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彩樓。

媛湘劈哩叭啦地打著算盤,纖細的手指時不時翻一翻帳本,不消多久,便算完了一本帳。

杜錦程正低頭畫畫,時不時看看她。

媛湘伸了伸懶腰,“總算算完了,真累。”

“你大可不必這麽趕,後天才要呢。”杜錦程看看她,又低頭勾勒幾筆。

媛湘朝他走來,見他在畫自己,不禁笑起來。宣紙上她的,一頭烏發挽成一個雙雲髻,上麵隻插著一枝珠簪。柳眉大眼,鼻挺唇紅,此時微微一笑,眼波流轉,無比嫵媚動人。

媛湘讚道:“你這畫功,比宮廷裏的禦用畫師都強。”

“宮廷裏的能與我比麽?”杜錦程認真地道,“真正的高手,是不會到皇宮裏去謀差事的,他們都藏在民間。”

“是,您就是藏在民間的大高手吧?”媛湘奉承地笑道。

杜錦程一笑,取了顏料上色。媛湘說道:“回來這些天都風平浪靜地,南越那邊的人,應該不會再為難你了吧?”

“大約吧。”

“那南越皇帝……”媛湘欲言又止。她想知道,又怕提起他,杜錦程不大自在。

“駕崩了。”杜錦程淡然地道,“大約十天前吧。我想新君要忙著即位,也不會千裏迢迢要來追殺我了。”

“哦。”

杜錦程很平靜,對於隻見過一次的所謂父親,他不會為南越皇帝的離世感到難過也無可厚非。

大家都知道,現在西秦與他們國家的戰爭真打得如火如荼,原南越國要出兵相助,因為皇帝病危一事擱淺了。但西秦仍然借著自己雄壯的兵力,屢屢朝內陸攻破。

也許哪一天醒來時,已經兵臨城下了。

擺在眼前的事,媛湘反而顯得淡然了許多。不管是誰家的天下,她隻是個小百姓,過好自己的生活便罷了。豈能管那麽多事?

終究,那兩個姓的人,都地與她的生活不再有任何關係。

媛湘打了個嗬欠,“好困,近幾日天氣漸涼了,我卻覺得比夏日更讓人困乏。我回去躺躺。”

“已經中午了。”杜錦程看了看牆上的一麵鍾。那是回楚都途中,經過一家賣古玩與西洋貨的店裏淘得的西洋鍾。錦程第一眼看它就喜歡,與店家砍了價,以不到店家開出的三分之一的價格就拿下了此物。

那老板歎氣道:“做生意這些年,第一回遇上你這樣的買家。現在的世道也不好,又難得遇到個識貨的,就便宜賣了你,順便交個朋友。”

媛湘才知道,原來杜錦程交廣天下,都是靠與人套近乎得來的。

她不禁失笑。這樣的他,真的與在皇宮中初識的他相差太多太多。然而這樣真實的他,卻顯得格外可親。不管他是奸商還是善用心計,他的那些所謂朋友總對推心置腹,這一點就已經非常難得可貴。

兩人攜手,和店裏的夥計打了招呼,便回家去了。

持續了一些日子的戰事似乎並未給都城的百姓帶來太多影響。生意照常做起,食肆也照樣高朋滿座。

一股股香氣鑽進鼻中,勾來饞蟲無數。媛湘深深吸了口氣,撫了撫肚子:“好香。像是食珍記的醉排骨的味兒。”

“鼻子可真靈。”杜錦程笑道,“咱去買兩盤帶回家吃。”

媛湘笑顏如花,“好好好。”挽著他的手臂,二人往著食珍記走去。這食珍記是老字號了,以醉排骨、油酥蹄花為有名,每天慕名而來的食客數不勝數。媛湘覺得它家的菜好則好矣,太過油膩,故不經常去吃,今兒也不知怎麽著就覺得他們的排骨香的勾人。

都說秋天要貼秋膘,想來秋季將至,她的胃口也跟著變了。

兩人說說笑笑地往食珍記的方向走著,忽然一陣喧嘩聲吸引了他們的注意。

“走走走!要是再讓我看到你,我就報官!”伴隨著“鼎鼎包子鋪”老板的怒罵,大夥兒的目光落到了鼎鼎包子鋪前麵一個衣裳陳舊,髒兮兮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瑟縮著腳步,往後退了幾步,忽然,她往包子鋪撲過去,也不管剛出爐的包子正燙手,抄起兩個包子就往嘴裏塞去。眾人皆愕然不已,那包子鋪老板頓時火了:“你這個叫花子,還敢搶我家包子!看我不打死你!”

他東張西望找東西要打那女子,遍尋不著,就抄起旁邊一桶髒水。

媛湘看不下去:“住手!”然而一聲“嘩啦”,那桶水還是潑到了那女子身上。一股刺鼻的味道散發出來,媛湘幾乎把早上的飯都嘔了出來。

杜錦程將她往後麵拉了一拉,不悅地望著鼎鼎包子鋪的老板,“何老板何必大動肝火?不就是兩個包子麽?”

那何老板正要發火,見是浣彩樓老板杜錦程,將正欲脫口而出的怒罵硬生生咽了下去。想當初剛開店的時候,杜錦程曾經給過他不少幫助,他臉色變幻了幾趟,終於吐出幾個字:“這女的在附近徘徊好多天了,影響我家生意!”

媛湘壓下那股要作嘔的感覺,說道:“人家一個女子落魄得搶你東西吃已經可憐了,你就算送她兩個包子又如何?拿叟水潑人卻是不厚道。”她從荷包拿出一錠碎銀子給何老板,“這錢夠買很多個包子了吧?以後她再來,你給她幾個包子就是了。”

何老板也沒收這個錢,心說我為何要賣給叫化子,偏偏礙著情麵,又不好說話。

那被潑了叟水的女子抬頭看了杜錦程夫婦一眼,忽然大叫著朝媛湘撲來:“小姐!”

錦程將媛湘拉到身後,擋住了那女子的腳步,“你做什麽?”

媛湘納悶地望著那個女子。她的聲音好熟悉,很像朵梅的聲音。可是朵梅此時正在宮中,怎麽可能會衣裳襤褸地出現在這兒?

那女子哭道:“小姐,我是朵梅啊!你看,我是朵梅。”她一邊說著一邊把淩亂的頭發往邊上撥,露出一張髒兮兮的臉兒來。

真的是朵梅!

媛湘詫異不已,“朵梅,你怎麽會變成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