楊夢寰從他身材上辯認出那大漢正是在饒州郊外和自己動手之人,這時,他已去了蒙麵青紗,右頰之上有一道數寸長短的疤痕。他所以麵罩青紗,大概就是為了要遮掩臉上疤痕。

他見到夢寰之後,立時急奔過來,笑道:“小老兒奉了主人之命迎接兩位,眼下這白雲峽強敵四伏,兩位不宜再觀賞景物,還是跟我回去吧。”

楊夢寰聽他日氣,已知朱若蘭告訴他其中原因,當下也就含含糊糊地答道:“晚輩們也正要回去。”

這灰袍大漢便是趙海萍由宮內待衛中,捉來扶朱若蘭的神鷹陳葆。他到白雲峽後,連得趙海萍和朱若蘭指點,武功已精進很多,如以他武功而論,不但一般江湖武師難以望其項背,就是當今江湖中一流高手相比,也是相差有限。

陳藻帶兩人回到聳雲岩後麵的石洞之內,這一座天機真人昔年的修練石室,本來沒有名字,但朱若蘭為著方便起見,命名天機石府,以示悼念三百年前威震武林的天機真人。

三人剛到洞口,三手羅刹彭秀葦忽地由洞口旁測大石後躍出,笑道:“小主人正和那位趙姑娘在洞中商議對付強敵之策,三位快請進去吧。”

楊夢寰看她右手帶著鹿皮手套,緊握一把毒沙,左手卻握著一柄二尺多長的緬鐵軟刀,暗道:她隱在大石之後,除非是由聳雲岩上麵下來,否則極不易看出石後隱藏有人,如果出其不意打出一把毒沙,縱是當今武林高手也無法逃得厄運……

抬著望去,但見峭立千尋,猶如刀削一般,想從峰頂下來,實在大不易為。

三人進了石室,立覺幽香襲人,隻見朱若蘭身著淡綠羅衫,淡綠長褲,發垂玉肩,腰束白帶,容色端麗,豔光奪目,她這一易裝束,更覺儀態動人,不可逼視。

楊夢寰不敢多看,慌忙轉過頭去,哪知一轉臉,忽覺眼睛一亮,但見趙小蝶發挽宮譬,身著輕紗,膚白如雪,嬌美無匹,亭亭玉立。耀眼生花,不覺看得一呆。

兩人似都剛洗過澡,發間水跡還未全幹。

但聞趙小蝶冷冷地低嗤一聲,輕藐地看了夢寰一眼,立時泛現出滿臉不屑之色,環繞她身側的四婢,也都對夢寰皺眉嗤鼻,轉臉他顧……

楊夢寰突感一陣被羞辱的痛苦,泛上心頭,有如千萬把利劍絞心穿腹。

楊夢寰滿懷憤怨,冷哼一聲,回頭就走。

但聽兒聲嬌叱,白影閃動,四婢一齊躍追過來,玉掌翻飛,拍擊向楊夢寰冶背。

他本是生性高做之人,連番受趙小蝶和四婢輕視,已是難再忍耐,聞得衣袂飄風之聲襲來,立時停步翻身,振臂橫掌而出。

他在急怒之間,這一擊用盡生平之力,但聞風聲颯颯,掌勢勁道迫人。

四婢武功雖得自《歸元秘笈》上錄載之學,但對敵經驗缺少,應變機智不夠,看夢寰掃出掌勢力道奇猛,一時間不敢硬行拆解,紛紛收回擊出之勢,向後躍退。

楊夢寰因用力過猛,一掌掃空之後,不自主身子身後側一傾,就這一緩之勢,四婢也由他兩側掠過,擋住了石洞出口。

沈霞琳初見四婢出手之時,一時間茫然失措,不知如何才好,直待四婢躍躍擋住石洞出口,她才轉臉間夢寰道:“寰哥哥,我們可是要衝出去嗎?”

楊夢寰還未來得及答活,朱若蘭搶先說道:“蝶妹妹,你這般難為於他,究係何意,難道那《歸元秘笈》當真是他偷竊的不成?”

趙小蝶道:“他雖未直接說出偷了我《歸元秘笈》,但他已答應在三日之內替我找回。我看在姊姊和那位沈姐姐的份上,就答允了他,如果此刻放他走去,隻怕他借機溜走,不再回白雲峽來,我就沒有辦法再找到他了。”

朱若蘭輕顰黛眉,緩步走近夢寰身側,柔聲問道:“你既然未拿《歸元秘笈》如何能承諾三日內替人找回?”

