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之後,媛湘已經置身於安平宮。

這陌生的地方,高高的宮牆,連空氣都充滿肅殺。早上離開醉心亭之後,她由程澤雪,舒定安親自送進皇宮,記名之後,被送到安平苑。

這是秀女待選的宮邸,她們將在這兒接受一段時間的陶養,等待皇帝甄選。到了安平苑,媛湘方才知道,哪怕是秀女,也分等級;朝廷二品以上官員的女兒,便算是身份尊貴的,由於脈絡廣闊,將來被皇帝選中,寵冠六宮的可能性也大,所以皆是一人住一間帶院子的大廂房,其餘二人,三四人住一間不等,皆按身份劃分。

舒定安是一品大員,媛湘自然享受最優待等級,除去獨住大廂房,還有兩名宮女服侍。媛湘所住的地方叫莫紫苑,環境清幽,一共六間廂房,都隔著少許距離;住在她正對麵的是林家好,戶部尚書之女,與媛湘同年,生得沉魚落雁,很是美貌;右側住的是那靜,禮部尚書之女,比她們稍長一歲;下午來安平宮的路上,她們被派在一輛車裏,故而知道彼此姓名。

媛湘在相府的時候,對閨閣千金的聚會從來廖無興趣,故而與她們皆不相熟;而林家好、那靜等大官員的千金,早已經非常熟稔。林家好在馬車中便直言不諱地道:“原來舒丞相有千金,我竟然不知道。”

媛湘隻回以淡淡一笑。她不過是養女而已,他們不知道,何足為奇?舒定安說不定從未對別人說過,他有個養女。

年青的女子要相熟極容易,幾個話題便將她們凝聚在了一起,媛湘雖不喜交際,但也不想落得難相處的惡名,與她們說說笑笑,直至被分到莫紫苑。

媛湘的兩個宮女看起來都與她年紀相仿,長相溫婉,溫柔可親。一個叫念竹,管服飾;另一個叫萍依,管起居。媛湘不禁起念朵梅和清遠,離開相府前,朵梅哭得和淚人似的,清遠雖然麵無表情,但媛湘也看得出來,她是傷心的。就算從前對媛湘有過羨慕有過嫉妒,但四年來的朝夕相伴,早與她有了深厚的情誼。

在莫紫苑暫時住下,媛湘便尋思著出去走走。雖說未來還有許多時間要待在宮中,但此時天色已晚,剛剛離開親人的心情令她發悶抑鬱,甚想出去透透氣。

然而才準備走,萍依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姑娘何處去?”

“哦,沒有。站在這兒吹吹風。”媛湘知道宮規森嚴,不能隨意走動,她也不想萍依為難,故而打了個謊。

萍依微笑道:“天氣善未大熱,且莫紫苑清涼風大,姑娘可別吹著涼了。不如回屋去?念竹已經叫小宮女打了水,洗漱洗漱便可上床歇息了。”

媛湘不禁暗暗叫苦。這才幾時,竟然就要歇息了?臉上掛著微笑,點點頭應道:“好。”

果然幾個小宮女打了水進來,滿滿一木桶溫水,氳氳冒著熱氣。他們服侍媛湘洗了澡,媛湘便喚他們也下去歇息,自己一個人點了盞燈,坐在窗前,邊擦拭濕濕的頭發,便想未來的路,應當如何去走。

莫紫苑寂靜地如同沉睡了一般,隻有偶爾從遠處傳來的啾啾蟲鳴。這寬廣的寂寥讓媛湘也覺得躁鬱起來,怪不得人言深宮寂寞如海,若不曾親身體驗,如何能明白?她不過才來一日已有如此感覺,那些還要在宮裏混許多年才能出宮;亦或要老死宮中的女子,又是作何感想?

頭發幹了,她隨意地將它披泄在肩頭,烏黑的青絲似綢緞一般,在黑夜裏隱隱透出亮澤。她打開窗子的一條縫隙,對麵的廂房黑漆漆的,沒有一點亮光。也許,大夥兒都已經睡著了。

他們帶著爭寵鬥豔的心而來,想著能夠有朝一日達到地位的巔峰,翻手為雲覆手雨,叱吒後宮,也許他們是要養精蓄銳為將來做打算;媛湘雖有方向,卻不知從哪裏下手,整個人覺得浮躁和迷惘。

她嚐試歇息,然而在**翻來滾去依然睡不著覺。記得初到相府的時候,她有很長很長時間晚上都不能安眠,總是想起那個夜晚,她一刀捅進國舅爺的胸口,那一道鮮紅的血跡,似可怕的弧度,總是在她的腦海裏浮現。

再後來慢慢年長了,失眠的毛病依舊改不掉,有時甚至得依賴師父天竺帶回來的香。聞著它清幽的味道,慢慢地慢慢地,便會進入睡眠。可惜,除卻一身衣衫和少許首飾,什麽也不許帶進宮。

媛湘心想,看來今夜漫漫,她定是不能成眠了。

她起身,推開房門,外麵黑漆漆的,極其安靜。她悄悄地走出去,把門虛掩,想就在這附近走一走。

莫紫苑的空中飄**著一種奇怪的香味,也許是哪種花香,但是味道濃烈,多嗅嗅就覺得惡心反胃。媛湘心想,宮中不是都應該種些又美麗,又清香的花卉嗎?難道別人聞不到這氣味?

她倒想看一看,是什麽花散發出來的味道。尋著花香,她走出了莫紫苑。安平宮中有許多院落,莫紫苑不過是其中一座,也許是為了秀女間不互相打擾、影響,各院之間相隔著少許距離;

走出莫紫苑,空氣便清新不少,媛湘深深地吸了口氣,除了那古怪的花香,還有一絲清甜,似乎是甘草的氣息。天空掛著一輪新月,月彎如勾,在雲朵後麵羞答答地望著九洲大地。

媛湘慢慢地走,心中默默記著回去的路。倘若萬一找不到回去的路,那就糟糕了。

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隱約幾聲哐哐,仿佛是打更的聲響。晚風吹來,那古怪的氣味更加濃烈,似乎已經近在身邊。

忽然,她聽到了細微的腳步聲,匆匆走來。

不管她是誰,破壞規矩半夜出來晃**總是會落人口舌,還是先找個地方躲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