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進京

沈媽的期望並沒有達成,六日後,薛尚淑與尹小七成親的第二天,薛尚清乘上馬車,離開了杜陵。

看著馬車外廣闊的天地,明媚的晴日,薛尚清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何選了這條路,甚至不知道去了京城之後要做什麽。這樣大的事,原本該有一番全麵的計劃,可他除了知道該親自見她一麵,其他什麽部署也沒有。

他說他並不是一時衝動,這是深思熟慮之後的結果,可事實是,什麽都沒有,他並沒有深思熟慮。這隻是一次,盤旋在心中持續不散的衝動,他不知道以後的路是怎樣的,隻是知道自己非去不可。

山長水阻,路途迢迢,自上京趕考之後,第二次踏上這遙遠的征程。前一次,他才二十二,正是風華正茂時,前方有的,是他的夢想,是能讓他得以一展抱負的地方,是他命裏的歸宿。而這一次,他已經二十八,生命幾乎去了一半,他有一條安穩的道路,憑自己的才能,一步一步,等再過一個十年,也許他會和大多數入仕者一樣迎來最輝煌的時刻。可是他卻棄下那一枚官印,遠走他方,為著一個連自己也不清楚的原因。

所有人都會認為他瘋了吧,將所有期望都放在他身上的族人會悲痛欲絕吧,曾經衣錦還鄉的榮耀也會淪人鄉人口中的一陣歎息吧……曾經他所看重的一切,曾經他用十多年寒窗苦讀來博得的一切,被他在一夜之間放棄。他的前方,沒有了那盞指向光明的燈,路途一片黑暗模糊,唯一能看到的,隻有那一片朦朧的佳人身影。

到京城,已是一個月之後。

多年前的繁華景象再次重逢,他卻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感懷賞玩,隻是看著滿街的瓜果酒脯,滿街的牽牛織女圖,以及各商鋪已搭起的精美台子後知道,原來一個月過去後,正好迎來了七夕。

京城果真是盛世之地,這樣一個節日,城中之景遠比荊州,比杜陵喧鬧繁華了無數倍,他穿著一身微微發酸的布衣,佇立在雜貨鋪前各樣成對的小玩意前發怔:鴛鴦帕,龍鳳燭,一男一女的泥人,紅色連成串的相思豆,以及雕成雙飛之鳥的玉佩。杜陵縣還顯得新穎的比翼鳥在這兒卻隨處可見。

雜貨鋪的老板見有人長立鋪前,抬頭看了他一眼,卻很快就轉過頭去,朝他身後一搖扇的公子吆喝道:“公子,買些新鮮玩藝兒送心上人唄——”媽成期車條。8

薛尚清攏了攏自己的包袱,繼續往往前走。風吹過,將他頭上垂下的亂發拂至臉前。薛尚清淡淡一笑,早知道自己是滿麵風塵的,可沒想到已經落魄到這個地步,連雜貨鋪老板也不願搭理一下。

七夕的盛景給了他一個好心情,正好逢上這樣一個日子,讓他不禁要想這是否是冥冥之中的天意,也許事情並沒有那麽糟,也許一切都會有轉機。

他找了客棧,換了幹淨衣服,然後靜靜等待第二天的到來。

客棧小二說,“睿王府?沒什麽消息啊,他家是王府,又不舉辦什麽乞巧盛會,客倌要是要知道明天晚上的有趣節目,小的倒是可以說出很多呢!”

所以到最後?,他什麽都沒打聽出來。這也是理所當然的,連女兒失蹤好幾個月之後都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找到,睿王府又會有什麽消息傳出來?她是千金小姐,外麵的人當然不會知道她的消息。

明天,他會去見睿王,就算是跪地相求,他也要見一見暖暖,也要讓睿王給他一線機會。

本想休息一夜後讓精神好一些再去睿王府,可這一夜他卻徹夜無眠。但他已管不了這麽多,一早就整理好,孑然一身地走出了客棧大門。

睿王府的大門,氣勢恢弘,門前的石獅威武而栩栩如生,隻要走近,便能感覺到一番不同於別處的氣勢。

這一刻,他突然想起了曾經被叫上公堂尹小七。

他為什麽沒有偷東西卻發抖,為什麽什麽錯都沒犯卻連抬頭看自己的勇氣都沒有,因為……他沒有底氣來讓麵前的人承認自己,因為在與自己一個縣令比起來,他一個幫廚什麽都不算,可他,竟還癡心妄想要娶他的妹妹。

此時,他經受著同樣的煎熬,隻是換了角色:一身沾滿油汙衣服的是他,一無所有隻能將頭深深低下的是他,而坐在堂上那人,是她的父親睿王。

薛尚清一步一步踏上台階,然後叩響了朱漆大門上的厚重銅鈸。

“來了——”很快門就被打開,一個年輕家丁探出頭來看向他:“你是誰?”

