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媛湘:見字如麵。

如今我行路艱難,已不便出宮,故隻能連同著他的東西,一並寄封信給你。

不知不覺,他走已有兩個月了。就在你進宮的那天晚上,他告訴我,永遠不要再讓你入宮,哪怕他死了,也不讓你去見他最後一麵。我知道,他是害怕你看到他走的樣子。

也許在他中,他隻在乎你會不會害怕,會不會傷心。

第二天傍晚,他睡著了。他毫無眷戀,走得悄聲無息。

你是否能想象,這是我此生最艱難的兩個月。每日煎熬著,疼痛著,卻依然要堅強麵對。我腹中還有孩子倚賴我生存。

他的大部分遺物,都隨他去了。唯有這箱東西,因為放在書房中的暗格,前日我無意中才翻看到。

既是他往日寫給你的信,我就寄給你吧。你若覺諱氣,但憑你處置。反正,它是寫給你的東西。沈絹瑩留字。”

一股寒意自後背竄起,蔓延到四肢百賅。握著信的手有一些顫抖。

他走了?舒沁,他死了?

怎麽會?怎麽會!

她以為,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他走了,為什麽她一點都沒有收到消息!為什麽她一點都沒有感覺到他已經走了?

她胡亂地抹了把濕漉漉的臉,不敢置信地又看了一遍沈絹瑩寄來的信,生怕剛才她隻是看錯了。

可是,沒有錯!

沈絹瑩的字裏行間,都透露著舒沁已經離世的消息。媛湘不能接受,喉嚨如被狠狠地捏住,快要喘不過氣!

為什麽沒有人叫她去見他最後一麵!為什麽?!

她蹲在地上,把臉埋進臂彎,嗚咽地哭泣。舒沁對她來說,是一個特殊的存在。他像親人,又是她第一個喜歡的男人;不管他最後是誰是什麽身份,他都在媛湘的心間占據一個重要的位置。可是他走了!

以前也曾經想過也許永生不會再見,但那種再見,是他們各自好好活著,生活在兩端,偶爾還能再見到麵,而不是現在的陰陽兩隔!

妙言原在外頭做針線,聽到媛湘的聲音,忙去看了看,見媛湘蹲在地上哭泣,頓時嚇蒙了。“媛湘姐,你沒事吧?”

媛湘心如刀絞,形如未聞。妙言趕緊去叫了妙鈴,妙鈴說:“去叫景程哥回來。”自己忙進書房,勸慰媛湘:“媛湘姐,你怎麽了?”

媛湘沒有回答,隻顧著默默掉眼淚。

妙言風風火火地衝到浣彩樓,不管幾個夥計打招呼的聲音,直接撲向二樓,“錦程哥,媛湘姐不知道怎麽了,蹲在地上大哭呢!你去看一看!”

杜錦程聞言一怔,隨即扔下手中未完成的一顆水晶,飛快往家中趕去。

媛湘向來不輕易流眼淚。迄今為止,讓她哭的理由,他都知道。

那件事,終於沒有藏住。她知道了是不是?

回到家中,她仍然蹲在書房,臉埋在臂彎裏,姿勢很古怪,隻有一抽一抽的背部告訴他,她仍在傷心地哭泣。

杜錦程的心瞬間就被揉碎了。他把書房的門關了起來,然後蹲到她麵前,“我回來了。”

媛湘驀然抬起頭,可憐兮兮地望著他。杜錦程將她拉入懷中,輕輕拍著她的背。

她的鼻音很重,“你為什麽不問我,為了什麽哭?”

“我知道你為什麽哭。”他的聲音帶著幾分無奈,幾分心疼。

媛湘拉開距離,鼻子是紅的,眼眶通紅。“你早就知道,是嗎?”

杜錦程頷首。太子辭世,城中皆有通告,隻是媛湘不出門,不知道而已。他怕她傷心,也就隱瞞了沒有說。

“你為什麽瞞著我,”媛湘質問他,“你為什麽要瞞我?我都沒有送他最後一程!你知不知道,你瞞著我會讓我後悔一輩子!”

杜錦程認真地說,“我怕你傷心。”

媛湘便不知道要說什麽了。她嗚咽著靠入他的懷抱,“他走了這麽久,我才知道!我很難過,我很難受!”

她從未在他麵前如此大哭,雖然為的是另一個男人,但他心無介蒂,他跟著難過的,隻是因為她在掉眼淚。他輕聲說:“我知道。所以,你想哭就哭吧,想打我就打。”

打他做什麽呢?打他也不能讓舒沁活過來。那天從皇宮離開的時候,她不是就已經預感舒沁會離開麽?隻是沒人告訴她舒沁已經走了,她就以為舒沁還好好地活在世上。

一場排山倒海的痛過去了,她才漸漸地回過神來,安靜地靠在杜錦程的懷裏。

杜錦程輕輕地拍著她的背。“打點水來給你洗臉好不好?”

