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欲訴還難

呂頌有些口幹,他是風月場常客,再紮眼靡麗的麵畫都看過,宋初一強吻陳豫琛他卻看呆了。

初見時他就覺得宋初一雖不是絕色,卻別有一番韻味,剛剛,這感覺更強烈。

那時,宋初一眼睛半閉,睫毛籠出的陰影,稍縱即逝的**靡華麗比他見過的所有女人都動人。

房門闔上許久,呂頌才回過神來,急急去挽陳豫琛。

“豫琛,宋初一這是怎麽啦?”

陳豫琛聽而不聞,緊繃著臉怔看著房門,好半晌喃喃道:“初一,你認錯人了,我不是沈翰,我們之間沒有障礙,我們可以在一起的。”

“你說什麽?誰是沈翰?”呂頌糊塗了,他剛才給恍了神,沒注意到宋初一喊沈翰。

“就是,誰是沈翰我們都不知道,呂頌,你給我作證,證明我不是沈翰。”陳豫琛挺直身體,一手提呂頌衣領一手敲門:“初一,開門,我有話跟你說。”

他扣的很用力,門板不停顫動,宋初一小心地扶著腰站了起來。

這是沈翰的孩子,不能出事。

就在這一瞬間,宋初一突然感受到孟元月說孩子很可愛的心情,她渴望和孩子交流說話,迫不及待地盼著孩子快點出世。

不知孩子像自己還是像沈翰?

這麽想著,宋初一心頭一震——沈翰怎麽會換了陌生的麵龐?

宋初一霎地拉開門。

“初一,我有話對你說。”陳豫琛深吸氣。

宋初一斜眼看呂頌,這個時候她不希望第三者在場。

陳豫琛提著呂頌衣傳的手改抓為推,呂頌被他推開了。

宋初一默默轉身,敞開的門明白表達了她的意思,陳豫琛微一遲疑走進房關上房門。

宋初一在床沿坐下,陳豫琛在床前站了片刻半蹲半跪了下去。

時間緩緩停滯在這一刻,五年前分手時的那一幕拂開了蒙塵出現,宋初一凝視著陳豫琛後腦勺的發漩,眼前漸漸地像覆蓋上薄薄霧紗模糊不清。

那時他哀求自己離開季峰回頭她狠心咬牙沒答應,眼下呢?

“初一,對不起,我欺騙了你。”陳豫琛在心中想好了說辭後低低開口,他不敢抬頭,臉深深埋進宋初一大腿間,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沉悶暗啞,“初一,我不是在金鼎國際售樓部那天第一次見你,你記得你大二時QH大學建築學院和美國普林斯頓大學聯合舉辦的學術交流會嗎?”

宋初一記得,那一次學術交流,沈翰灼灼耀眼大放光芒,她坐在沈翰給她留的特邀席位上,心醉神迷地看著沈翰,聽著他侃侃而談。

“當時,我就坐在沈翰旁邊,在他眼裏,場上的人都不存在,他自始至終眼底隻有你,而我……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到你,我一眼就喜歡上你,自那後,我心裏就把你當成我的女朋友……”

宋初一茫然聽著,迷迷糊糊中就說道:“沈翰,我還不知道你這麽會編故事。”

陳豫琛的確是在編故事,可他不敢承認,承認了,他就不能呆在宋初一身邊了。

“初一,你可以登陸你學校的網站查看那一次學術交流結束後的參加學生的合影。”

除了這個,他還有更強有力的證據。

真正的已經在賽車中出車禍死去的陳豫琛確實暗戀著宋初一,私人空間裏滿滿地記錄著暗戀日記。

編得好真實,宋初一浮起風牛不相及的念頭,沈翰可以去演電影,可以去當編劇了。

心中這麽想著,目光卻落到放在病房一角的紙箱上。

裏麵有她的衣服,筆記本電腦還有上網卡也在裏麵。

怔神片刻,宋初一輕推陳豫琛:“我電腦放在紙箱裏麵,你去拿過來。”

與名校的學術交流不是平常事,學校網站保存著完整的相片,宋初一呆呆地看著合影照裏站在沈翰旁邊的那個人。

“我那時怎麽沒看到你?”她喃喃失語。

“你眼裏隻有沈翰。”陳豫琛苦澀又甜蜜地說,那時,他發現真正的陳豫琛愛慕宋初一,卻隻能眼睜睜看著宋初一目光流連在自己身上,他很是得意。

強壓著欺騙的負疚,陳豫琛問:“我寫的有很多日記,你要不要看?”

