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習禹坐在搖搖晃晃的馬車裏,時不時撩起簾子看看外麵。外麵青山翠綠,塵土飛揚,馬車正在通往西秦的路上飛馳。

他的傷還沒有好,但是經過幾日調養,已經能夠下地走路了。

他醒來的第二天,開始突發高燒,有一度他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了。可在若娜公主細心的照顧下,一天好似一天。若娜公主,就是那個救了他,不告訴他她的閨名的那個少女。她雖然看起來很張揚跋扈,對鍾習禹的照顧卻無微不至。

他漸漸好一些,他們就上了路,沒有人詢問他是否要與他們同行,他就被帶上了。鍾習禹不知道去往西秦國,麵對自己的是什麽命運?

但,此時的他,似乎也別無選擇。

他身無分文。是的,他的錢袋幾時掉了他都不知道,眼下除了跟著他們之外,他寸步難行,指不定還會餓死。他自嘲地笑了,沒想到自己會有這麽狼狽的一天。

車子忽然停下來,有人在外頭和他說:“喂,傅晉,出來。”

黃鶯般清脆的聲音,是若娜公主在叫他。鍾習禹掀開馬車簾子,若娜亭亭玉立站在不遠處,“下車,我們去吃飯。”

鍾習禹看了看周圍。荒山野嶺,前不著村後不著店。

若娜笑吟吟地:“哥哥打了幾隻兔子,我們燒來吃。”

他們一行人約有十個,除了兄妹兩個,其餘皆是侍衛隨從。聽若娜說,他們是來欣賞中楚風光的,出來將近一個月有餘,在準備回去的途中,撿到了鍾習禹。

雖然同行有一段時日了,但鍾習禹很少和若娜的哥哥拓桑說話,那是個年紀比他稍大些的男子,長相有一些說不出來的怪異,平時也少言寡語地,和若娜也幾乎是若娜說個不停,他偶爾接一兩句話。

他和若娜一起走到拓桑身邊,拓桑朝他點點頭當作招呼,和若娜說:“烤了兔子,來吃吧。”

底下的仆從撕了塊肉給鍾習禹,他接過,默默坐到幹淨的石頭上去吃。

當今天下,除了中楚(或者,要改稱為‘新’了。),南越,西秦,還有一個北晉。其中中楚國土最大,但南越國力最強,官富民盛,最為太平;西秦雖然是個不大的國家,卻也富足,很少與別國有軍事幹戈。

“你在想什麽?”若娜坐到他身邊,啃著兔腿問。

鍾習禹沒有回答她。

“你在想什麽嘛!”他不說話,她就不依。

“沒想什麽。”

“說謊,”若娜靈動的眼睛直直望著他,“一定是在想心上人了,是不是?”

他的腦海裏顯現出媛湘的模樣來。她的巧笑倩兮,她微微惱怒的模樣。心又被揉得痛起來,他說:“不是。我沒有心上人。”

“真的?”若娜眉開眼笑,“那你在想什麽。哦,我還沒有問你,你家在哪裏?”

“我沒有家。”

“哦……”若娜點點頭,“那這樣更好,剛好可以跟著我們回秦京。”

“等我養好了傷,我就告辭。”

“什麽?”若娜瞪圓眼睛,“你要走?你要走到哪裏去?”

“不知道。”

“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怎麽可以走!不許走!”若娜野蠻地說,“我救了你,你的命就是我的。得聽我的話。”

“……”按往日的脾氣,誰敢這樣和他說話,鍾習禹早掀桌子走人了。但眼下他還要依附他們生存,隻能忍住那股兒委屈。

見他不說話,若娜公主當作屈服,得意洋洋地笑了,“你跟著我,我可不會虧待你。等回國了,我叫父皇給你安排個官位,你的人生可就從此平步青雲了。”

若他是個普通平民百姓,這樣的際遇可能真的讓他人生大逆轉。可是對於從高位跌落的人來說,並不是那麽有吸引力。但他心裏默默地覺得,他的運氣,還不算太壞。

“你怎麽都不說話,”若娜覺得悶了,“是傷口還痛麽?”

