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至少從現在看,張四維並沒有表現出什麽不軌的企圖。還是再觀察一番吧。

“太嶽公,汝默這些時日身子不舒服,向陛下告了病假。”

“哦。”

張居住輕應了一聲,沉聲道:“子維啊,這件事茲事重大,老夫決定奏稟陛下,由陛下聖裁!”

張四維聽的有些懵。這是怎麽個意思?往日別管是大事小事可是都由張居正一人包辦處理的,這件事雖然不算小但按照張居正的性格肯定是做好決斷票擬好,送到禦前走個過場的。怎麽偏偏今日要破了例?

雖然心中疑惑不已,張四維也沒有多說什麽。

要想在張居正這頭猛虎眼皮子底下生存,最重要的便是聽話,不該表現的時候絕對不能表現。

“太嶽公英明!”

張四維奉上一句馬屁,張居正捋著胡須道:“老夫這便去一趟乾清宮。內閣的事務就拜托子維了。”

張四維連稱不敢,目送著張居正出了值房坐上肩輿,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乾清宮,東暖閣。

萬曆皇帝朱翊鈞正襟危坐,麵寒如水。

暖閣裏一位畫師正在為他畫像。

朱翊鈞當然不怎麽喜歡畫像,在矮榻上一坐就要一個時辰,其間不能吃點心不能喝水,不能動不能眨眼,必須像個木頭人一般。

他更喜歡打獵,鬥蛐蛐鬥雞,便是和宮女太監嬉鬧也比坐在這裏有意思啊。

他不能明白為什麽他要坐在這裏做這些沒有意義的事情。

他不是皇帝嗎?皇帝不是可以做任何自己喜歡的事情嗎?

他剛剛大婚不久,本該是享受男女之歡的時候。可他對皇後提不起興趣來。

皇後王氏出身平微,這是遵照了大明祖訓。為了防止外戚幹政的情況發生,太祖皇帝曾下令不許冊立出身顯貴的人做皇後。

事實上這件婚事是母後為他一手操辦的,朱翊鈞沒有任何選擇的權力。

這倒也罷了,偏偏王皇後相貌平平且沉默寡言,這更讓朱翊鈞對她心生厭惡。

大婚之夜,朱翊鈞竟然沒有與皇後行周公之禮。這是極不尋常的。朱翊鈞今年已經十四,在皇家這個年齡都應該有孩子了。可是朱翊鈞一再拖著,慈聖太後也不好強迫他就範。

太後隻能安慰自己,皇帝是對皇後不滿意。反正現在皇後已經冊立,皇帝可以由著自己的性子冊立其他妃嬪了。

皇帝總不可能對女人都不感興趣吧!對慈聖太後來說,皇後懷有龍種自然是最好的,那是嫡子名正言順,將來是當之無愧的儲君人選。

即便皇後不被皇帝寵幸未能誕下龍嗣,也有別的妃嬪被寵幸,也是會有皇嗣的。

隻要皇家多多開枝散葉慈聖太後就是高興的。

但萬曆皇帝朱翊鈞不這麽想。在他看來女人除了撒嬌耍賴什麽都不會,他渴望獲得征服感,但他身邊的女人都因為他的身份表現的太過馴順。皇後如此,其他宮人亦如此。

故而他並不怎麽親近女色,更願意把事情花在嬉樂上麵。

“陛下,微臣已經將禦相畫好了。”

朱翊鈞正自出神,便聽到畫師恭敬的聲音。

“嗯,退下吧。”

朱翊鈞擺了擺手,滿是疲憊的說道。

師傅們常常告誡他要有人君的氣度,所謂人君氣度指的就是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這是君王應有的威嚴。

就這點來說,朱翊鈞覺得自己做的還是很不錯的。

但更多時候他隻是一個象征,像一尊塑像一樣立在那裏。政務自有馮大伴和張元輔去處理。他隻需要將金印扣在奏疏、詔令上即可。

“臣告退!”

畫師捧著剛剛畫好的畫像恭敬的退了出去。其實他也是一刻不想在暖閣之中多待的。

皇帝陛下正襟端坐很累,他更累啊。

畢竟皇帝陛下還能坐著,他卻要跪著。

給天子作畫像容不得出一絲一毫的差錯,若是畫像有損天子威嚴,那可是犯了欺君大罪,要掉腦袋的。

故而畫師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一副畫像畫下來後背都已經濕透了。

畫師剛退出去,朱翊鈞的貼身內侍小安子便湊了過來恭敬道:“陛下,該去文華殿聽講了。”

朱翊鈞好不容易能起身活動活動筋骨,聽到“文華殿”三個字身子直是僵住了。

大明朝有一個傳統,那就是皇帝要在文華殿聽儒士講經,這一活動稱之為經筵。

這些儒士都是飽讀詩書之人,對於儒家經典的理解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

但他們也有缺點,那就是非常的酸腐,且冥頑不靈不知變通。

朱翊鈞最討厭這些酸腐文人,可張先生要求他必須每隔三日去文華殿聽講,朱翊鈞也是無可奈何。

他是不敢公然拒絕張先生的。因為一旦他拒絕了,不僅群臣會發出抗議,母後也會嚴厲責斥他。

有時朱翊鈞甚至會想這大明朝的皇帝究竟是誰?為什麽群臣隻是對他表麵恭敬,而卻對張先生馬首是瞻?

朱翊鈞搖了搖頭長歎一聲道:“抬肩輿來吧。”

乾清宮距離文華殿頗有一段距離,需要乘坐肩輿前往。小安子恭敬領命而去,卻在乾清宮外碰到了首輔張居正。

“啊,張閣老!奴婢參見張閣老。”

小安子差點撞到張居正身上,連忙躬身行禮。

張居正有要事在身也無意和他計較,點了點頭邁開四方步便往乾清宮走去。

照理說外臣覲見皇帝是需要太監通報的。但卻有一個例外,那就是張居正。

張居正可以未經通報拜見天子。這也是萬曆皇帝為了表達對恩師的信任特地吩咐的。

這一行為曾經被一名禦史寫到奏疏裏,對張居正大加彈劾。但那名禦史最後被天子下令廷杖四十。至此之後再無人敢以此事做文章。

張居正進到東暖閣時朱翊鈞已經恢複了正襟危坐的姿態。隻不過這一次他的嘴角多出了一絲笑容,這是為了張先生特地準備的。

“老臣拜見陛下。”

張居正衝朱翊鈞微微欠身算作行禮,朱翊鈞連忙擺手道:“先生不必多禮,賜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