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錦程淡然自若地邀請舒沁,“喝一杯?”

“我不喝酒。”

“大可以喝茶。”杜錦程率先一步,在客棧大廳找了張桌子坐下。小二哥熱情地奔過來:“客倌,要點什麽?”

“來兩牒小吃,一壺碧螺春。”

小二應著好咧,去後堂吩咐去了。舒沁才翩翩坐下,看他的模樣,似乎對客棧的桌子十分嫌棄。杜錦程瞥了一眼,桌子大約沒擦幹淨,浮著一層油膩。但他們行走江湖的人,對細節往往不那麽追求。不像舒沁,一看就是不曾吃過苦的貴家公子,要求纖塵不染,也無可厚非。

杜錦程說:“看來你對媛湘十分了解,知道滇河是她一定會去的地方。”

“我與她生活四年,自然了解。”舒沁的聲音很淡,“你呢?我卻不知道你是什麽來曆。”

“隻要不是汪洋大盜,朝廷通緝犯,我是誰又有什麽要緊?”杜錦程自嘲笑笑。

“你能給媛湘什麽?”

“給我所有能給的。”

這句話,讓舒沁動容的同時,又有幾許自嘲。他永遠都以自己為第一位,所以無法付出所有能給的。既然不能給,那就讓媛湘過得幸福吧。隻要眼前的男人能做得到。

“能保證不娶平妻不納妾麽?”

“當然。”杜錦程倒是有一點點驚訝。說他是媛湘的兄長也好,是愛她的人也罷……他以為舒沁可能會苛責於自己。

但顯然不是。或許,他是真正愛護媛湘的。

他們的談話到此終止了。杜錦程默默地喝著小二送上來的茶,心想,要和這樣不愛說話的人暢聊,應該是一件非常艱難的事。

幸而,沒有多久媛湘就下來了。換了件鵝黃色的衣裳,是他們臨出行前在成品鋪買的,肩膀兩邊有毛絨絨的棉花,看起來暖和,又顯俏皮。媛湘原就長得靈動,身著這嫩豔活潑的顏色,更顯得嬌嫩,俏皮。

她在桌邊坐下,“都有什麽好吃的?給我叫一份啊。我肚子好餓。”

“又餓了?不是一個時辰前才吃了兩個燒餅。”杜錦程含笑給她倒了杯茶。

“趕路嘛,自然容易餓。”媛湘不以為意,頓了會兒,又說,“最近飯量驟增,不知會不會變成大胖豬。”

“圓潤自有圓潤的可愛之處。”杜錦程招來小二,報了一溜十多道菜,等小二去下單,他才對舒沁和媛湘道,“因為來過這裏,知道這兒哪些菜做得不錯,故擅自點了。你們不會有意見吧?”

“隻要能快點吃上好吃的,我想應該都沒意見。”媛湘望著舒沁,“你說對不對?”

他輕輕地嗯了聲。

三人坐著等上菜,竟然悶不吭聲。媛湘骨碌碌轉著眼睛,看到牆上有貼著一張非常舊的紅色剪紙,她怔怔地出起神來。

“怎麽了?”舒沁尋著她的目光看去。

“這裏,我應該來過。”媛湘說,“那張剪紙我還記得。隻不過,那年我們來的時候,它是簇新的。”

好一陣長長的沉默,杜錦程道:“對於這裏,你還有記憶。應該可以找到你要找的地方。”

媛湘點點頭,“幸而滇河鎮也不大。”

“從東到西,大約要花小半個時辰。”

“我們吃了飯,就出去走走。”媛湘托著下巴,目光在他們二人間流轉,“趁著還沒上菜,你們講故事給我聽好嗎。”

“講故事?”舒沁和杜錦程難得地異口同聲。然後互望一上,又避開目光。

“嗯。一人給我講一個故事吧。”

兩人都沒動靜,媛湘就急了:“快點呀,大不了等會兒我也講個故事給你們聽。”

杜錦程忍不住笑了,問舒沁:“你先,還是我先?”

舒沁做了個請的動作。杜錦程便清了清嗓音:“從前,郭國的國君出逃在外,他對為他駕車的人說:“我渴了,想喝水。”車夫把清酒獻上。他又說:“我餓了,想吃東西。”車夫又拿來幹糧。國君問:“你是怎麽找到這些東西的?”車夫回答:“我儲存的。”國君又問:“你為什麽要儲存這些東西?”車夫答道:“是為了讓你在逃亡的路上充饑解渴用的。”國君問:“你知道我將要出逃?”車夫說:“是的。”“那你為什麽不事先提醒我呢?”車夫回答說:“因為你喜歡別人說奉承話,討厭人家說真話,我想過規勸你,又怕自己比郭國滅亡得更早。”國君一聽變了臉色,生氣地問:“我落到今天的地步,到底是為什麽呢?”車夫見狀,連忙轉變話題:“你流落在外,那是因為你太有德了。國君聽後又問:“我既是有德之人,卻要逃離國家,流落在外,這是為什麽呢?”車夫回答說:“天下沒有有德的人,隻有你一個人有德,所以才出逃在外啊!”國君聽後,忘了自己是在逃難,十分高興,就趴在車前橫木上說:“哎呀,有德之人怎麽受這等苦哇!”他枕著車夫的腿睡著了。車夫用幹糧墊在國君頭下,自己悄悄地走了。”

媛湘若有所思,“故事結束了?”