“不是。多謝關心。”鍾習禹勉強一笑,“我的傷很快就要好了。”

“那是,在我們的精心照料之下,包管你比以前還要生龍活虎。”若娜小臉朝天,止不住得瑟,“所以,可不要忘了我的救命之恩!尤其是到了西秦之後。西秦美人可多了,你不許多看他們一眼,否則的話!”她在他麵前做了個剜雙眼的動作,鍾習禹的濃眉糾結地皺起來。

以前雖覺得皇妹顏歡嬌蠻,卻不曾像若娜這樣野蠻。

見他不回答,若娜大聲問:“你為什麽不答應我?難道我長得不夠美嗎?你還要看別的美人?”

鍾習禹的額頭隱隱生疼起來。若娜溫柔起來和水一樣,可是野蠻起來卻叫人無法招架。不許他看別的女子,那不是無理取鬧嗎?她是什麽東西,憑什麽製約他的眼睛?尤其還是以這種命令的的口吻和語氣!

“你說話呀!”“

“若娜!”許是聽見若娜的聲音,拓桑走了過來,臉色陰沉,“別大嚷小叫,有失體統。”

若娜氣呼呼地,“我一直都是這樣的,什麽體統不體統。我是公主,誰還能拿我怎麽樣不成?”

“就因為你是公主,才要顧及一下體麵。”拓桑陰沉地和鍾習禹道,“你,跟我走。”

鍾習禹的目光對上他的。這是一雙深不可測的眼睛。他叫他做什麽?鍾習禹不知道。但,他更願意和拓桑在一起,也不願意一直聽若娜無理地提要求。

“你要帶他去哪裏?”若娜緊張起來,“不是他惹我生氣的。”

拓桑冷冷地道,“我當然知道。你不用誰惹,也整天氣呼呼的。”

鍾習禹很想笑。他沒有想到拓桑會當著他的麵嗬斥若娜,因為之前幾天,他看起來雖然不說話,但還是挺寵愛若娜的。

若娜生氣地跺了跺腳,“皇兄你壞!我回家告訴母後說你欺負我。”

拓桑說:“等你到了秦京,你早把這些事忘了。”他和鍾習禹道,“走。”

“你要帶他去哪裏?”

“我不會把他拋棄荒野,你就放心吧。”拓桑先走了。

鍾習禹走兩步與他齊肩,拓桑便回頭看了他一眼。沒有人敢和他並肩走,西秦等級明確,誰都不能有逾矩,拓桑是太子,地位僅低於皇帝一人,與他同行,皆要退後一步,保證他在前麵。

據他所知,中楚的人等級也十分分明,鍾習禹應該不至於不明白這個道理。

反觀初救鍾習禹時,他身上衣裳雖破,質地卻極好,配飾也極華貴,不可能是他自稱的無家可歸的人。這其中原由,他不說,拓桑不會深究,但他不能讓一個身份有可疑的人跟他們回秦京。

他們走到相對遠一些的地方,拓桑開口便問:“你的傷勢恢複得怎麽樣了?”

“再過幾日應該就無大礙了,”鍾習禹說道,“十分感謝你們的相救。等傷好之後,我會離開。”

拓桑點了點頭,“若娜恐怕不肯讓你走呢。”

“想走,自然能走。”

“如此就好。”

鍾習禹其實沒有想好要走,但如今他說這一番話,似乎不得不走了。拓桑果然看起來心機縝密,他是擔心鍾習禹給他們帶來潛在的危險吧?如果他把身份告知他們,情況會不會不一樣些?

鍾習禹不敢保證,所以,還是將自己的身份隱藏起來。此前沒有想到未來的路要怎麽走,現在雖然依然沒有想好,但至少,去西秦不是他必走的路。

拓桑和鍾習禹的談話到此結束,拓桑往回走,鍾習禹沉默了會兒,依然跟上。

眼下,他必須開始思考未來的方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