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修與劉惟寧是在八月二十五回到江陵的。

為了給家人一個驚喜寧修並沒有派人提前送信,可當他一進門發現老爹、老娘、七郎、十郎全部站在外院老槐樹下,顯然已經等候多時。

“爹,娘,你們......”

“哈哈,臭小子,考中了解元也不知道提前叫個人回來報喜訊。要不是鄉試報喜的吏員前來送信,你爹我還被你蒙在鼓裏呢!你爹我估摸著你就是這兩日回來,便叫個長隨在城門口一直等著,見你回來了就立刻回來報信。”

老爹寧良上前一步,拍了拍寧修的肩膀笑道:“臭小子你還真的有兩下子啊,你爹我是怎麽也沒有想到你小子能中解元啊。咱老寧家的祖墳真的是冒青煙啦。”

寧修聽得直想翻白眼,死鬼老爹就對他這麽沒自信嗎?再怎麽說,他也是能和首輔少師張居正談笑風生的人啊。

“爹,兒子我是想給您和娘一個驚喜。”

見老爹滿麵春風,寧修心情自然也很不錯。

“瞧你們爺倆,光顧著說話了,飯菜都該涼了,到屋裏,邊吃邊聊。”

寧劉氏上前替兒子攏了攏鬢角散開的發絲,柔聲說道。

“娘,那送信的吏員可已經走了?”

寧修卻是突然發問道。

寧劉氏愣了一愣道:“是啊,前日便走了。”

“娘你可給他贈了程儀?”

“那怎能少,五十兩的銀子,一文錢也不少。”

寧修聽到這裏,終於稍稍放下心來。他就怕老爹老娘窮日子過慣了,這突然一富起來還不習慣,仍然用以前扣扣索索的方式生活。

自家人怎麽都無所謂,若是慢待了送信的吏員可是不美。

這些人雖然地位低微,但一張嘴能說會道。若是得罪了他們,稍稍添油加醋一番,把新科湖廣鄉試解元說成是一毛不拔的鐵公雞,寧修不得哭死?

“這就好。爹、娘、七郎、十郎,我們去吃飯吧。”

一家人有說有笑的走到屋子裏圍著坐了下來,看到滿滿一桌豐盛的飯菜寧修直是感慨不已。

遙想一年前,他們家的米缸都常常是見底的,其間發生的變化簡直可以說是天翻地覆了。

從這次老爹對他的態度寧修也能感受出來,老爹是真的認可他了。

這也難怪,寧家的崛起完全是因為寧修,若不是寧修先後做出了手抓餅、肥皂、水泥、玻璃,又結識了一幫貴人,寧家恐怕還在為升米發愁呢。

現在寧修又中了解元,老寧家一時榮光無限,寧良自然對寧修的態度好了不少。

要知道晚明時秀才多如牛毛,實在不值錢。但舉人就完全不一樣了,能夠中舉的都是讀書人中的翹楚,將來即便不能中進士也可以做個地方縉紳富貴一輩子了。

何況寧修中的還是舉人中的魁首解元,這可就厲害大發了。舉人一科有一百餘人,解元可隻有一人,說出去是倍有麵子。

便在寧修出神之際,寧良夾了一個雞腿放到寧修碗裏,清了清嗓子道:“臭小子,你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多吃點。”

寧修愣了一愣,隨即眼眶一紅,眼淚就要不爭氣的溢出來。

尼瑪,這真的是頭一次啊。老爹竟然對他做出這麽關切的舉動,真的讓寧修很不適應!

在寧修的印象中,老爹簡直就是凶神惡煞一般啊,隻要稍不如意,就舉起木棍追來,要用家法樹立父威啊。怎麽現在變得這麽溫情......