楊夢寰道:“趙姑娘一心認定是我偷了她《歸元秘笈》,迫我交出,但她對我又有救命之恩,我既不能交出《歸元秘笈》,又不便和她動手,逼的我作難萬端,在形勢迫逼之下,我隻有此一途,不想我沈師妹及時趕到了……

朱若蘭歎道:“你既然真的未拿,盡可據理爭辯,豈可輕作承諾?”

楊夢寰道:“我說三日內替他找回《歸元秘笈》,亦非完全是空言。趙姑娘既然堅持《歸元秘笈》遺忘姐姐閨房之內,那麽,近日來能出入姑娘閨房之中的,除了姐姐和我之外,還有一人可疑。”

朱若蘭道:“你說的可是陶玉嗎?”

楊夢寰道:“我隻是懷疑到他,但眼下並無憑證。”

朱若蘭微揚雙眉,十分堅決他說道:“不錯,是他,一定是他!我們現在就去找他。”

楊夢寰道:“今宵二更,李瑤紅約我在白雲峽見麵,她答應我送還《歸元秘笈》。”

朱若蘭輕輕地哼了一聲,道:“鬼丫頭機靈無比,決不會安有什麽好心。”

楊夢寰長歎一聲,默然不答。

趙小蝶目睹朱若蘭對夢寰諸般柔情,玉掌輕召,喚回四婢,悄然起身,帶著四婢回到後麵。

楊夢寰望著趙小蝶背影,歎道:“她對我誤會極深,實非言語所能解說得了。隻得尋還她《歸元秘笈》之後,我就和沈妹妹返回昆侖……”

朱若蘭接道:“現下白雲峽四周,伏滿強敵,你如何能走得了。唉!趙家妹妹雖對你有所誤會,但我想隻要再相處一段時日,必可冰釋。今晚上我陪你去見李瑤紅一趟,看看她是否真還給你《歸元秘笈》?你傷愈不久,連經奔走,想已有些困倦,我已替你打掃好西側石室,快去休息一陣。”來深情款款,臉上情愛橫溢。

楊夢寰看一眼,不敢和朱若蘭目光接觸,急向西側石室奔去。

朱若蘭拉起霞琳右手,笑道:“你恐怕也跑累了,走!到姐姐房中休息去。”

沈霞琳長歎一聲,問道:“那位姑娘為什麽要恨寰哥哥呢?”

朱若蘭笑道:“她受母親偏激遺訓影響,認為天下男人沒有一個好的。再加上諸般事情巧合,造成她對你寰哥哥的誤會,不過有一天,這誤會將會煙消雲散,眼下時機未熟,解說無益……”

沈霞琳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嗯了一聲,道:“黛姐姐想的事,一定不會錯。”

朱若蘭低聲笑道:“你放心好啦,有我在,決不會讓他大受委屈……”話至此處,突然回頭對站在洞口的神鷹陳葆說道:“你去招呼淪芸和彭秀葦回來,協力同守洞口,隻要敵人不攻我們天機石府,就不要管他們的閑事,以我推想,他們勢必先自相殘殺一陣,才會找上我們。”

陳葆答應一聲,自去招回鬆芸和三手羅刹,協力守往洞口。

二更時分,楊夢寰勁裝佩劍而出,他經過大半天的養息,精神十分飽滿。彭秀葦等早已得朱若蘭指示,立時讓到一側,放他出洞。

這晚上陰雲密布,掩遮了星月之光,鬆濤陣陣,一片黑黑夜色,他四外張望了一陣,並未見朱若蘭隨同而來,立時凝神提氣,施展輕功,疾向和李瑤紅約會之所奔去。

他一心惦記那《歸元秘笈》下落,盡力趕路,不到頓飯工夫,已到了白晝和李瑤紅約會之處。

夜暗如漆,數尺外難辨景物,他目光雖然異於常人,但也隻不過可及一丈之內光景,他凝神尋望了四周一陣,哪裏有李瑤紅的影子,不禁暗中著急起來,忖道:莫非她是騙我不成?

忽然間,黑暗中亮起一道閃光,緊接著,一聲響澈山穀的巨雷,就在那閃光剛逝,雷聲未絕之際,一聲清脆的嬌喊之聲起自數丈外並生巨鬆之後,道:“我想不到你真的會來!”聲音嬌柔,充滿喜悅。

但聞那嬌脆之聲,割空而來,瞬息之間,已到身側。

楊夢寰不需再看,已由那聲嬌喊聲中分辨出來人是誰,微一鎮定心神,冷冷他說道:“李姑娘可已尋得《歸元秘笈》嗎?”

