媛湘望著他的背影,心裏有一些酸酸的。她不願傷的,卻一直都在傷害他;緣分是個捉弄人的東西嗬!不知道鍾習禹將來會怎麽樣?養尊處優的他離開這裏,能到哪裏去?他要怎麽活下去?

隨即她又想,她想得太多了,他的人生路自有他自己去走,她操心那麽多想那麽多幹什麽呢?她的未來在何處,要怎麽走,她自己都還不清楚。

她與杜錦程相約夜裏看星星。山裏的天空,無比幹淨透徹,星星也顯得更加明亮耀眼。媛湘輕輕籲了口氣,“杜錦程,你會想念你的父母麽?”

“不會。因為對他們毫無印象。”

“我很想他們。”媛湘幽幽地說。

杜錦程拍拍她的肩膀,“那是因為你懂事之後他們才離開的你。”

“有時候常常想,如果世界上真的有鬼魂一說,他們應該會來看我的。隻留我一個人在世界上,他們怎麽會放心呢?可我一次也沒見過他們。”

杜錦程笑了,“鬼神之說豈可相信?”

“你從來也沒有夢到父母嗎?”

“嗯……有的。但夢裏我感覺不到他們的溫暖,也看不清楚他們的臉。我覺得與其去想他們,不如讓自己幸福更重要。”

媛湘微笑點頭,“你很實際,這是商人的品質。”

“你父親似乎也是個商人罷?”

“對。我跟著他遊曆過很多地方呢!有記憶以來,有一半時間我們都在海上漂泊的。”媛湘想著想著,就微笑起來,“哎,總覺得那時的美好回憶不完似的。”

“將來也會有很多美好在等著你。”

她迎向他的視線,“你平日住在何處?”

“楚都。每日都要去浣彩樓與作坊。”

“那這兩天豈不是耽誤了你的正事?”

“不要緊。我偶爾也有離城去遊玩的時候,和掌櫃交待一聲就好了。”

媛湘這兩天想了許多。她身上值錢的東西不多,因為被抓進玉坤宮太突然,後來被押送到景寧宮,她沒有時間回玉圓殿去取回自己的私物。當然,那些曾經屬於她的私人物品,大約再也拿不回來了。

沒錢寸步難行,這是她小的時候就已經明白的道理。

媛湘和杜錦程道:“等風聲漸小,我去浣彩樓替你做工如何?我會算盤,記帳,當個夥計不成問題。”

杜錦程已經從她的語言看到了希望,“好。歡迎。”

媛湘的心暫時地放鬆下來。至少她有個著落,不必太擔心未來的日子。至於感情的事……她偷偷瞥一眼杜錦程。

他們都還有很多時間可以互相了解看合適不合適。

“我準備去打獵,你去不去?”杜錦程問她。

媛湘有些窘迫,“我不會射箭。”

“你不必會,隻要跟著我就好了。”杜錦程道,“咱們打點野味回來大夥兒增餐。”

“好。”

杜錦程馬上去準備了隻大弓和小弓,又前了兩筒羽箭。他換了身墨綠色的衣服,衣服緊貼著身體,更顯得他寬肩闊背偉岸昂藏。媛湘直直地望著他。

杜錦程長相真好,眼睛黑白分明,白得純粹,黑得如夜一般深遂。兩道英氣的劍眉,鼻子也長得好,嘴巴也長得好……

“怎麽了?”杜錦程被她看得怪臊的。

媛湘微微一笑,“沒什麽。”

他也咧嘴笑了起來。他能感覺到她內心的變化,所以他也跟著一起笑了。二人走下山的路,在下到半山時,往另一條山坡上走去。

媛湘望著聳入天際山坡,“沒有台階,能走得了嗎?”

“可以。你放心吧,若是走不動了,我還背著你。”

媛湘的臉紅了起來。

“而且這邊山頂有個林子,林子邊還有一掛瀑布,非常漂亮。有時覺得煩了,我會在林子裏躺上一天,這樣什麽煩惱,就全都忘光了。”

媛湘微笑道:“你一副行去無蹤,世外高人的姿態,怎麽竟然還有事情能讓你煩惱嗎?”