寧修不確定這是因為家境變好還是他中了解元,總之老爹真的開始關心他了,僅這一點便值得好好慶祝一番啊。

“三哥,你和我們說說,武昌府好不好玩?聽說有上萬人一起考試呢,那得多大一個房子才能裝下啊。”

七郎一臉期待的看著寧修,顯然對外麵的世界十分好奇。

寧修笑了笑道:“武昌府和咱荊州比起來也沒有啥太大的區別,無非是布政司轄地,衙門更多了一些。”

七郎大感驚奇:“我還以為武昌府處處雕梁畫棟呢。若隻是衙門多了一些,倒也沒什麽。”

寧修翻了記白眼道:“你說的這是京師或者南京。別的地方,便是江南也不可能做到處處雕梁畫棟啊。”

“至於參加鄉試的考生也沒有一萬人那麽多,那是以訛傳訛了。大概是三千人左右吧。”

七郎瞪圓了眼睛道:“我的個乖乖,三千人也不少了啊。”

寧修解釋道:“我們參加考試的地方叫做貢院,是一個占地很大的建築,裏麵建有許多號舍,每個考生在一個單獨的號舍裏作答。”

“這樣子啊。”

七郎輕點了點頭:“三哥哥真厲害,三千多人的考試都能考第一名。”

“咳咳,我這也是運氣好。”

寧修頓時麵頰一紅。

對於兒子的謙虛,寧良一臉的不以為意。

“咋,運氣好?那為啥別人運氣不好,隻有你運氣好?你小子別的地方都好,就是太謙虛。你爹我可告訴你,從今以後在人前可不能太謙虛了,該爭的時候得爭,該出頭的時候一定要出頭。我可聽說了,官場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一個個陰招損招多著呢。你若是不能強硬一些,遲早被他們踩在腳下。”

對於老爹的教訓,寧修早已經習慣。何況他這次說的多少有些道理,大明官場上的職位總共就那麽多,可謂是一個蘿卜一個坑。沒有人致仕或者遷謫就不會有人補上。寧修可不想一輩子都做個七品縣令,抬頭都是上司的感覺實在太不爽了。

“爹說的是,兒子記下了。”

十郎對於武昌府也很感興趣,隻見他雙手托著下巴,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緊緊盯著寧修,咽了口吐沫道:“三哥哥,你下次有時間了可不可以帶我去一趟武昌府?”

寧修點了點頭道:“這算什麽難事,等下次去武昌我捎帶上你便是。不過你得保證聽話。”

他與孫家有生意往來,以後去武昌府的機會有的是,帶上十郎不過舉手之勞。

十郎聞言欣喜的撲向寧修懷裏道:“三哥哥對我最好了!”

寧修笑了笑道:“都是自家兄弟,三哥不對你好對誰好?”

說罷頓了一頓問道:“對了,我不在家的這些日子,生意可好?”

十郎點了點頭道:“酒樓那邊有二叔照料肯定差不了,至於水泥、肥皂、玻璃七哥哥也很用心,生意自然也不差的。”

寧修見他把功勞都推了出去,打趣道:“咦,那我家十郎做了些什麽呢?”

十郎麵頰上立刻浮起兩朵紅暈,將頭垂了下去。

“我都是幫七哥哥打下手的。”

寧修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三哥跟你開玩笑呢。”

一家人又有說有笑的聊了許久這才用完午飯。

寧修因為舟車勞頓便回屋休息了。

等到他一覺睡醒已經是黃昏時分,他從**坐起身來剛想出門走走,就聽到院子裏傳來熟悉的聲音。

寧修趕忙推門去看,這一看不要緊卻是徑直笑出了聲。

隻見孫悟範和柳如是二人一齊穿過月亮門走來,彼此間還似在爭吵著什麽。

“孫兄,柳兄。”

寧修上前迎了兩步,孫悟範率先發聲道:“呀,寧賢弟你真的中解元了?”

柳如是斜睨了他一眼道:“我可是聽劉朋友說的,他與寧賢弟同赴武昌府參加鄉試,這消息豈能有錯?怎麽聽你的意思,是不希望寧賢弟考中解元呢?”

孫悟範立刻反唇相譏道:“黑胖子,你不要血口噴人啊。你哪一隻耳朵聽到我不希望寧賢弟中解元了?隻是湖廣乃文教昌盛之地,中舉已經殊為不易,中解元更是難如登天。我是想問問寧賢弟是怎麽做到的。”

柳如是卷起袖子就要和孫悟範幹架,寧修連忙衝過去擋在二人中間。

“好端端的兩位吵什麽?不怪孫兄驚訝,我也沒有想到能夠得中解元啊。”

柳如是撅著嘴委屈道:“寧賢弟恁的幫他說話。”

寧修無奈笑道:“我這是說的實話啊。其實這次鄉試我考的還算不錯,但確實沒有想到能中解元的。”

