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窘事

慈光寺的香火果真是旺盛,隔著好幾丈遠,便開始聞到陣陣香火味,越走近,那香味越濃,且伴著香味,還有嫋嫋上升的白煙,那白煙幾乎將整個慈光寺包圍起來,恍如仙境。

到慈光寺前,所有待進去的人都在外麵的大香爐裏燃香,沈媽與薛尚淑態度虔誠認真地拿了三柱香插入香爐中,薛尚清沉默地做著這一切,雖然他動作規矩,但沐注意到他在手上拿香時沒有和別人一樣閉著眼睛,明顯隻是表示禮貌而已,而她也沒有,她隻是覺得好玩。

進了裏麵,便是大拜特拜了,沈媽與薛尚淑從天王殿開始,逐一參拜,沐沒那定性,往那彌勒佛的金身像上瞅了瞅,感慨一番雄偉,看夠了,便又去看其他大殿的佛像,以及各位菩薩,都轉了一圈後出來,發出沈媽與薛尚淑才剛拜完佛祖,又去往大雄寶殿了,再看薛尚清,發覺他就靜靜站在大殿前的空地邊上,便走過去問:“你怎麽不去拜拜呢?”

薛尚清回道:“敬佛,卻並沒有參拜的習慣。”說著看向她,“我以為你會同她們一起。”

沐微微皺眉:“一起做別的還好,一起跪在地上一直拜……我覺得反正我心裏也沒真正拜,說不定反而讓佛祖生氣呢!”

薛尚清一笑:“你一直想找家人,心中有願,去對著佛祖許一許也好。”

“你這樣一說,倒真的,反正都走到這裏來了。”沐轉頭看向諸多佛像,隨後問:“那我去拜誰呢?這裏誰最大,是那邊那個,如來佛吧?”

“這個……”這問題倒是薛尚清問住了,不是不知道各位佛是什麽身份,隻是,去拜佛之前先問誰最大誰最小,這是不是……太不敬?好半天,他才回了句:“應該是吧。”

“我就知道,就他的像最氣派!也不知道是不是用真的金子做的,也不被怕人偷!”沐說著,拿了香一溜煙就跑了進去,沒一會兒就出來了,看著他似乎十分得意道:“好了,拜完啦!我見人都放供品,我手上沒有,就把最後一隻點心擺上去了,雖然少,但味道不錯,佛祖應該不會嫌棄吧?”

薛尚清又忍不住笑,“不會,有心便好。”

沐的樣子似乎對這佛寺不太感興趣,而沈媽與薛尚淑又是真心誠意來上香的,根本沒有多少心思玩門,看著幹站著,左顧右盼的沐,薛尚清意識到自己似乎帶她來錯地方了,早知道,應該去看戲或是看雜耍,那樣興許她們處在一起多說說話,笑一笑,關係便又同以前一樣了。現在這情形,似乎隻能他們在外麵等著,等到沈媽與尚淑拜完了佛一起回家去。

正懊惱著,一旁沐問:“呀,你看,那個人還提著隻王八呢,他拜佛,帶著王八來做什麽?”

薛尚清將她說的那人看了看,又一笑,輕聲回道:“那應該是隻烏龜,慈光寺後麵有放生池,他應是去放生的。”說完,看著沐,提議道:“慈光寺的放生池不隻彰顯慈悲之心,也還是個景色秀麗的地方,池邊有百來棵梅樹,池內又有信徒放生的各色金魚、烏龜,你若願意……”13acv。

“那我們快去呀,總比在這兒看人好吧,而且這香好嗆人!沈媽和尚淑肯定還要好久的,而且……”沐瞅著他笑道:“尚淑待會一定會去求姻緣簽的,興許還要解簽,還要好久呢!”

一邊往放生池走,薛尚清一邊問:“你怎知這些?”

“以前,還沒過年的時候,她就說想到初一或者十五了來拜拜佛的。”沐說著,想了想,回頭看向薛尚清認真道:“你……真的很討厭尹小七麽?因為他沒錢?可是我看你也沒有錢到哪裏去呀!”

薛尚清的步子略微滯了滯,而後才恢複之前的速度,然後一邊走,一邊回道:“我隻是一介凡夫俗子,自然也希望自己的妹妹能一生能衣食無憂,她若正常婚配別的人家,無論是在荊州,還是在杜陵,都能找到讓她一生免於勞作的人家,也能配得溫和守禮的讀書人,而不是像尹小七這樣的酒樓學徒。而且,他之前明知尚淑有婚約,卻還和她私下來往,他自然無所謂,可他卻不曾為尚淑著想過,一旦為人所知,這能毀掉尚淑一生。”

最初,許多事他是不願與這個似乎完全不知禮教為何物的女子說話的,可到現在,他卻原原本本,說了自己的心事。他知道,她能懂得,也能說出自己的觀點。

沐果然說道:“可是尹小七並不是那樣的人啊,比如之前在公堂上他就不肯說出那鐲子是尚淑送給他的,後來還因為我不顧尚淑的名聲而罵我呢,他對尚淑應該是不錯的,至於錢嘛,又不是不能慢慢掙,而且真嫁了個有錢的人,尚淑也不一定快活啊,比如那個姓鄭的,不是狗眼看人低?”

