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懷遠咽了口吐沫,將身子湊的近了些。

“這烤肉的味道聞起來確實不錯。”

寧修心中暗暗得意,心道你平日吃的砧板炙肉怎麽可能跟烤肉串比,簡直就是雲泥之別嘛。

他取來一根烤好的肉串遞給徐懷遠道:“徐小公爺嚐嚐。”

徐懷遠顧及儀態不能大口去吃,隻用牙撕了一小塊輕輕咀嚼。

這時一股奇異的味道充盈了他的口腔,徐懷遠雙目閃出灼灼光彩。

“這味道,真是曼妙啊。”

徐懷遠讚了一讚道:“香料的味道似乎浸在了肉中,輕輕一咬油脂便淌了出來。”

聽到這裏孫悟範早已按捺不住了,他取來一根肉串吃了起來,片刻的工夫便隻剩下了一隻空竹簽。

寧修又把烤好的肉串分給劉惟寧和颯颯,自己最後才吃。

見眾人皆是一臉陶醉狀,寧修自然十分得意。

很,一烤架的肉串便被分食完畢,竹簽子上端是連肉星都不見。

徐懷遠吃的最多,如今也顧不得儀態了,不停的揉著肚子。

“大家都吃飽了吧?咱們去荷花潭看看。”

徐懷遠口中的這荷花潭便在紫金山的山頂,因為有許多睡蓮故而得名。

當然現在已經入秋,荷花早已殘敗,想要賞荷怕是不可能了。

不過這並不妨礙眾人賞山踏水。

寄情於山水之間,確實可以叫人暫且忘卻煩惱。

一眾人等這便收拾了烤架往荷花潭而去。

看徐小公爺撐的這個樣子,恐怕短時間內是不會有狩獵的心思了。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卻說這邊寧府家丁已經抵達京師,將書信和望遠鏡一並送到了戚繼光的京邸。

戚繼光奉君命鎮守薊鎮,此刻自然不在京中。

這封書信和望遠鏡便落在了戚靈兒手上。

自打回到京師後戚靈兒便被戚繼光下令禁足,嚴禁出府門一步。

對於父親的處罰戚靈兒並沒有抱怨什麽。畢竟她不辭而別,為了看一眼未婚夫,遠走千裏。

雖然困居府中,戚靈兒卻與寧修一直保持著書信往來。

隻不過這次的來信有些特別,除了那些甜的發膩的情話,寧修還囑咐她把望遠鏡送到戚總兵那裏。

對望遠鏡,寧修也在信中作了一個簡單的介紹。他害怕戚靈兒看不懂,還特地畫了一副示意圖,並著示意圖做了注解。

戚靈兒本就冰雪聰明,看了示意圖立刻明白了望遠鏡的功用。

她迫不及待的拿起望遠鏡朝遠處看去,果不其然,那些遠處的草木變大了數倍,直是清晰可見!

她立刻明白寧修為何要把望遠鏡獻給爹爹了。

若是這望遠鏡能夠在邊軍配備,對刺探情報將會大有助力啊!

她恨不得立刻備馬馳去薊鎮,可是她被爹爹下了禁足令,別說去薊鎮了就是邁出府門一步都不可能。

戚靈兒無奈,隻得前去求母親王月嬌,希望她可以允準自己前去薊鎮。

隻不過這次王月嬌似乎也是鐵了心,任憑戚靈兒軟磨硬泡,她就是不鬆口。

不過王月嬌也答應,會派人將望遠鏡送去薊鎮,親手交到丈夫手中。

王月嬌是雷厲風行的性子,自然說辦就辦。

她另寫了一封書信說明了前因後果,並說明了望遠鏡的使用方法,差遣心腹家將乘馬將望遠鏡送到了薊鎮。

戚繼光得到望遠鏡和書信後先啟開書信來看,得知這望遠鏡是準女婿寧修製作的直是驚訝不已。

他這個準女婿究竟是何方神聖啊,為何文能科場中解元,商能賺得百萬銀?