得了寧修幫腔,孫悟範得意的瞥了柳如是一眼,然後氣定神閑的說道:“我早就說過寧賢弟生的福相,這樣的人是遲早會有大出息的。”

寧修卻知道孫悟範所謂望氣的本事根本不靠譜,卻也不拆穿他,站在那裏笑而不語。

良久沒人接他的話茬卻是孫悟範覺得有些尷尬了。

“咳咳......”孫悟範清了清嗓子道:“不管怎麽說寧賢弟現在是湖廣鄉試新科解元,那簡直是當紅小生啊。近來免不了有同窗、同年前來拜會。我便勉為其難幫你安排一番吧,不過先說好,送來的禮金我得要兩成。”

寧修頓感疑惑道:“孫兄說有同窗、同年會來拜會我,這個我明白。可禮金是什麽意思?”

大明官場有盤根錯節的關係,什麽師生,同鄉,同窗,同年。

靠著這些關係,一個新人才可能在官場混下去。

其中同窗和同年是最容易投機鑽營的。

所謂同窗指的是一起讀書的,這個可以是縣、府、州學等官學,也可以是嶽麓書院這種私學。別管是哪種,隻要一起讀過書就可以算同窗了。

至於同年,則更簡單了。鄉試、會試同榜登科皆可謂同年。

現在湖廣鄉試剛剛結束,主考官趙明和取了一百四十名舉人,這一百四十人便都是同年了。

這些人見寧修中了解元前途無量,想要拜會結交,增進‘友誼’也在情理之中。可禮金是什麽鬼?

孫悟範上前摸了摸寧修的腦門,咦了一聲道:“寧賢弟也沒發燒啊,怎麽說起糊塗話來了?”

寧修翻翻白眼道:“孫兄就別賣關子了,我都急死了。”

孫悟範這才慢吞吞的解釋道:“看來寧賢弟是真的不知道。罷了,我便與你明說了吧。這些同窗、同年來拜會解元郎自然不可能空著手來啊,按照慣例是一定要贈送禮金的。”

寧修恍然大悟。

他之前隻聽說過官員升遷後,同僚前來拜會會送禮的,卻不曾想中了解元前來拜會的同窗、同年也會送禮。

這真是開了眼!

原來孫悟範是想給他當經紀人啊!

一想到此寧修就覺得好笑。後世隻有娛樂明星有經紀人,而在大明朝,似乎解元郎也可以有啊。

“恩,我這些日子倒是肯定在江陵。隻是前來拜會的同窗、同年多了,檔期可能安排不開。孫兄若是有意幫寧某安排,寧某自然樂得如此。至於禮金分成,便依著孫兄的意思辦吧。”

一想到可以多收數筆不菲的銀子寧修便感到心情十分舒暢。

他現在又不是官身,便是收了同窗、同年的禮金也無不可。看不出來這個孫悟範還真是有商業頭腦,竟然連這種商機都不錯過。

孫悟範聞言大喜。

他拍著胸脯向寧修保證道:“嘿嘿,寧賢弟不愧是考中解元郎的奇才,眼光就是不一般。既如此你就放心好了,隻需要待在府中隨便幹些什麽,剩下的事情便包在我身上。我一定把那些同年、同窗的拜會時間安排的妥妥當當。”

寧修點了點頭道:“那便多謝了。”

這種好事有多少來多少啊,既可以收禮金,還可以增加影響力起到間接宣傳的效果,何樂而不為?

一直插不上話的柳如是有些急了。

他跺了跺腳道:“死胖子說的那些我也能做。寧賢弟可別忘了,我是河東詩社的社長,那些縣學同窗大半都加入了河東詩社,我說話可比那死胖子有分量。”

寧修這下差點樂出聲。

好嘛,這柳如是也不甘示弱,開始搶生意了?

孫悟範夾了柳如是一眼,雙雙叉腰沒好氣道:“喂,黑胖子你能不能有點德行,明不明白什麽叫先來後到?”

柳如是哪裏會向孫悟範服軟,上前一步脖子一仰道:“我隻知道強者為尊。你既然沒有我的資源好,就該退出,讓寧朋友選我來打理一應事宜。”

寧修見兩個胖子爭得麵紅耳赤,他再不出麵得打起來,便清了清嗓子道:“二位且聽寧某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