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都不能住,那想必滇河也不能住了?”媛湘不無落寞地說。

“滇河倒是個好地方,”杜錦程點點頭,“為何不能住呢?依我看,我們就搬去滇河。”

“不怕南越的人找來嗎?”

“躲過這一段也就好了,”杜錦程說,“南越的皇帝如今身體孱弱,此番我母親急著要讓我入宮認父,就是怕他駕崩了我再沒有機會,她的苦心也就白費了。但,她終究不理解我啊……”他的尾音很輕,媛湘卻在這些話當中聽出了無奈。

興許在皇宮中,要自保已不容易,便不似尋常母親那般,願意無私地愛著自己的孩子。媛湘握住他的手,“不論怎麽樣,我總在你身邊。”

“嗯。我看南越皇帝那架勢恐怕撐不了太久,隻要我沒有回去繼承皇位,那南越的新君,自然就是皇帝的侄子了。隻要那個家夥當了皇帝,也就不會再來找我麻煩。那時,忙著打理天下才是他首要想的事情。”

媛湘眨了眨眼睛,“麵對你要稱為父親的皇帝,你可有感觸?”

“沒有,”錦程認真地說,“他在我心裏,連一個路人都不如。”

“你瞧,出生在一個好的家庭裏是多重要的事呢。”媛湘說,“你從小沒有體會過他們給予的溫暖;而我,小時候受盡寵愛,卻一朝崩變。將來我們有了孩子,何需大富大貴,平平安安地,平淡地將日子過下去,將孩子們撫養長大,這才是首要的正經的事。”

“你說的很對。”

忽然,他們的座位中間多了一個不速之客。

一個白衣男子。

媛湘輕輕呼一聲,“白朗。”

他看了她一眼,目光拂向杜錦程,杜錦程朝他一笑:“白老弟,很久不見。”

媛湘驚訝地望著他們,“你們認識?”

“嗯哼。”白朗聳聳肩。

“你沒有說過。”媛湘感覺自己被人戲耍了。

“你也沒有問。”白朗望著杜錦程,“風影樓都找不到你,你小子行蹤藏得很隱密啊。”

杜錦程苦笑,“並非我要藏。我是被人帶著走的。”他看向媛湘,“你去風影樓打聽我的消息了?”

“當時你音訊全無,官府又不是個能辦事兒的主,隻好讓風影樓幫忙了。”

“風影樓竟也有出手失利的時候,我倒是想見識一下那個帶著你避過所有追蹤的人。”

“別,”杜錦程道,“我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他。一見他準沒好事。”

白朗目光轉向媛湘,“關於鍾習禹,我的情報不假吧?”

“不假,很真。”

“既然如此,你允諾的事呢?”

“咳,”媛湘幹咳一聲,“此時人不在楚都,你叫我往哪裏拿去?”

“你答應了他什麽?”杜錦程打斷道,目光悠然滑過白朗,“該不是白老弟你不厚道,趁機誆我家娘子吧?”

“說的是哪裏話,”白朗閑閑地說,“交易是你情我願的,怎麽能說誆?杜夫人哦?”

媛湘便和杜錦程道:“他答應替我找鍾習禹的下落,前提是將浣彩樓透明櫃中的金色自行船給他。”

“哦,”杜錦程輕飄飄地瞄了白朗一眼,“你真有心機,趁火打劫呢。”

“好說,好說。”

媛湘望著杜錦程,他安慰一笑:“不要緊,以後我有很多閑的時間可以再做。”

白朗說道:“你們接下來往哪裏去?若是回楚都,幫我將這個東西帶回風影樓。”他從懷中掏出一個用白色布絹包著的小玩意,推到杜錦程麵前的桌子上。

爾後,白朗就告辭了。

等他走後,媛湘才說:“你們是認得的?他剛開始時怎麽不說啊。”

“他個性如此,別人沒問他,他就是連一句話都不肯說。”

媛湘恍然大悟:“之前老六就說他不喜與人講話,我見他倒是和我說了很多,原來是因為你的關係。你怎麽好似都認得天下的大人物呢?”

“你別抬舉他了,他算什麽大人物?”杜錦程微笑道,“倒是因為從商,常常參加商談會,難免會認識一些人。”

中元節之夜,肥水鎮安寧沉睡。百姓擔憂中的戰爭沒有爆發,次日一早便顯得格外熱鬧,大家都在想,或許可以避免戰爭,百姓可以安寧地過好日子。

杜錦程與媛湘不急不緩地往楚都走,約莫六七天後,兩人正悠哉騎著馬,忽然後麵傳來極響的馬蹄聲,望過去,卻不見人影。

媛湘疑惑地望著他,“好像有很多人。”

“聽這聲音是。”錦程道,“往旁邊讓讓,他們若一群馬隊撲過來,我們少不得要吃虧。”

果然話音才落沒一會兒,黑壓壓的人影騎豐驃騎狂奔而來,卷起滾滾黃沙。錦程壓低了聲音在媛湘耳邊說:“是新朝的軍隊,瞧這勢態,恐怕是要去支援哪兒。戰爭恐怕已經開始了。”

媛湘緊緊地皺了眉:“怎麽會呢?西秦軍隊就在大河鎮外,新朝部隊怎麽會往楚都方向去支援?”

