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伯爺常封這幾日在莊子裏閑住,少了老爹的管教自然怎麽舒服怎麽來,常常狩獵晚歸,再睡個大懶覺。

今日已是日上三竿他仍自睡著,直到常貴找去這才迷迷糊糊的揉著眼睛問道:“貴叔,什麽事啊?”

常貴已是心急如焚,鼻頭沁滿了汗珠,哪裏還有心思跟小伯爺閑聊,急聲道:“封哥兒,大事不好了。今日我叫人去侯秀才家收田卻被侯秀才胡攪蠻纏趕了出來,還口口聲聲說他沒有賣田。老仆便取來那日與他簽訂的契書準備去縣衙討個說法,誰曾想打開那裝契書的匣子一看......那契書竟變成一張白紙了!”

“什麽!”

小伯爺聞言一個激靈醒了過來,一腳蹬開夾在兩腿間的薄被,質問道:“好端端的契書怎麽會變成白紙了?”

他連忙套上褲子穿上罩衫,邊係腰帶邊朝外走去。

“貴叔你先別急,我先瞧瞧那份契書。”

常貴連忙把匣子打開,取來契書遞給常封。

小伯爺展開來看,也是大吃一驚。

“好端端的這契書怎麽就成一張白紙了。莫不是那侯秀才在紙上使了什麽手段?”

常貴歎聲道:“都怪老仆太粗心,讓這廝鑽了空子。七百五十兩銀子,看樣子是打了水漂啊。老仆該死,老仆該死。”

立契書就是為了防止扯皮的情況,譬如一方突然不想賣了,或者想要加價出售。

人心不古,非得立下字據,白紙黑字才心裏有底。

誰知這侯秀才有如此神通,竟能將一張契書變成白紙。

如此便是把侯秀才狀告到衙門去,怕是縣官也不會站在常家這邊。

常家這個啞巴虧算是吃定了。

“罷了,罷了。既如此就當花錢買個教訓好了。以後不要再與那侯秀才往來。他敢這麽坑我常家,也是有膽子。小爺我要整他,有的是辦法。這件事就不用向我爹報了。”

小伯爺哪裏是忍氣吞聲的性子。正像他說的,以後有的是機會和借口整治那侯秀才,這次就讓他先得意幾天好了。

“哎,多謝封哥兒。”

常貴對常封的決定感激涕零。

這事情要是讓老爺知道,他免不了吃一頓掛落,說不準還得挨一頓板子。他這副骨頭架子打一頓板子還不得散架了?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卻說荊州盧府內,夜半時分,盧家家主盧佑安奮筆疾書寫好一封信,一連看了幾遍,確認無誤後深吸了一口氣將信紙放入信封。

他取來蠟燭將蠟油滴在信封口處,滿滿封好這才沉聲道:“來人呐。”

管家盧方一瘸一拐的走進屋來,恭敬的應道:“老爺有何吩咐?”

“這裏有一封我剛寫好的親筆書信。你派個可靠的心腹帶著去到京師,親手交給戶科給事中沈綸沈大人。記住一定要讓他親手交到沈大人手中。”

“遵命。”

盧方小心翼翼的接過信件道:“老爺有什麽話要帶給沈大人嗎?”

盧佑安搖了搖頭道:“沈大人看過信就都明白了。”

他心中感慨,楚先生果然可靠,拿了錢就辦事,比那些黑吃黑的方麵大員不知道要好上多少。

他盧佑安自然也得遵守之前的君子協議,自己出麵去彈劾武昌伯和張居正。

真說起來這件事張家也洗脫不了,要不是張家三子和武昌伯的小賤種沆瀣一氣,陳縣令也不會做出杖責盧家家仆的判罰。

傷了盧家的顏麵,還裝作沒事人一樣嗎?

雖然他這一搏是被遼王殿下推出去當出頭鳥,但他認了。

世人隻知道張居正權傾朝野,卻不知道水滿則溢,月滿則虧。

他相信張居正的衰敗就從這一封書信開始!

八月二十九,大雨滂沱。

京師小時雍坊一處不起眼的宅院前,一個身著蓑衣頭戴鬥笠的中年男子不停的敲叩著門。

雨水順著他的鬥笠落下來,形成一道雨幕,再垂落在青石板上,滴滴答答,劈劈啪啪。

終於大門打開了,一個頭發花白的老管家打著油紙傘啟開了門閂,探出半個身子來。

“你是?”

“我乃江陵盧家的家仆,奉我家老爺之命將一封書信親自交給給事中沈大人。”

“請稍等片刻,小老兒前去通稟一聲。”

照理說此刻大雨滂沱,就這麽把來人關在門外太不禮貌,但規矩就是規矩,老管家不能不通報就把他領去見沈綸。

戶科給事中沈綸此刻正在閉目養神,聽見敲門聲睜開眼睛緩聲道:“進來吧。”

“老爺,有一個自稱是江陵盧家的家仆在屋外,說給您帶來了一封書信,要親手交給您。”

“哦?”

沈綸點了點頭道:“把他帶進來吧。”

“是。”

老管家又退了出去,打開大門,衝在門簷下避雨的盧家家仆道:“我家老爺請你進去呢。”

說著便把來人引了進去。

沈綸官居戶科給事中,雖然是人見人怕的狠角色。但因為他品級隻有七品,俸祿著實微薄,買不起太大的宅子。

京師的房價極貴。一套三進的宅子在沈綸的陝西老家隻要三五白兩,但在京師要兩千兩以上。

沈綸四處借錢咬牙買下一套兩進的宅子,勉強能夠安置下一家老小。

老管家將盧家家仆帶到正屋,那送信的仆從一見沈綸便拱了拱手道:“敢問這位可是戶科給事中沈綸沈大人?”

“不錯,老夫便是沈綸。”

沈綸端坐圈椅,捋著下頜短髯不疾不徐的說道。

“我家老爺命小人將一封親筆書信送到沈大人手中,小人不敢耽誤,一路乘船換船,用了二十餘日才趕至京師。”

沈綸是何等的人精,他知道這廝是要犒賞的意思,便衝老管家道:“去給這位壯士準備十兩盤纏。”

那送信的家仆直是大喜。十兩銀子可是他半年的月錢,不枉他舟車勞頓走這一遭了。

心滿意足之下,他便開始解褲帶,沈綸不禁麵色大變怒斥道:“你這是做什麽?”

“啟稟大人,我家老爺對我說這封信很重要,故而小人一直把他藏在最安全的地方。”

說罷將手伸進褲襠,一把將書信掏了出來,恭敬的遞給沈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