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間,媛湘聽到一陣哐當的清脆裂響。順著聲音走去,一個宮女正蹲在地上手忙腳亂地收拾瓷碗碎片。

媛湘走近她,她如同驚弓之鳥一樣縮了下,抬頭來看媛湘,眼裏有淚。原來是打掉了一個小牒,托盤中還有裝飾得非常漂亮的一道菜。媛湘說:“你趕緊回去拿個一樣的牒子,莫要叫人發現了。”

那宮女愣了愣,“菜怎麽辦?”

“這裏人少,我替你看著。”

她也不多心,感激地望著媛湘:“好。幸好我打翻的不是菜。你在這兒等我啊,我很快回來。”

媛湘點點頭。她目送著那宮女小跑離開,等到看不見她了,她立刻將地上的菜盤端起,往朝花閣走去。

沒人阻攔,一切順利。

她才進朝花閣,就有宮女引著她端菜到某一桌。將菜放下後,她就默默地走到沒有人關注她的角落裏。

媛湘的目光首先找到了舒定安。隔著遙遠的距離,她隻看到高高在上的位子,一襲黃袍的長者,威嚴無比。麵目看不清晰,卻令媛湘望得怔了。

他的右手兩排依次坐著朝廷重臣。左手邊因為背對媛湘而坐,媛湘也不知道他們是誰。細看了看,發現他們的服侍不大一樣,想必是西秦國來的使節了?

她莫名的就緊張了起來,她按了按胸口,忽的一驚,琉璃瓶呢?然而下一瞬,她又想起來,下午在歇午覺之前,她已將琉璃瓶放進了袖兜裏。窄袖中的暗兜,玻璃瓶輕盈地存在著,揮臂之間,偶爾能聽到**晃動的聲音。

一陣風吹來,她深吸了口氣,讓自己的頭腦變得冷靜、清晰一些。

目光拂過朝臣大臣。為首第三位,是夏正亭!媛湘眸光一冷。幸而他不是在舒定安身邊的位置,否則若是被舒定安看出她就糟了。但,她要靠近他乃至在酒裏下毒,仍然有難度。

她的目光在酒宴中穿梭,看著他們歡樂飲酒,又看著宮女拿大酒壺替他們添酒。等她們添完酒之後,媛湘便緩緩地跟在她們身後,準備伺機而動。

一共有兩個宮女管添酒,她們站在席旁一張空的桌邊,目光在官員席上穿梭,若見著誰的酒壺空了,便過去添一壺。媛湘走向負責使節這一邊倒酒的宮女。

她的手指冰涼,緊張地掌心微微沁出了汗。她捏緊了手,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平靜些。她還未靠近,那個宮女便抬眼來看她,目光疑惑。媛湘朝她微微一笑,“你是鳳霞吧?巧雲姑姑叫你去一趟。”

那個宮女麵露訝異神色,“巧雲姑姑?她叫我什麽事?”

“我也不知道。她說有要緊事,讓你去一趟。我先來替你的差事,等你回來了,我再走。”

那宮女眉尖微蹙,上下打量著媛湘,“你是哪一宮的,怎麽看著眼生?”

“我在仲夏宮當差沒多久,你大約不認得我。朵梅你認得麽?”

鳳霞展眉一笑,“認得。我們是好朋友。”她往使節那一席看了看,“既然如此,你就替我看一看,可別出差錯。”

媛湘笑道:“放心吧。你速去速回。”目光拂過那把大大的酒壺,心中已有了計較。

她的目光移至使節處。他坐在夏正亭正對麵的位置,穿著藏青色服色,烏黑的頭發紮成兩個粗粗的大辮子垂在胸前,頭上圍著一圈藍綠珠子,脖子上也是一串又一串串珠。他長得黝黑雄壯,一張大臉胡子濃密,看起來非常強悍。他坐著就比別人高出一截,想必體魄十分昂藏雄偉。

他一口飲盡杯中的酒,媛湘執著酒壺慢慢走過去,一顆心打鼓似地咚咚直響。此時有歌姬正在跳舞,幾乎不會有人注意到添酒的宮女。媛湘不敢抬頭,低垂著頭,挪到了西秦使者麵前。

她拿過使者的酒杯,一滴**自她掌間低落,她隨即準備將酒注滿酒杯,忽然聽到一聲悶悶的“咻”聲。

西秦使者的身體晃了晃,喉嚨發出一聲怪叫,伸手摸向後腦勺。媛湘抬眼的一瞬間,看到他神情錯愕,隨即“砰”得一聲,麵朝下重重砸在桌子上,眼睛瞪得老大,一動不動了。

媛湘驚愕地望著他。

他、他,怎麽了?

時光仿佛突然靜止了似的。

不知是誰發出了一聲尖叫,“有刺客!”跳舞的舞姬頓時停了動作,一群侍衛蜂擁進來保護舒定安,宮女東西亂竄,一時間亂成了一鍋粥。

媛湘被人撞得東倒西歪,腳也被踩了好幾下。但她不忘回頭看著西秦使者,他仍然瞪著眼睛,眼睛也不眨地趴在桌子上。

媛湘猛得感覺到恐懼。

他死了!