薛尚清從身上拿出一副求見帖,“在下薛尚清,欲求見王爺。”

“王爺?”家丁又將他多年了兩眼,盡管帶著大大的懷疑,卻並沒有露出十分不敬的樣子來,隻是略微客氣地說道:“沒聽過這名字,王爺事務纏身,恐怕沒時間見你吧。”

薛尚清連忙道:“在下壬午年探花,當時是王爺主持殿試,且今年三月時也曾在吳郡與王爺見過麵。”

家丁果然就沉默下來,雖然他不知道王爺是不是去過吳郡,但三月時王爺的確離了府,而且這事就算是京城裏許多與王爺有交情的人都不知道,這人竟然還能說出王爺去了吳郡?看來應該是認識王爺的。

家丁這才接了他的帖子,說道:“你在這兒先等著,我把帖子遞上去,但王爺見不見你我就不知道了。”16934609

薛尚清立刻道:“謝過小哥!”

家丁離去後,他隻能站直了身體強作鎮定,可隻有自己才知道自己心中有多不安。睿王既然把他調往狄州,那一定是不願再見到他的,可沒想到一個月後他竟自己跑來京城了,還到了王府,睿王應該會生氣吧?但此番進京,這一麵他是無論如何也要見的。

很快,那家丁就回來,大開了門道:“公子請進吧。”

薛尚清略有些意外,這第一步確實順利,但這什麽也不能代表,隻是睿王願意見他而已,而睿王原本就沒什麽理由避他,隻是不想讓女兒見他而已。

牽牛、芍藥、木槿、百合……幾乎所有這時節開著的花都能在王府的院子裏找到,放眼望去,亭台樓榭,館院廊舫,無一不是精致華麗,薛尚清看著那遠處的垂華門,不知道這道門的後麵,花兒是不是開得更豔,身在後院的她又在做著什麽……193sr。

就在他想著這些時,引路的家丁停了下來,說道:“公子,到了,王爺就在裏麵。”

薛尚清收回目光,佇立片刻,抬步進去。

這就是個普通的花廳,睿王當然沒有像招待貴客一樣在正堂裏等他,但也沒有有意寒酸,隻是平平常常,拿他當一個普通人而已。睿王,他從他的事跡裏就知道他不凡,但還沒想到他是這樣一個有氣度之人。

秦悅果然是坐在裏麵的,似乎隻是休憩一樣隨意在屋中一把椅子上靠著,甚至沒有坐在堂下上首的位置,在他進來時,緩緩抬眼看向他。

薛尚清在他麵前跪下,拜見道:“庶民薛尚清,見過睿王爺。”

“起來吧。”秦悅淡淡道:“雖然知道你辭官了,但卻沒想到你這麽快又到了京城,說吧,到京城來,想做什麽?”

薛尚清看向他,秦悅的直接,在他的意料之外。而他的這番風姿,這番氣度,也與他之前以為的弄權之人相差太遠,想一想暖暖的性格,他很快領悟過來睿王原本就應該是個不凡之人的。

站起身,他也直接回道:“王爺,庶民……想求娶令嬡。”

秦悅輕輕一笑,終於帶了些冷意:“薛尚清……”他沉吟道:“你比本王想象得有勇氣,也比本王想象得更要癡心妄想。你此番若是來求娶本王女兒的,那本王告訴你,本王駁回,你可以回去了。”

“王爺,我知道王爺怪我輕賤小姐,我願因此而受懲處,但後來以至現在還有以後,我都是誠心想娶小姐為妻的,從今以後絕無半點輕待,還望王爺給予一線機會!”

“不給。”秦悅隻說了短短的兩個字。

薛尚清痛楚地看向他,“王爺,小姐在杜陵時曾不隻一次說過,她若嫁人,一定不是因為對方家世身份,而是因為心裏喜歡那人,如今小姐心甘情願與我一起,我亦承諾再不會對小姐有一絲輕待,為何王爺卻連一個機會也不願給我?如同貧寒之子尚能有科舉的機會,王爺也曾說出不論出身,唯才是舉的話,既然王爺不在意身份,為何現在我有求娶之心,王爺卻要僅僅用‘癡心妄想’四個字來拒絕我?”

“那要是她現在並不是心甘情願與你一起呢?”秦悅回道:“我當初便說過,若她傷好後仍對你有意,我不會阻攔,可她並沒有。她果真不再看得上你了,這樣的答案,你可以安心離開了麽?”

薛尚清猛然一震,臉上“唰”地一下慘白,看著秦悅似乎癡了一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不再看得上……

不再看得上……

他寧可,寧可睿王對他百般阻攔萬般輕視,也不願他給出他這樣的答案,也不願心裏最恐懼的答案出現。

好久好久,緊攥著手,他突然抬頭揖手道:“王爺一麵之詞,我不能相信,懇請王爺讓我見小姐一麵,若她當真說出此話,薛尚清一定……”遲疑好半晌,他才得以說出口:“一定再不糾纏!”

今日更新完,明天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