宋初一搖頭,她不屑也不想知道沈翰之外的男人對自己的心思。

品不出心中是什麽滋味,宋初一直呆呆看陳豫琛的一雙手,忽地狀似癲狂,猛一下拉開陳豫琛的襯衣。

宋初一沒看到熟悉的沈翰迷人的身體,陳豫琛整個胸膛遍布密集交錯的疤痕。

“我喜歡賽車,有時難免失控,這是車禍留下來的傷痕。”陳豫琛咬牙說著謊話。

是車禍留下來的傷痕,卻不是賽車造成的,而是他駕車墜崖後從車門跌出,落崖過程樹木枝杈和崖壁山石割擦弄出來的。

他不是沈翰,怎麽可能?那自己肚裏的孩子?宋初一癡癡呆呆按住肚子。

剛才還是滿腹愛喜無限喜悅春風明媚,彈指間,凜凜寒風如刀直紮心窩,天差地別迥異不同的溫度。

這孩子……心中認定這是沈翰的孩子愛上了,她再沒勇氣殘忍地判處這個孩子死刑。

宋初一拿開膝上電腦側躺下,身體像畏寒的流浪貓一樣蜷縮著,一動也不動。

“初一,對不起,那天晚上……那天晚上我沒忍住,我喜歡你那麽久,我真的無法控製自己。”陳豫琛虛弱地解釋,“初一,等你出院了咱們就結婚,把孩子生下來,好不好?”

和他結婚,把孩子生下來,他真說得出口,趁著自己人事不醒汙了自己,事後還隱瞞欺騙,把自己當成什麽人?

宋初一該生氣的,可意外的卻沒有憤怒的情緒,以前總盼著他是沈翰,眼下天方夜潭一樣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隻覺得好笑,不知不覺便笑出聲來。

這個時候發火罵人打人都好,隻是不要沉沉地毫無生氣,陳豫琛沒想到竟是這樣的怪異情形,低頭俯身膽戰心寒去看宋初一。

宋初一笑了一會兒,閉著眼紋絲不動,沉靜地躺著像是睡得很熟。

沒有颶風雷霆,卻讓人更加憂心,尤其她現在還懷著孩子身體又虛弱,陳豫琛不敢多言,默坐床沿陪著。

窗外燈火闌珊,城市車水馬龍,夜的繁華進入最熱鬧的階段,宋初一呼吸變得勻稱,真的睡著了,陳豫琛輕籲出一口氣,坐了太久姿勢一動不動,有些累了,身體略歪靠到床頭上準備小寐片刻。

宋初一的手機鈴聲不合時宜響起,隔著皮包似鈴鐺在水中流動,陳豫琛怕驚擾了宋初一,急忙抓起皮包走出病房。

瞟了一眼來電號碼,陳豫琛麵色兀地一沉。

來電的人是孟元月。

陳豫琛對孟元月的手機號碼再熟悉不過,一個屋簷下生活了那麽多年,不關心也不會一無所知。

孟元月就是陳豫琛父母的養女。

論親疏,陳豫琛覺得,自己才更像是沈家的養子。

孟元月十歲到的沈家,高英自她到來後,就將滿腔的母愛轉移到她身上,陳豫琛沒有生氣也沒有妒嫉,孟元月是遺腹子,才十歲大母親又死了,那麽可憐,高英多疼她些應該的。

陳豫琛惱怒的是,高英在他們長大後逼他娶孟元月。

“初一,我剛和我外婆通過電話,她說你沒找她,你還好吧?吃過米非司酮了嗎?”孟元月的說話打斷了陳豫琛的回憶。

初一的流產藥就是她給?陳豫琛想破口大罵又忍了下去。

對這個養妹妹他不了解,對宋初一他卻清楚著,沒人可以強迫宋初一做任何她不願意做的事。

“初一睡著了,你明天再打電話來。”陳豫琛平靜地說。

他不擔心孟元月聽出他是誰,當年跌落山崖傷到喉頸,手術後他的聲音變了,宋初一都聽不出來,別的人更不用說了。

“你是誰?”孟元月警覺地問。

陳豫琛不答,狠狠地按斷了電話。

這個女人是禍根,沒有她,高英就不會用那麽卑劣的手段逼宋初一和自己分手。

死裏逃生後,他不願與高英相認,在他還以為宋初一真的嫌貧愛富和自己分手時,他尚且恨高英反對他和宋初一在一起使得宋初一變心,現在知道真相,對高英對自己沈家子的身份更恨更怨。

他自己要離沈家人遠遠的,也不想宋初一和沈家人有來往。

隔著聽筒,孟元月感覺到陳豫琛的敵意,聽著斷線的嘟嘟聲怔了一會兒後,孟元月急忙給馬曉娜打電話。

“外婆,我跟你說的那個女孩不知怎麽樣了,你幫我過去看看她好不好?”

