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舊患,自要好好地將它治好。瞧你們新婚不久,還未生兒育女吧?不調養好,將來如何生養?”

媛湘頓時噤聲了。雖然她不知肋骨斷裂與生娃兒有何幹係?

杜錦程溫聲和她道:“大夫說躺,咱就躺三五個月。你不必急著要回楚都。”

媛湘覺得杜錦程簡直就住在她的腦子裏,否則她想什麽擔憂什麽,他怎麽都知道?媛湘輕輕地歎了口氣,捉住了他的手。

“很痛麽?”他將她的手湊到唇邊吻了吻,“將來可不準再騎馬了,可知道我這輩子從沒像今天這麽害怕過。”

“對不起。”她沒有給過他任何的好,還總是添麻煩。媛湘感到沮喪。

“該我說對不起。以後坐馬車,馬,你不用再想騎了。”

去而複返的大夫突然說:“小兩口別忙著說話,骨頭可得先接好。把你媳婦的衣服拉上去,老夫好接骨。”說完,大夫掀了簾子又走了。

媛湘頓時感覺到尷尬,冰冷的身體都覺得熱了一些。

杜錦程低頭看她,眼神裏有著讓她安定的鎮靜。他解開她的對襟,又解了棉衣,便露出中衣來。

媛湘羞臊得不敢看他,幹脆閉上了眼睛,睫毛猶自顫抖。她感覺到肌膚一涼,衣服已被拉了上去。隨即,又一層溫暖的絨皮蓋了上來,她聽到杜錦程揚高的聲音:“大夫,來接骨吧。”

媛湘偷偷睜眼,目光與杜錦程撞個正著。他撫了撫她的額頭,“接骨會疼,你忍著些。”

沒有什麽不能忍,媛湘經曆過那麽多苦,身體上的,心裏的。現在因為有杜錦程,她必須要更堅強一點。

她什麽都沒有給過他,她得養好自己,照顧照顧他。

兩個月後。

楚都揚灑著鵝毛般的大雪,大多數百姓都關門歇在家,浣彩樓也顯得格外冷清。二樓書房內,清脆的算盤聲劈哩叭啦地響著,媛湘坐在桌子後麵,蔥白五指飛快地撥弄著算盤。

杜錦程從書裏抬頭,“沒見過有人打算盤和在彈琴似的,這般好看。”

媛湘嬌嗔地看他一眼,“真的麽?那我給你彈一曲,你豈不是要醉倒了?”

“你在我旁邊我就醉。”

媛湘忍不住笑了。她看了看他,“你在幹什麽呢?又寫又看地埋頭一下午了。”

“沒什麽。”他把書藏到桌子裏。

“鬼鬼祟祟,肯定是在看豔書!”媛湘做了個鬼臉。

杜錦程哭笑不得,“我對看豔書什麽的,可沒興趣。”他望了望天色,“這雪下了半天了,還沒停。本來下午想帶你去個地方的。”

“去哪裏?”媛湘走到窗子那邊瞧了瞧,“路上都積了雪了。”

“可不是,所以去不成了。”杜錦錦道,“罷罷罷,先回家。”杜錦程拿了披風,替她披上,再打好結子。

她穿著一身的白衣,襯著她瑩白的肌膚,更加晶瑩剔透。披風恰又是紅色,整個人便像是雪中紅梅般惹眼。杜錦程摸一摸她冰涼滑溜的臉蛋,“這小姑娘可真漂亮。”

“很是漂亮?”

“相當的。”

媛湘提著儒裙在他麵前轉了一圈,“這身衣裳也很美吧?我可是費了很大的勁才做好的呢。”

“很美。其實你大可以不要勞心勞力自己做衣裳,太費神。”

“反正目今無事可幹,做點針線還可以打發時間。”

“打發時間即可,別太累著。”

他們半個月前才回到楚都。在盧濱鎮修養了一個月,媛湘便哀求他回楚都。媛湘知道他必須回浣彩樓,他們離開太久了。雖然杜錦程為了讓她安心養病什麽都不說,媛湘心裏卻有這個自知。

招架不住她的哀求,最後還是整了輛馬車,兩人趕在過年前回到楚都。

一切似乎都沒變,誰家天下,是皇帝的事;而百姓,過的是自己的日子。過年前的浣彩樓十分忙碌,媛湘便也每日跟著杜錦程到浣彩樓打打下手幫幫忙。

杜錦程披上披風,媛湘便替他係好結子,又整了整衣裳。

杜錦程含笑望她,

兩人手拉著手,一起離開浣彩樓。

雪下很大,冷風呼嘯而來。杜錦程打著傘,一手摟著她的腰,兩人偎依在一起躲在傘下。

幾步路程,很快就到家了。家裏燒了炭火,暖融融的。忠叔做好了熱騰騰的飯菜,妙言妙鈴姐妹勤快地給他們盛飯夾菜。

幾個月不見,這兩姐妹見到杜錦程時簡直就像見到失散二十年的親人,對媛湘的態度倒一如他們離去前的清冷。

媛湘也不在意,對他們來說,她是外來的入侵者,而對她來說,她們是什麽角色,都無足輕重。

一般晚上過後,杜錦程會在房中和她玩一會兒,下會兒棋;有時候兩人各自抱著書看,就互不理睬,隻在看到有趣的故事時,和對方說上一說。

這晚媛湘在打絛子,用墨色與金色混配。見杜錦程仍然認真地捧著書,便道:“怎麽這兩天專心做起學問來啦?什麽那般好看?”