“或許他們另尋了一個入襲的口,也未可知。”

媛湘便沉默不語了。錦程拉著她避往旁邊,黑壓壓的大軍奔騰而至,從他們身邊呼嘯而過。目測光是騎兵就有兩三千人。跟在後麵的還有投石車,步兵,綿延了數十裏。

媛湘從未見過這樣的陣勢,未免感覺到一絲哀涼和悲怵。一旦開戰,受害最傷的無非就是百姓。她沒有那麽大的情操去愛護百姓,她擔憂的,是舒家!

因為軍隊占道,他們前進的進程變慢許多,及至天黑了,隻好在附近一家村子裏借宿。杜錦程去交涉了會兒,一個老者說道:“去光漢家看看,他們家應該有空餘的房間。”

他們帶著杜錦程和媛湘到一處還在升著炊煙的平房處,與戶主說了他們要借宿一事。看起來四十多歲的家主人爽朗地道:“行啊,快進來吧,我們正吃飯呢。不嫌棄的話一起吃點兒?”

“多謝收留,我們已經吃過了。”

媛湘微笑著點點頭。“是呀,大叔大嬸你們吃吧,打擾你們不好意思。”

“哪裏的話。”光漢叔自顧自坐飯桌上去了,“現下局勢不好,打仗了。你們小夫妻還要往哪裏去?”

“已經打戰了?”杜錦程問道。“從哪裏打起來。”

光漢叔一聽到這個似乎十分興奮,拉著杜錦程,“喝酒不?瞧小哥是個會喝酒的,來點兒酒吧。”

杜錦程也不推辭,兩人就把酒談歡起來。

媛湘默默地坐在一旁,時不時看一看這個她稱為丈夫的男子。無怪乎他認得那麽多人,他自來熟的本領很高呢,仿佛交談幾句,他們就成了最熟不過的人。當初在皇宮初初見他,他多麽疏離,多麽飄逸,像完全不會被塵事絆住的人一般瀟灑……雖然他有說過,與皇宮女子保持距離是自保的法器。

他們談到新朝士兵在瞭望塔見到有不少士兵從雨珠鎮的繁山密林裏見到了一批來曆不明的俠客,隨後他們意識到是西秦部分精銳潛入新朝,便連忙召集附近的軍隊趕去支援。

今兒浩浩****的隊伍,就是趕去支援的。

“西秦的軍隊想必是對我們國家的地形了如指掌,才能走那個路線。幸而山路難行,無法大部進攻,否則他們從旁側進攻,恐怕等不到援軍來,他們就已經殺到都城去了。”

杜錦程微笑道:“看來光漢兄對戰事頗為了解啊。”

“那是,”梁光漢露出自豪的神情,“若不是當年我的腿被狼咬傷,從此落下毛病,今日我就是將軍了。”

“原來是進過軍營的老軍人,失敬失敬。據兄台看,接下來的局勢會怎麽樣?”

梁光漢飲了口酒,搖頭道:“以兩國國力而言,相差無幾,但從他們的作戰方式來看,卻勝出我們數籌。哎,”他長歎了口氣,“以往我還在軍營的時候,常想著什麽時候能真刀實槍地戰上一戰,也不枉我進過軍營。眼下要開戰了,我雖不在軍營,卻也害怕打戰了。我老啦!”

說罷,鬱鬱地將酒一飲而盡,發出兩聲咂咂聲,神情無限落寞。

夜晚,媛湘躺在**翻來覆去地睡不著。錦程一手攬住她往懷裏帶,“為他們打戰的事情睡不著?”

媛湘點了點頭。

“別憂國憂民的了,我們去操國家大事的心做什麽?不論是誰的天下,都與你無關了不是嗎?”

“假如你母親去世了,你會不會傷心?”媛湘突兀地問道。

錦程怔了一怔,顯然沒料到她會這麽問。半晌,他一下下撫著她的頭發說:“會。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你的擔憂起不了任何作用,這個時候你就應該將自己的心放寬。夫人以為如何?”

媛湘輕輕歎口氣。不管舒家對她做過什麽,養育她是別有用心;他們對她有養育之恩,這是難以抹滅的。

上次進宮,已貴為皇後的舒夫人不會不知道,但她沒來相見,也許心中對她頗多嫌棄,媛湘又怎麽會冒然去見她呢?

正如杜錦程所說,她現在就算想表達一下關心,想寬慰一下他們,又是什麽立場?人家會不會以為他們馬上就要亡國了,所以才需要她去表關懷?

罷了,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