“當然有。”杜錦程道,“比如即將出宮時,我就煩。”

“哦?”媛湘心一跳。

“因為有些人有些事我沒法改變,而我還不夠有能力讓她去改變。”

這一番話,媛湘聽得麵紅耳赤,卻又感激他的明白事理。幸而他在出宮時沒有提出不切實際的要求,例如跟他走之類的……別說他不能帶她走,就是他能,她也沒有辦法在當時就離開。

媛湘心裏對杜錦程的好感,便多了幾分。

“你聽。”杜錦程忽然屏住呼吸,側耳傾聽。

媛湘也仔細聽了聽,草叢裏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媛湘驚得盯著晃動的草叢,“是什麽?是蛇嗎?”

“應該是果子狸。快。”杜錦程連忙彎弓搭箭,一箭射過去,撲了個空。杜錦程回頭看了看媛湘,笑笑,“算了,這個山裏,最不缺的就是獵物。”

媛湘的心怦怦直跳,“還以為是蛇呢。”

“你一個大家閨秀,應當沒見過蛇吧?”

“怎麽可能沒見過,”媛湘說,“我小的時候有一次跟我爹去遠航,到了一個奇怪的國家。他們個個都長得很黑,把布纏在額頭上,最奇怪的是他們喜歡養蛇做寵物,一個個把蛇盤在脖子上玩耍。我看著又新鮮好奇,結果撞到了一個人身上,那人脖子上的蛇對準我的手臂就咬了一口。”

杜錦程驚訝:“真的?那可是眼鏡王蛇!後來怎麽樣?”

“後來我爹大發雷霆,那人道歉不迭,然後找了當地的大夫馬上將我手臂上的毒液吸出來,再搗藥來敷。”媛湘想起這些,覺得好像是前輩子的記憶了,“雖然及時汲出毒液和敷藥,但還是差點要了我的小命,聽我爹說我昏迷了兩天才醒過來。他們以為要失去我了,醒時我娘的眼睛紅腫得像核桃一樣。”

媛湘說著,不知不覺就紅了眼眶。爹和娘是那麽地疼愛她啊,將她視作珍寶一般。如果他們還在,該多好呢……

一雙手臂慢慢地爬上她的肩膀,輕輕地拍了拍,那是安慰的力量。媛湘吸了吸鼻子,露齒一笑:“他們都沒有想到,其實我才是打不死的。再多的困難,我都經曆過來了。”

“你很勇敢。”

媛湘昂起頭挺起胸,“那是。他為了我娘不再受苦,隻生我一個女兒,我若沒有一點他的風範,怎麽對得起我爹呢。。”

“他們養出了一個好女兒。”

“我不好。”媛湘說,“小的時候,我爹經常帶我爬山涉水,他說姑娘家多長點視野,將來就不容易被家裏一些鎖事給牽絆住,也能過得比別人都幸福。但事實上我不但被牽絆了,還過得十分糾結。我但願那些糾結都已成為往事。”

“一定會的。”

他們聊著天爬山,不知不覺竟也快要到山頂的林子了。媛湘聽到隆隆的聲音,忙問:“是什麽聲音?”‘

“瀑布。這幾天一直下雨,此時瀑布肯定十分壯觀。”

他們加快了速度,穿過那片寧靜的綠林,水聲便隆隆不絕於耳。一掛瀑布從天而降,落入萬丈深淵。走近一些,一股水汽就撲麵而來。

水聲雖然大,聽起來卻隻覺得一股涼爽愜意。媛湘觀望四周。林子樹木成蔭,太陽難從茂密的樹葉透下光來,寧靜得像一座秘密花園,沒有別人來打擾。媛湘看到在兩棵樹中間吊著用繩子紮起來的東西,便問:“這個繩床是你做的?”

“嗯。”杜錦程望著她,“你竟然知道這個?”

“知道,我小時候也睡過的。”

“看來你還真不是個躲在家裏什麽也不知道的大家閨秀。”

“嗯。我的父親是個開闊的人,他將我當成男兒一樣的養著,希望我有男兒一樣的心胸和大誌。可惜……”媛湘搖搖頭。如果父親還在,她應該會接手父親的事業,當一名商人。

“每個人的人生都不是既定的那樣,隻要不到明天,你就無法知道它還藏著哪些變數。”杜錦程不無感慨,“所以能過好今天,就要好好地去過。且行,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