杜錦程嗬嗬一笑,“與我們都有關的書。”

“什麽書,能和我們有關?”

杜錦錦晃了晃封麵。

是《詩經》。媛湘失笑:“這裏的每一個詩篇都爛熟於心,怎麽又如此認真地讀將起來?”

“晚一些,你就知道。”他把書放下來,走到她身邊。

她身上穿著家常小襖,大紅色襯著皮膚顯得紅潤。烏油油的頭發隻挽個髻,什麽發飾也無,看起來卻依然令人怦然心動。

“打這個絛子做什麽?”

“給你戴。”她晃了晃,“好看麽?”

“好看。”他把她手中的東西放下,“大傷才愈,別辛苦做這些東西。有時間就當躺著休息。”

“再躺,骨頭就要散了。”媛湘撒嬌,“我再打一會兒,明兒就能打好了。”

“回屋去睡覺。”

“哎呀,再過一會兒。就一會兒。”她抱著他的手晃來晃去。

杜錦程無奈地望著她。她撒嬌的模樣兒真可愛,聲音也溫溫軟軟,讓他毫無招架之力。“好吧,一柱香的時間,就去歇息。”

“是。”媛湘立刻拋開他的手,接著打起絛子。

一柱香的時間過後,杜錦程催她回屋睡覺,媛湘隻得去了。

打從她受傷那天起到回到楚都,他們一直都睡同一張床。雖然隔著一定距離,但媛湘漸漸習慣、適應有他睡在身邊的日子。很不矜持,有違於禮法,但他們除此之外,又克製著什麽也沒有逾越。

回到楚都後,她自然沒有理由再與他同床共枕,竟然十分不習慣起來。她心裏暗暗懊惱,杜錦程不是說要娶她麽,怎麽回來後一個字也不曾提?

杜錦程將她送到房門口,“屋子裏點著燈,睡前可別忘了吹滅。”

“知道了。”

“早些睡。”

他不會不知道吧?回到楚都這些日子,她夜裏根本就睡不好。對於她來說,要適應一個陌生的床不容易。但是有他在身邊,在陌生的**媛湘也能睡得香甜。媛湘嘟了嘟嘴,萬分不情願地進屋去了。

杜錦程眼中的笑意一閃而過,隨即回到自己房間。

妙言把媛湘的屋子收拾得幹淨而溫暖。炕燒得很熱,媛湘將厚重的棉襖脫了,隻穿著白色的中衣,靠在**出了會兒神。

忽然,她摸到一個什麽東西,在被子裏。

摸索了會兒,終於將東西拿出來。

是書。

杜錦程之前一直在看的《詩經》。

媛湘對詩經可沒什麽興趣,她不知道杜錦程為何突然熱愛詩書?正準備將書放至一旁,忽然發現書裏有夾著什麽。

打開之後,便看到書裏夾著紅色的紙。她的心一跳,已經有了預感。

紅紙夾在《關睢》這篇詩篇裏。紅紙一共兩張,最上乘的紅蠲紙,上麵公公整整的寫著一大堆字。媛湘別的還未細看,就看到兩個大字:婚書。

一股熱流衝上臉頰!原來他不是愛上了讀詩書,是在寫婚書!

媛湘激動地看著這一紙婚書,內心一時不知該用何種語言形容。

婚書包括正紙和別紙。據她所知,婚律是男方要先寫一封婚書至女方家求親,女方答婚後,男方下聘禮,再由二人簽署別紙。別紙上有男女雙方詳細的生辰等,隻要簽了別紙,便算是成親了。

她如今沒有長輩了,幹爹幹娘身份已然不同,自然也不可能再當她的長輩,管她婚嫁之事。

所以杜錦程就直接將婚書給她了。

媛湘並不覺得他此舉輕率。反而,若他當麵將婚書給她,她還不知道要怎麽回應。此時讓她一個人獨自細細地看著婚書,這就好比給她時間思考,不讓她感覺到局促。

杜錦程的字很漂亮。

媛湘見過他的幾種字體,種種皆有不同風格。此時婚書所寫為小楷,字體端正,筆力有勁。媛湘有時會對杜錦程的身世產生懷疑。不論從哪一方麵看,他都更像是出生、生長在書香世代。

婚書上所寫情真意切,允諾將此生攜手,白首不相離。

白首不相離。

在暮年鶴發之時,他們還能攜手,那該是多美好的畫麵。

再看別書上,二人生辰八字已然寫好,婚配吉時寫著陰曆正月二十八。離現在不過十幾天時間了。

呀,他將成親之日定得如此倉促,她怎麽有時間準備呢?

轉念又想,他們較之別人要省去許多繁文縟節,畢竟雙方都沒有長輩作主,婚事可以辦得極盡簡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