薛尚清一時無言。說起鄭家,便是提醒他他看人識人不過爾爾,若要他為尚淑擇婿,甚至連他自己也沒有那樣的自信。

半晌,他輕輕歎了聲氣,“鄭家婚約已退,尚淑……便再看看吧,那尹小七,此時言之也過早。”

“所以,你的意思是尚淑的婚事先放著,尹小七也先放著,你現在不反對,也不讚同,說白了就是看尹小七的表現是不是?”沐立刻問。

遲疑之後,薛尚清輕輕點頭,隨後微笑:“你是在為尚淑做說客麽?”

沐“嘿嘿”兩聲,“她倒是的確給了這樣的任務我呢!”說著想起薛尚淑之前還說讓她在那天所謂的洞房夜裏替她說情的,這倒是和那個什麽於老板的“枕邊風”意思差不多,想到這兒,不禁有些微微窘迫,好在放生池已經到了,邊上早已圍了許多人,放的放魚放的放烏龜,忙得不亦樂乎,她也連忙往那邊跑去。

放生池的各色金魚、烏龜,以及那些一個接一個放生的人,還有旁邊的梅花,都讓沐覺得比前麵有趣許多,玩了許久,直到身體越來越覺得異樣,才在梅樹旁邊的一塊大石頭上坐了下來。離她不遠處薛尚清過來,低聲問:“累了麽?”

沐不知道遲疑一會兒才小聲道:“你知道這佛寺哪裏有……茅廁麽?”

原本她還有些不好意思,但看到薛尚清瞬間就緊繃住,十分嚴肅的臉,她突然覺得沒那麽不好意思了:羞躁就是如此,臉皮厚的往往能在臉皮薄的那裏找到安慰。

所以看薛尚清沉默,她便催道:“你說呀,那裏有?”

薛尚清終於開口:“我也不知。”他心中越是別扭,樣子就越嚴肅,這一點沐已經知道,所以看他態度越嚴肅,她自己也就越不別扭了,馬上就說道:“那你在這兒等著,我自己去找找!”說著就立刻從石頭上起身要離開,誰知才踏出一步,手腕卻被人牢牢抓住。

沐回過頭去,隻見薛尚清的樣子更加別扭如果說他之前隻是不好意思,隻是別扭,現在就是大大的羞窘了,甚至一張之前還嚴肅的臉此時也不再嚴肅了,隻是紅著,一直從額頭紅到了耳根,紅到了脖子,然後她聽見他極低沉的聲音:“快坐下。”

她疑惑著,直到被他拉著坐下之前,看到了白色石頭上那一點殷紅。

坐下時,她已經完全能記得了。

記得自己為什麽從出門起就有些不舒服,記得自己明明不想去茅廁,卻總有濕濕的感覺,這一刻,她比任何時候都痛恨自己竟然把腦子摔得什麽都不記得了,竟然連這個都不記得了,可她偏偏還記得這種事是多令人難堪,該死的老天爺,該死的如來,怎麽不幹脆讓她把“難堪”都忘了!

那是一片水色秀美的放生池,池邊圍著許多人,有的放生,有的看人放生,再往邊上,便有大片的梅樹,紅色的,白色的,以及黃色的臘梅,此時都開得茂盛,不經意間,便能聞到幾縷梅香。

兩人在梅樹旁邊的大石頭上並排坐著,兩人都紅著臉,兩人都不言語,直到很久之後,沐再也忍不住,輕聲開口道:“你別再用力了,我的手腕要斷了。”

薛尚清這才意識到自己還拽著她的手腕,而且因為窘迫,因為不知該如何應對,他不由自主地將手收緊,竟然忘了手裏握著的是她的胳膊。

他連忙放開,半晌,才急著解釋:“我……我並非故意,我忘了……”見她低著頭不回話,他又說道:“我真的是忘記了。”光的盛著在。

沐已經想要哭出來,垂了頭道:“你覺得,這是現在我在意的事麽?我才懶得管你是不是故意的!”

薛尚清便沉默下來……的確,現在的難題,的確不在這裏……

兩人又是一片靜默。

好一會兒,薛尚清才道:“不要著急,有辦法的,應當有辦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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