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東,紫曦酒樓。

二層靠窗的一排桌子坐滿了峨冠博帶的書生,他們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談古論今好不哉。

今日整個酒樓都被柳如是包了下來,偌大的一樓大堂連一個散客都沒有。

荊州柳氏乃是百年望族,有如此財力斯毫不稀奇。

作為詩會的絕對主角,柳如是被簇擁在酒桌上首,無數書生向他敬酒,柳如是倒也實在來者不拒......

寧修看的暗暗蹙眉,這些武昌府的生員好毒辣的心思。他們是存心要把柳如是灌醉,好看他出醜嗎?

果然文人肚子裏都是花花腸子,坑起人來絲毫不眨眼的啊。

“柳兄今日辦此詩會,為吾等切磋詩藝,比拚文采創立機會。劉某代表武昌府生員敬柳兄一杯。”

說話的是一個身著藏青色直裰的讀書人,他頭上包著書生網巾,發髻上隻穿了一隻竹條,顯得極為灑脫率性。

看年歲這人應該在二十上下,眉清目秀皮膚白皙,倒也是個美男坯子。

但寧修總覺得這人有些來者不善,連看向柳如是的眼神都有些邪魅敵意。

“咳咳,柳兄喝的太多了,不如我來代他喝一杯。劉朋友以為如何?”

寧修拂然起身,舉起酒杯轉了一轉,笑吟吟的說道。

柳如是打了個酒嗝,感激的望向寧修。他實在喝的太多了,方才都是強撐著,現在卻是再也撐不住了。

好在寧修關鍵時刻站了出來,不然他怕真的要吐出來了。

他出醜不要緊,可他代表的是荊州府江陵縣的生員啊。

“哦?這位朋友是?”

“在下寧修,江陵縣學生員也。”

“你就是寧修?”

那劉姓讀書人顯然很驚詫,他愣了一愣道:“便是那個作出‘枉自夢刀思燕婉,還將摶土問鴻’的寧修?便是那個作出‘分付秋潮,莫誤雙魚到謝橋’的寧修?”

“正是在下。”

寧修淡淡一笑。

我擦,他這出名的速度還真是有些啊,連武昌府的讀書人都知道了他作的那兩首詩詞。

照這個速度發展下去,怕是很京師的諸位大佬都知道他是這兩首詩詞的作者了吧?

“在下武昌府劉文廣,願與寧朋友討教一二。”

劉書生眼神突然變得銳利起來,看的出來他很想和寧修比個高下出來。

對此寧修倒是不怎麽在意。

他既然答應柳如是來參加詩會,就不會怯戰。

劉文廣又如何,不過是一個曆史的塵埃罷了,寧修隨便拿出一首詩詞就能震住他。

“有請。”

寧修伸出單臂淡淡道。

“不若今日便以閨怨為題吧?”

劉文廣的眉毛挑了挑,蠻是挑釁的意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寧修簡直要笑出內傷了。

他強忍著心中的笑意,盡量讓麵容平靜到不起波瀾。

閨怨詩?這廝還真的會挑。

若他說個軍旅詩,或者懷古詩寧修沒準還會被卡到,可是閨怨詩......

寧修若是吟誦不出,豈不是對不起納蘭公子?

“哦,不知劉朋友打算讓誰先作?”

“自然是由寧朋友先作了。”

“好。”寧修也不推脫,起身踱了五步,沉聲吟道:

“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霖鈴終不怨。

何如薄幸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

此詩一出,原本嬉笑的諸生全部呆住了,偌大的酒樓內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直勾勾的盯著寧修,眼神中寫滿了震驚。

劉文廣自然也是無比驚訝。這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這哪裏是詩,這分明就是一個被拋棄女子的血淚控訴啊。

如此精妙絕倫的詩作,出自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口中,簡直了......

劉文廣覺得難以用言語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呆呆的坐在座位上。

“好,好!”

良久不知誰先喊了一聲好,打破了沉默的氛圍。

緊接著便是雷鳴般的掌聲。

“好一句人生若隻如初見,好一句等閑變卻故人心。寧朋友這首詩可以冠絕閨怨詩首了。”

“是啊是啊,我覺得便是張仲素、王昌齡作的詩也不及寧朋友的萬一啊。”

“神來之筆,絕對是神來之筆。服了,我真的服了。”

“古有曹子建七步成詩,今有寧朋友五步成詩,寧朋友豈不是要比曹子建還要有文采?”

“謝靈運說‘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獨占八鬥,我得一鬥,天下共分一鬥’。這麽看來寧朋友豈不是至少占了天下才的九鬥?”

這些稱讚寧修的都是荊州府的生員。雖然他們未必都是河東詩社的成員,但在麵對‘外敵’武昌府生員的時候,還是能夠團結一致的。

加之寧修這首詩作的確實完美,讓他們更有底氣吹捧。

劉文廣的麵色青一陣,紫一陣難看極了。

他讓寧修先作詩當然不是存了善念。常參加詩會的都知道,先作詩的處於劣勢,一是思考的時間少,二是人們普遍對後作的詩印象深刻。

但這是對一般情況而言的,寧修作出的這首詩當然不一般。

這首詩即便放在整個詩詞史上也是有一席之地的。在座的都是文人,都有基本的判斷力,如何能夠分辨不出優劣?

那些武昌府來的生員縱然有心替劉文廣幫腔也說不出口啊。

寧修在氣勢上已經處於壓倒性的優勢,除非劉文廣能夠作出一首更好的詩作來,否則將被寧修壓得喘不過氣來。

劉文廣雖然自負,卻也有自知之明,他當然不認為自己能夠作出比這首還要好的詩,尤其是在如此壓力之下。

“咳咳,劉某認輸。”

寧修點了點頭。

選擇認輸並不丟人,總比絞盡腦汁作出一首庸作被批的狗屁不如的好。

劉文廣這招以退為進也算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

不過他這一服輸不要緊,武昌府的生員們瞬間炸了。劉文廣代表的可是整個武昌府,這不戰而敗也太丟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