媛湘望著他,眼睛紅紅的,可惜兮兮的。杜錦程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臉,“已經過去的人和事,不要再想。可以麽?”

媛湘點點頭。

“那,我去給你打水洗臉。”

媛湘的目光跟著他離開。

她不怪杜錦程,他是怕她傷心,她知道。就算她及時知道舒沁的死訊,又能怎麽樣?舒沁交待了不讓她去送他,她又何必呢?她從前一直都不順從,那麽順從一回又何妨?

她隻是沒有想到,那一曲《鳳凰於飛》,是他們為彼此彈奏的最後一首曲。

在經曆了號啕大哭後,媛湘的心情逐漸平複了。

杜錦程打來水,將布巾擰幹了幫她擦臉。

媛湘順手接了過來,擦擦臉,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我沒事了,你浣彩樓還有事,去忙吧。”

“你這個樣子,我怎放心得下。”杜錦程說,“樓裏也沒什麽事,今天就陪你可好?”

媛湘搖搖頭,“不用了。”她蹲下身子,將箱子抱在懷中。

杜錦程何等聰明一個人,不難猜出這箱子裏是什麽。他於是道:“那我回一趟浣彩樓,很快就回來。你別太難過,記住,你難過,我也不好受。”

媛湘望著他,“我知道。你不用擔心我。”

杜錦程聽她如是說,見她進了房間,就獨身去了書房。媛湘情緒不穩,他也不能去浣彩樓,隻得到書房。

桌子上還放著媛湘畫的畫。雖然還未上色,但已經十分生動。

杜錦程望著肖像中的自己,一陣苦澀,一陣甜。

舒沁的字,媛湘是再熟悉不過的。他熟悉各種字體,狂草寫得極有氣勢,簪花小楷又十分淩厲,與他溫文的外表似乎有所不同。

若不為作字畫給別人看,他慣用的字體便是楷體字。

那幾封信,媛湘並不打開來看。信底下是幾本書,媛湘看著藏青色的書封,白體大字,不覺失神。

這就像是前輩子看過的書一般。

還記得當時媛湘總纏著舒沁拿這些豔書看,雖然舒沁總批評她女兒家看此等豔書不好,卻也隻是嘴上說說,並沒有進一步幹涉。

舒沁從某些角度來說,是非常包容她的。

一股自心底散發出來的幽涼,讓媛湘低低地歎了口氣。墊在最底下的,是一個藍色薄子。

沒有書名,媛湘以前也從未見過。翻開第一頁,上麵是舒沁的字:彈指時光。

再翻了兩頁,才發現,它似乎是舒沁的日記。

日記從一個叫曾允兒的女子開始。

媛湘從不知道誰是曾允兒,和舒沁相處四年之久,從未聽他提起過這個人。但是她往下看日記,便被震驚了。

她想起在滇河時,舒沁給她講過的那個故事。

一個書生在自家院子裏撿起紙鳶,將它歸還給圍牆外的女子時,引發的一段愛情佳話。但那又是個悲壯的愛情故事。

她沒有想過這個故事的主角是舒沁。

更沒有想到,曾允兒不是被惡霸搶去,而是要被家人送進了皇宮。這個烈性的女孩在進宮之後,就自諡身亡了。

媛湘不自覺地有些顫抖。這是舒沁不為她所事的那一麵。字裏行間,透露著他對曾允兒的愛戀之深和失之如狂。

他要報複,他要令那個令他而狂的男人有朝一日,也嚐嚐失去的滋味。

媛湘猛得將日記本扔出老遠,仿佛它是一條冰冷幽怨的毒蛇。她不能看!有一些事,她隱約已經知道,卻不能去麵對。她害怕太清晰地將事實剖放在眼前,她會對舒沁失望,她會為這個她認為對自己最重要的男子失望。

哪怕,他已經不在。

他說,這輩子,我做了兩件錯事。第一,將你買回來。第二,沒有在你求我娶你時娶你,和你遠走高飛。

不論他買她是為什麽,無論他怎樣逃避她,媛湘都知道,在她求著他娶她時,他對她並不是沒有動情,他隻是屈服在了自己的仇恨裏。

靜靜地呆了會兒,出了好會子神,媛湘的情緒才逐漸平複。

她將所有東西都收進那個箱子裏,輕輕扣上鎖,然後抱回了書房。

見杜錦程在書房,她也不吃驚,她知道以他的性格,哪怕她趕他回浣彩樓,他必是對她放心不下的。

媛湘將箱子放在角落,和杜錦程輕聲地說:“他已經走了,留著這些也沒有意義。你幫我處理了吧。”

“湘兒……”他的聲音有一絲不確定,望著她的眼神深似大海。此時的她看起來情緒很平靜,但他知道,那平靜的背後蟄伏著怎樣的波瀾。

“我沒事。”她朝他擠出抹兒笑,“幫我,把它處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