現在又加了一條製作稀奇物件的本事,當真是叫人感慨。

當然,換做是誰有了這麽一個優秀的準女婿都會感到慶幸得意。

念及此,戚繼光對女兒不辭而別,遠赴千裏去荊州看寧修的怒氣便消散了不少。

戚繼光依著書信上望遠鏡的使用方法試了試,果然遠處的堡壘放大了不少,就連旗子上的圖案都清晰可見。

戚繼光是一個職業軍人,他當即意識到了望遠鏡的軍事價值。若能把望遠鏡在九邊配備,那大明軍隊的斥候體係將會有一個顯著的提升。

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如果能夠洞悉對手敵軍的一切動向,那麽仗打起來就容易多了。

戚繼光背負雙手在屋內踱了數步,終是喚來私人幕僚以他的名義寫了一封奏疏,將這望遠鏡的好處說與朝廷,希望聖天子能夠降下聖旨命匠戶大量製作望遠鏡,並盡可能在九邊重鎮悉數配備。

幕僚寫好了奏疏,戚繼光展開來看了幾遍,確認就是他的意思這才叫人把信封好,再派一親兵乘馬馳往京師。

望遠鏡在京師與薊鎮之間折騰了一個來回,複又回到了京師。

當萬曆皇帝看到擺在龍案前的望遠鏡時心情卻有些複雜。

戚繼光將這望遠鏡吹的天花亂墜,說通過它可以清晰的看到百步外的物體。

對此萬曆皇帝是不大信的。他貴為天子富有四海,各地每年送來的貢品無數,也沒見過這等可使百步外物體清晰可見的東西,怎麽突然之間就冒了出來?

可說戚繼光騙他,萬曆皇帝也是不信的。

戚老將軍可是曆經嘉靖、隆慶的兩朝元老,是禦敵於國門之外的邊關大將,怎麽會做出欺君罔上的事情呢?

俗話說的好百聞不如一見。既然這望遠鏡就擺在麵前,為何不試上一試呢?

萬曆皇帝再難按捺心中的好奇,拿起望遠鏡對準鏡孔看了起來。

神奇的事情發生了,幾百步外的一處宮室變大數倍,萬曆皇帝甚至可以清晰看到高懸匾額上的字樣。

善,大善!

年輕的天子興奮的揮舞著拳頭,難以掩飾自己心中的喜悅。

這個望遠鏡的實際使用效果比之戚繼光奏疏上說的還要好,若能在九邊重鎮悉數配備,則邊關寧矣。

他當即決定宣召兵部尚書陛見,但轉念一想還是微微一歎,改變了決定。

“宣內閣首輔元輔少師張先生陛見。”

少年天子的聲調裏透出一絲無奈,朝政巨細他始終無法繞開這個恩師啊。

卻說這邊寧修等人在紫金山玩的十分盡興。

就連徐小公爺都暫消了狩獵的心思。

及至日暮時分,眾人打馬揚鞭回城去也。

此時魏國公府的別業已經收拾了出來,寧修便去客棧退了房,和劉惟寧、孫悟範、颯颯一起搬到了別業暫住。

這座別業是座三進的宅子,十分的闊暢,便是住上幾十人也不會覺得擁擠。

現在隻是四人住進來卻是綽綽有餘了。

別業有一個管事以及四個家丁,兩個丫鬟。

此刻一眾家仆都在管事的帶領下在大門口迎接寧修等人。

這管事姓徐名貴,三十來歲五短身材。

他衝寧修見了一禮道:“我家二公子都已吩咐過了,寧公子請進,有什麽需要的盡管吩咐。”

寧修微微頷首,踱步邁了進去,其餘三人也趨步跟上。

和大部分三進宅子一樣,一進大門的院子是外院,充作會客之用並不住人。寧修等人跟著徐貴一路穿庭過院來到內院,由徐貴分配了房間,這便前去休息。

徐貴特地給寧修安排了個小丫鬟服侍。

這丫鬟名叫石榴,看年紀估摸在十三四上下。

寧修一進屋石榴便將打好的洗腳水端到了麵前,恭敬道:“奴婢伺候公子洗腳。”

寧修不由得一陣心疼。像石榴這樣十三四歲的女孩,在後世多半在父母懷裏撒嬌,可在大明卻是權貴府宅裏的粗使丫鬟,真是讓人看的心疼啊。

寧修擺了擺手道:“我自己來,你下去吧。”