馬曉娜已經睡下了,迷迷糊糊醒過來,有些不滿。

“這會兒夜深了,你告訴我她的住址,我明天過去看她。”

“我怕明天就晚了,她身邊有個不明身份的男人。”孟元月擔心不已,那兩次見麵宋初一的精神太差了。

未婚有孕還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同樣的痛苦她承受過,那種崩潰絕望的心情她在過了許久後還疼痛難言,她怕宋初一熬不過去。

夜裏十一點了,這個時候呆在身邊的除了親密關係的人還會是什麽人,擔心一個陌生的女孩就不擔心自己七十高齡的外婆?

罷了,問了電話打過去問一問,“好,你告訴我她的電話。”

孟元月念了宋初一的手機號。

“外婆,你一定要想辦法讓初一接電話跟她通話,再不然就套問了地址直接過去看她。”

陳豫琛掛斷電話出了會兒神,正準備回病房,手機鈴又響了起來。

看清電話號碼後他沒接,臉色更加難看了。

換了身份後,他矢口否認自己是沈翰,高英不死心,曾帶著有幾十年護理經驗對醫學頗了解的馬曉娜一起去美國找過他。

馬曉娜認識他並和他說過話。

之前為了讓高英查不到他和宋初一一起住在藍海酒店,他一直深居簡出,眼下知道當年的隱情,在解決問題前,他決不讓沈家人再接近宋初一傷害到宋初一。

怎麽辦?不接電話隻怕孟元月明天還會再打電話過來。

陳豫琛回轉身進了病房。

宋初一睡得不安穩,薄被緊緊裹在身上,額頭熱出細密的汗珠。陳豫琛輕走了過去,一手拿著手機按下通話鍵,一手勾起宋初一脖頸俯下頭對準她的嘴唇吮了下去。

啜吸聲很響亮,電話那頭馬曉娜的喂喂的問話霎地停了,不一會兒,掛機的嘟嘟聲響起。

陳豫琛開始是要做戲讓馬曉娜識趣,嘴唇貼上後,心頭蓬蓬一團火燒起,行動再也不受大腦的指揮了。

熟悉的埋藏在心底深處的悸動,宋初一睡夢裏迷迷糊糊隻以為還是當年和沈翰在一起時,輕啟嘴唇熱情地迎合,如烈火烹油,病房裏霎時間春-意盎然……

這一夜兩個人都睡得極熟,消毒水味似乎變成怡人的桃李芬芳,雪白的枕頭床單被褥比軟順的貢緞還舒服。

天明時宋初一睜眼時看到摟著自己沉睡的陳豫琛先是滿眼迷糊,接著,心頭**漾了一夜的美好心情消失,眼底凝結成冰。

意識雖然朦朧卻並非全無,想到自己昨晚如枝蔓似搖曳陶醉纏繞,宋初一憤怒地推開陳豫琛,隨後不假思索抬腿踢去。

陳豫琛還在酣夢淋漓中,毫無防備就落了地。

不止他自己落地,下意識裏他使力抓床單了,宋初一也跟著往床下跌。

陳豫琛睜眼看到魂飛魄散,急張雙臂接住宋初一,自己砰一聲撞到地麵不覺得疼,隻急急忙忙問道:“初一,撞到哪沒有?肚子疼不疼?”

烏黑的眼眸裏除了宋初一,映不進別的一點什麽。

宋初一禁不住,默默閉上眼睛,心底無可避免地溫軟潮濕,繼而是蒼涼悲哀。

他很像沈翰,可是,終究不是沈翰。

宋初一突然想起冬天的冰河,分手前的那一年春節,沈翰沒有回家,他帶著她到極北的冰川去玩,江麵都冰凍住了,高山一片白雪皚皚,兩人快樂地奔跑,盡情嬉戲著,正快樂時突然一塊巨大的冰塊從上麵砸了下來,沈翰抱著她就地一滾躲過,然後慌張地問她有沒有嚇著有沒有傷著,也是這樣的眼裏隻有她。

她說:“光問我,你自己呢?”