此際,兩人相距不過數尺距離,雖然夜暗如漆,但兩人均有超異常人的目力,是以對方的神態舉動,均能一目了然。

隻聽李瑤紅幽幽一歎道:“我今天雖然未能尋得,但明天定可到手,無論如何不會誤了你三天限期。”

楊夢寰淡淡一笑,道:“在下對姑娘之約原也未抱什麽希望,但對姑娘一番相助盛意,仍然十分感激。眼下天氣,即將大變,這等荒山之中,不宜久留,而且姑娘位列天龍幫中香主之尊,想必有很多要事待辦,楊某人不便多打擾,就此告別了。”說完話,深深一揖,回身就走。

李瑤紅目睹楊夢寰冷漠之情,不禁羞忿交加,縱身躍起,探臂直向楊夢寰右肩抓下。

這一變化倉促,大出了夢寰意外,待他驚覺有變,已為李瑤紅五指抓住右肩“雲門”、“肩井”兩穴。

楊夢寰暗中運氣,行功右肩,冷笑一聲,道:“李姑娘可是逼迫在下出手嗎?”

李瑤紅心頭一涼,倏然鬆開夢寰肩頭,嬌軀輕轉,攔在夢寰麵前,說道:“哼!我有什麽下賤之處?你這般看不起我。”

楊夢寰笑道:“不知我哪裏看不起你?你且說個明白。”

李瑤紅被問得怔了一怔,暗道:他對我雖然不好,但並無什麽不是之處,要我舉例說明,倒是難以說出個所以然來。

但聞楊夢寰輕輕歎息一聲,道:“眼下貴幫實力強大無比,和武林中九大門派已成水火之勢。我們雖無恩怨,但因大勢所迫,勢難兼顧私情,姑娘蘭質慧心,想必能了解我楊某人話中含意!至於姑娘對我數番相助恩義,我定當銘刻肺腑,如果我還能活得下去,異日或有一報。”

李瑤紅忽然流下來兩行淚水,說道:“你已在川西救過了我的性命,別說我對你沒什麽恩義,縱然是有,也早還報過了。我明白你說的話,唉!一點也怪不得你,隻怪我自作多情……”忽然她抹去臉上淚痕,吟道:“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吟完兩句,仰臉狂笑起來,笑聲尖銳刺耳,直似巫峽猿啼。忽的又是一道閃光亮起,楊夢寰借機望去,隻見她玉頰上淚痕縱橫,那狂笑之聲亦早變成痛哭之聲,倏的雷聲震耳,李瑤紅忽然轉身狂奔,但聞哭聲劃空而去,逐漸消失耳際。

楊夢寰呆呆地站著,望著李瑤紅奔走而去的方向出神,其實李瑤紅去勢如電,早已跑到了數裏之外……

這時,山風陡轉強勁,呼嘯而過,石走沙飛,閃光迭起,雷聲密如連珠……

忽然間幾聲喝叱,夾在雷聲和呼嘯山風中傳來,緊接著大笑聲,怒罵聲,不斷傳入耳際,距離也愈來愈近。

驀地一道強烈閃光閃起,楊夢寰借著閃光望去,隻見那獨臂單腿的殘廢老人,坐在兩人抬著的竹轎上,聞公泰,和一個身材矮小,身穿白麻衫,腰束紅色絲帶,留著花白山羊胡子的人走在一起,兩人並肩而立,擋住那殘缺老人去路。

這白衣人正是雪山派掌門人白衣神君膝雷,楊夢寰那夭和陶玉躲在山腹石室之中,聽到華山、雪山、點蒼三派掌門人商議對付天龍幫的人物,但那日因他躲在石室,未見幾人麵貌,是以,他仍然不認識白衣神君膝雷。

那閃光雖然光芒耀目,照澈群峰,但因一閃即逝,刹那之間又複黑暗,楊夢寰除了看清楚三人之外,目光所及,似乎周圍都已站滿了……

忽聽轟然一聲巨雷,隻震得四山回鳴不絕,就在那雷聲初動之際,忽然伸來一雙柔軟的玉手,輕扣在夢寰手腕之上,耳邊同時響起了朱若蘭嬌甜的聲音,說道:“不要出聲,隨我一起躲藏起來,現在不知有好多武林高手集中此地,咱們藏起來看熱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