“嗯。你知道車夫為什麽走了?”

媛湘想了想,“因為到這個時候,該國國君仍然愛聽討巧的奉承話。車夫覺得他無可藥救了。”

“聰明。”杜錦程露出讚許的神情,“能猜到國君的結局嗎?”

“沒了臂膀,沒人給他說奉承話,他又不自力更生,估計活不了多久了。”媛湘說這句話的時候,心裏想起了鍾習禹。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呢?

他身在何方?

養尊處優的他一下子出現變故……不過,他身邊至少還有禦寬和陸洋兩人。

杜錦程道:“可見,若身邊都是阿諛奉承的人,必將毀了此人。”

舒沁道:“郭國的國君能聽信讒言,樂聽奉承,隻能說明他沒有判斷是非的能力。若不是世襲,他當不了皇帝。那麽被推翻政權也就是必然的事了。”

杜錦程望著媛湘:“鍾習禹不是第二個郭君,命運卻相同。”

媛湘微微地驚訝,但他瞬間就明白了杜錦程的用心,低頭露出失落的模樣,“可惜……”

“怎麽?”舒沁問道。

“郊城發大水,你可知道?”

“知道。”

“鍾習禹被淹死了。”媛湘看起來格外失落,“他受了重傷,我們想去救他的時候,他已經被水衝出很遠了。”

“哦。”

舒沁沒有多餘的表示,媛湘心裏思忖著他信不信?不管怎麽說,她傳達了這個消息。原先她還在想要怎麽將話題拐到鍾習禹身上,讓他們放過他,不要再追殺他。

舒沁似乎並沒有將這件事放在心上。他說:“輪到我講故事了。從前,有個書生,每日雙耳不聞窗外事,隻專心讀書。有一次,他正在讀書,一隻紙鳶掉到了他家的院子。隔著牆,一個女孩非常焦急地想要尋回紙鳶。這名書生就把紙鳶給她送了出去。那女孩兒正值二八年華,生得美貌,二人一來一往,就互生了情愫。就在書生準備和女孩求親的時候,女孩被當地的惡霸搶去了。書生和惡霸搏鬥,他贏了,卻發現女孩在被惡霸搶去當天,因為不肯背叛書生,便上吊自盡了。”

“啊?”舒沁為何講一個如此悲情的故事給她聽,媛湘不知道,“好慘。那書生後來怎麽樣?”

“你能猜得到他的結果嗎?”

媛湘怔怔地想了會兒,“他莫不是自殺了,隨她去?”

杜錦程卻微微一笑:“不會。他活得好好的,隻是大約對任何女子,都不會有當初對那個女孩那般的愛了。”

媛湘瞪圓眼睛,“你怎麽知道?白話書上都是那麽寫的,佳人已去,男的就跟著殉情!”

“那都是騙人的。”杜錦程微笑,“不信,你可以問舒沁。”

“是真的嗎?”媛湘望著舒沁。

舒沁點了點頭,“現實也許就是這麽殘酷。誰不會失去誰就活不下去,再深的感情,三年五載,也足以煙消雲散了。”

原來感情是如此經不起時間考驗。媛湘怔怔地,有些悵然。她原隻想聽些有趣的故事,誰料他們一個講的故事她不感興趣,另一個卻是悲情愛情故事……

媛湘回味著舒沁講給她的這個故事,忽然驚心起來。他書房中的書,她大多看過,他從哪裏知道的這個故事?難道是發生在身邊的事?

斷然不會是發生在舒沁身上的事吧?

隨著小二一聲呦喝,香味撲鼻的飯菜送上來了。他們也就忘了剛剛還在說的故事,開始用餐。

天賜客棧的膳食做得相當不錯,美味可口,完全不輸於相府和皇宮中的禦廚。而且,因為習慣吃山珍海味,現在吃家常小菜,更覺得是珍羞佳肴。

媛湘吃了些許,就放下了。杜錦程問她:“怎麽,不敢吃了?你一點都不胖,多吃些怕什麽?”

媛湘吐吐舌,“現在是不胖,再多吃些,恐怕就胖了。我還是未雨綢繆些,少吃點的好。”

杜錦程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