“你沒事我就沒事,我是鐵打的。”他說。

宋初一緩緩推開陳豫琛,耗盡了力氣似癱到地上。

“怎麽樣?有沒有哪不舒服?”陳豫琛糾纏不舍。

“你是鐵打的嗎?”宋初一反問。

陳豫琛怔住了,那一次冰川遇險驚心動魄他記得,宋初一剛才想到什麽顯而易見。

嘴唇蠕動幾番,陳豫琛不敢坦承身份,說的是:“你去洗臉刷牙吧,我出去買早餐。”

也許是晚上睡得安穩,也或許是得知孩子的父親是誰,雖然不是沈翰,總比無名男人或是自己被幾個男人同時羞辱了強,宋初一恢複的不錯。

例行的早晨檢查時,醫生笑咪咪說:“胎象比昨天又強了不少,照這樣看,再住幾天就可以出院了。”

見宋初一無悲無喜,醫生忍不住又說道:“夫妻哪有隔夜仇的,你先生對你那麽好,好好和他過日子,別拿孩子嘔氣。”

“謝謝醫生。”宋初一強笑,沒有力氣分辯。

怎麽辦?孩子要不要留下?

如果留下來,不結婚是不行的。

沒有父親的成長日子她受夠了,她是遺腹子不是私生女,尚且在人們的揣測眼光裏怯懦。

時至今日,她耳邊還經常回響著糼年聽到那些聲音,那些聲音或是飽含著自得輕蔑,或是浮飄著涼薄的同情可憐,善意的和惡意的,所有的都不是她想要的,她隻想和別的孩子一樣平常地不招人注意生活。

沒父親的孩子在人前低人何止一等。

沒有父親陪伴成長是她一生的芒刺。

她不能再讓她的孩子過她經曆過的苦日子。

陳豫琛買早餐回來了,他的氣色比昨天好了不少,甚至是比以前還好,看來是回過藍海了,換了嶄新的休閑裝扮,淺色的阿曼尼襯衫和深藍色愛馬仕牛仔褲,優雅清新,性-感瀟灑。

如此精英派頭的人,手上不配搭地提著兩個大食籃。

“醫院裏沒廚房真不方便,這是酒樓買的,你嚐嚐合不合意。”

他買了許多種類,白灼油菜,蔥薑牛百合,爆醬鳳爪,甘筍流沙包,蝦餃,油炸腐皮卷,魚片粥……

宋初一想,他還真把自己當豬喂了。

沒什麽不合意的,宋初一都吃了多少年的水餃泡麵了。

拗不過他盼望的目光,宋初一每一樣都嚐了嚐。

每一樣都很好吃,擱下筷子時,宋初一摸著肚子埋怨道:“這麽吃下去我真成肥豬了。”

不甘不願的神情逗得陳豫琛忍不住笑了,他笑時一貫的沉悶陰冷,此時卻是眉目開朗雲淡風輕的,像極了沈翰的笑容,宋初一霎那間又迷失了心神。

真奇怪,怎麽總在他身上看到沈翰的影子?

接下來的養病的日子,宋初一沒再說要墮胎,雖然大眼裏間還有愁緒流轉,慘白的臉卻慢慢有了血色,不再像吸血女鬼似蒼白。

四天後,醫生檢查過後,笑著說可以出院了:“胎兒長的很不錯,母體現在比一般孕婦還健壯。”

“都是醫生的功勞。”陳豫琛眉目飛揚,他生得那樣俊,這一笑更彰顯了十分顏色,令人不自禁失了神。

東西自然是陳豫琛拿著,宋初一穿著他昨天剛買來的平底涼鞋背著小皮包緩緩走著,在陳豫琛不注意的空隙,她把手伸進皮包摸索著悄悄按了手機的關機鍵。

陳豫琛把東西放進汽車後備箱後,宋初一咦了一聲,拉開皮包翻了翻,說:“我手機忘記拿了,還在病房裏。”

“咱們走的時候我檢查過了,沒有遺漏什麽啊。”陳豫琛不解,看宋初一翻了翻皮包還是說沒有,掏了自己手機出來拔打。

靜悄悄的沒有鈴聲。

“你到車裏坐著等我,我回去找找。”陳豫琛把後備箱蓋上,打開車門扶宋初一坐進去。

從後視鏡裏目送陳豫琛進了醫院,宋初一極快地下了車關上車門離開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