石榴愣了一愣,隨即衝寧修行了一禮恭敬的退了下去。

寧修脫去鞋襪,將腳伸進升起騰騰熱氣的腳盆,隻覺得一陣神清氣爽。

爬山爬了一天,確實十分困乏,熱水這麽泡一泡腳,渾身的困乏竟然去了大半。

原本寧修是不打算在南京待太久的,不過既然徐小公爺有意在開設織布作坊一事上合作,倒是可以留下來好好商議一番。

寧修看出這是一個擁有巨大潛力的行業,越早介入便能越早占據市場。

泡了一會腳寧修便擦幹水漬,吹滅燈燭上床歇息了。

一夜無話。

翌日一早,一米陽光透過酸紙窗撒進屋內。

寧修微微張開眼睛,感受這秋日清晨的美好。

他這一覺睡得很足,精力恢複了大半。

寧修半坐起身伸了個懶腰,正想起身倒杯水,卻聽得屋外傳來一陣嗬斥聲以及婢女的哭泣聲。

寧修皺了皺眉,連忙套上外袍踩了靴子出門去瞧。

他一推開門,隻見婢女石榴跪在青石板上,管家徐貴正拿著一根荊木條抽打她的脊背。

寧修立刻厲聲喝止:“你做什麽,住手!”

徐貴駭了一跳,抬頭去瞧見是寧修,苦笑著解釋道:“寧公子起的真早,小的在教訓不懂規矩的下人,打擾了寧公子休息,還請恕罪。”

寧修可沒給他好臉色看,臉色一沉道:“她犯了什麽大錯,竟然要如此嚴厲責罰?”

徐貴解釋道:“昨日小的安排這婢子服侍寧公子,可她卻退了出來,如此不遵命令的婢子,自然要好好懲戒。”

服侍?

聽到這兩個字的時候寧修直是頭皮發麻。

他當然知道服侍不單單指照顧飲食起居,更有暖床之意。

事實上,像這些權貴府中豢養的婢女,實是與奴隸無異,不但可以隨意贈人,也可以被主人指派去給做客的客人暖床。

可她還是個孩子啊!徐貴竟然做的出這種事情!

寧修騰地升起一股怒氣:“是我叫她出去的,不幹她的事!”

他上前幾步,一把從徐貴手中奪過荊條,厲聲責斥道。

這下徐貴徹底傻了眼,他明明是在為這位寧公子好,怎的寧公子不但不領情還責斥起他來了?

怎麽看,都是那婢子的不是啊。

“你退下吧!”

寧修不耐的一甩袍袖道。

徐貴雖然心中委屈,卻也明白這種時候不能頂撞,行了一禮恭敬退下了。

徐貴走後,寧修連忙把石榴扶了起來,掏出一麵帕子替她擦幹眼淚。

“是我欠考慮,讓你受委屈了。”

石榴連連搖頭:“不關公子的事,都是婢子不好。”

寧修心中不由得苦歎。像這樣的婢女從小就被灌輸主家大於一切的思想,就像大明朝的百姓從一出生就被灌輸君父大於一切一樣。

正所謂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大明也正是靠著這套倫理綱常來維係統治的。

寧修知道這種觀念根深蒂固,他也無力改變,隻能盡其所能的做好自己。

“實在不行你便每晚在屋裏侍候吧,你便睡在外間,放心好了我不會碰你的。”

誰知石榴竟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叩頭如搗蒜道:“寧公子,奴婢知錯了,此舉萬萬不可啊。”

寧修有些發懵。這好端端的她為什麽如此激動。

寧修還是沒有真正成為一個古人,他不知道像石榴這樣的“家生子”(奴仆之間生的孩子)從小就活在主人的**威之下,完全不可能有獨立意識。

在他們的人生中主人就是一切,而他們跟主人之間有著一道鴻溝絕對不能逾越。

故而當寧修提議讓石榴睡在外室時,她會做出如此反應。

他歎了一聲道:“我這也是為你好,不然你免不了要受到那管家的打罵。”

寧修說的也是實情,他能護得了石榴一時卻不可能次次都護著她,唯一的辦法是讓石榴按照管家徐貴的話“服侍”自己。寧修又不願意碰石榴,讓她睡在外室便是最好的選擇了。

“可是......”

石榴咬著嘴唇,欲言又止。

“你放心好了,我不會對旁人提起的。我要出去一趟,我回來前把床鋪收拾好。”

說罷寧修一振袍衫,踱步而出。

出了別業他便往魏國公府而去。

這一次他自然是要和徐懷遠洽談合作開設織布作坊的事宜。雖然雙方都有意合作,但一些細節還需要敲定。

那門官見寧修來了,陪著笑臉湊過去道:“寧公子且隨我來,我家二公子說了寧公子來不需要通稟,直接請去花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