她猛得衝到人群中,跟著混亂的人群奔出了朝花閣,西秦使者死了!不論他是怎麽死的,他總之是死了!鍾習禹要的結果已經達到,他會放了錦程,對不對?

她剛剛在西秦使節的酒裏滴了毒蛇液,若被發現,恐怕危險,所以她趁亂離開,一路往仲夏宮的方向奔去。

媛湘呼吸急促,跑得喉嚨生疼,以最快的速度閃電般進了仲夏宮為她準備的那間廂房。豈料,才開門進去她便呆住了。

屋子裏有人!哪怕沒有點燈,裏麵一片漆黑,媛湘也能看得到模糊的輪廓和他身上的黑色夜行衣。

她腦海裏馬上聯想到剛剛刺殺西秦使節的刺客,驚得幾乎要尖叫出聲。一隻手猛得捂住她的嘴巴,脖間一涼,她感覺到匕首冰冷的刀鋒:“別喊,否則我殺了你。”

媛湘一動不動,顫抖著點了點頭。她被刀架在脖子上劫持過三次,不同的是,第一次是程威,他沒有惡意;第二次是鍾習禹,雖然他恨她,但她知道他不會殺她;但這次不同!他是個殺手,是個可以在皇宮中任意下殺手的刺客!她的命真正地懸在他的一念之間。

心,怦怦地跳。時間安靜地像已經停止了走動。

脖子上的刀鋒加重了力道,媛湘感覺到一絲撕裂的抽疼。他的聲音很低:“你就當什麽都沒看見,否則,你明白的!”

媛湘見他沒有對自己起殺機,連連點頭。他慢慢地鬆開了手,幾乎在下一瞬間,他就從房間的窗子跳出去,幾步就消失地無影無蹤。

媛湘驚魂未定地撫著胸口,連忙跑到桌前摸索著要點燈。誰知半天也沒摸著油燈和蠟燭,這時身後傳來一陣響聲,朵梅的聲音近在耳畔:“小姐,你回來啦?”

媛湘真正鬆了口氣,手腳卻止不住地顫抖。朵梅替她點了燈,“小姐都去哪兒了?逛了很久呢。”

“就在附近走了走。”媛湘嗬嗬笑著敷衍,“旭兒可曾睡了?”

“沒有呢,他哪兒這麽早能睡。剛才一個勁兒地問姑姑去哪兒了。”朵梅笑道,“看來很喜歡你。”

媛湘微微一笑,“既然沒睡,我就再和他玩一玩。若有外人問你,你可得說我一直都在仲夏宮哪兒也沒去啊。”

“我知道。”朵梅挽著她一起往正殿去。

媛湘的脖子有一絲兒疼,想必是刀鋒割破了皮膚。幸而她的衣領高,不至於讓人看到傷口。沈絹瑩不知去向,就一群嬤嬤宮女看著旭兒。旭兒正捧著個竹蔑編的球在踢,見到媛湘,興奮地撲過來:“姑姑,陪旭兒玩,陪旭兒玩。”

媛湘便和他一起踢球,她假裝認真地陪著他玩,思緒卻飄飛到朝花閣中。不知道那使節究竟怎樣死的?

她沒有看到血,隻覺得他砰得一聲便倒下了。而夏正亭酒杯轟倒,可是暗器沒有擊中目標?

也不知,那刺客是誰。

不知怎麽著,她覺得那刺客的聲音有些耳熟,好像從前在哪裏聽過。

媛湘在陪旭兒踢球的一瞬間,忽然有個畫麵竄入腦海!那一年,舒沁成親當天,她被劫持,那隻匕首,那人低啞渾厚的嗓音猛得像石子擊中了她的腦袋!

是了,剛剛那個刺客,聲音像程威!哪怕過去這麽多年,媛湘也仍然記憶猶新!

但很快,她就否認了自己的想法。這裏是皇宮,不是誰想來就能來的,程威怎麽能進得來?換個角度說,就算真的是程威,他又為什麽要去當刺客?他也是世家子弟,家境不錯,怎可能進宮當刺客。

她對自己說既然西秦使節已死,她明日便出宮,去找鍾習禹要杜錦程。

明天,可以見到錦程的,對吧?

朝花閣中一片混亂,直至有人暴喝一聲:“都站著,動者死!”

而那時,媛湘早已逃出朝花閣。也幸而她走得早,否則舒定安發現她以一身宮裝打扮出現在這裏,就百口莫辯了。

犀利的眼神恍過人群,最後目光落在趴在桌上一動不動的西秦使節身上。他麵容冷峻,“找提刑官來。”

底下有人回:“已經去請了。”他吩咐了幾句,眼神望向握著酒杯出神的夏正亭,“跟朕回書房。”他雙手負於背後,大步離開朝花閣,往禦書房而去。進了禦書房,周邊立即變得鳥雀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