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綬!”

張四維聲嘶力竭的吼道。

可沈綸卻是頭也不回的拂袖而去。

望著沈綸的背影,張四維隻覺得是那麽的陌生。

翌日一早,通政司衙門便開始照常辦公。

通政使裴儼端坐衙署之內,捧著一盞香茗慢條斯理的呷了一口。

昨日的雨下的好大,他被驚醒了幾次。閃電如同龍蛇一般撕開天幕,將天地照的透亮。

裴儼不喜歡雨,尤其是這麽大的雨。積水會阻礙行走不說還會弄濕袍擺,實在惱人。

作為分揀奏疏的重要機構,通政司起到承接內廷與外朝的作用,深得天子、閣臣器重。這也讓不少人豔羨這個位子。

做到裴儼這個位置,早就將官場的事情看的透徹,是是非非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態度,對待朝局的態度。

態度沒問題,就能一直安安穩穩的把官做下去。

“裴大人,這是新來的一批奏疏,都是京官呈上的。”

文吏將厚厚的一摞奏疏放到裴儼的書案上,恭敬的退了下去。

裴儼有一個習慣,那就是京官呈遞的奏疏必須親自過目。

理由也很簡單,京官牽扯到朝局的可能性遠大於地方官。

在天子腳下有太多見不得人的事情,若是一一都捅到內閣捅到皇帝陛下麵前,壞了貴人的心情,受責怪的還是他這個通政使。

當然,大多數時候京官上的奏疏也多是些芝麻綠豆大的破事。禦史言官們沒得噴了就拿生活作風說事,某某員外郎宿妓,某某主事有斷袖之癖,諸如此類。

這種奏疏當然無傷大雅,裴儼一笑置之也就讓人呈至內閣了。

但有的奏疏卻得慎之又慎,稍是處理不當便會惹上大禍。

裴儼不疾不徐的的翻著,翻到戶科給事中沈綸上的一封奏疏時,眼睛不由得瞪圓了。

這老小子是得了失心瘋嗎?竟然彈劾張閣老。

起初裴儼以為沈綸是寫錯了名字,但他翻開奏疏來看,確是彈劾張居正的無疑。

這讓裴儼糾結不已。這份奏疏到底要不要送到內閣呢?

如今張閣老把持內閣,是說一不二的閣魁,這封奏疏呈上去張閣老還不得暴怒?

可要是不送去似乎又有些不妥。

上奏疏的是科道言官,是清流中的清流。

若是他不把奏疏呈上很可能落下一個巴結權貴,阻塞言路的名聲。

言官和瘋狗有很多共同點,見人就咬,咬了還不鬆口。有時躲得遠遠的還會被咬上一口,更不必說主動招惹他們了。

裴儼閉上眼睛揉了揉額角,心裏已經將沈綸的祖宗十八代問候了個遍。但抱怨是沒有用的,這件事還是得解決啊。

裴儼思前想後還是覺得這份奏疏不應壓著,那沈綸要找死便由著他去吧。若真壓下了奏疏,這瘋狗不一定怎麽咬他呢。

深吸了一口氣,裴儼咳嗽道:“來人呐,將這批奏疏馬上送到內閣去。”

便有一個書吏走過來小心翼翼的捧起奏疏,離開衙署往內閣方向去了。

內閣是有明一代的中樞機構,在晚明皇帝怠政的情況下,內閣的作用更是不可替代的。

如此重要的機構位於文華殿東配殿旁,是一排低矮的值房。

簡陋的平房與內閣響亮的名號很不相稱。但沒有辦法,自內閣創立以來便一直在此,斷沒有擴建裝潢的道理。

值房把頭的一邊,張居正認真翻看著奏疏。

通政司已經事先將奏疏按照輕重緩急分類,有助於張閣老有選擇性的翻閱。奏疏旁邊擺著點心茶水,張居正若是翻的累了便停下來喝口茶,吃塊點心。

“張閣老,這是今早剛送來的奏疏,都是京官們上的。”

不知何時,內閣值侯的吏員捧著厚厚的一摞奏疏出現在了張居正的身後。

“哦,放在這裏吧。”

張居正朝書案點了點,閉上了眼睛。

“遵命。”

吏員將奏疏小心翼翼的放下,躡手躡腳的退出房去,將屋門輕輕的合上,生怕弄出聲響擾了張閣老。

張居正休息了片刻這才重新開始翻看奏疏,票擬意見。

他習慣了事必躬親,每一本奏疏都要親自票擬意見。便是今年三月回荊州老家葬父時,重要的奏疏仍會由專人送到荊州供他閱覽。

但張居正畢竟是血肉之軀,如今又上了年紀,漸漸覺得精力不濟,有些力不從心。

有時張居正也會覺得迷茫,但迷茫過後還是會毫不猶豫的把精力放在處理政務上。

皇帝陛下年少,若是他不能替君分憂這朝政還不得一團漿糊?

何況新政剛剛推行,有許多事情突發,除了他還有誰能解決這些事情?

翻看票擬了十幾本奏疏,張居正漸漸進入了狀態,猶如老僧入定一般。

忽然他翻看到一本戶科給事中彈劾他的奏疏,眉頭不由的蹙起。

打開奏疏來看,隻見沈綸言之鑿鑿,繪聲繪色的描述了武昌伯父子聯合張家侵吞民田,為惡鄉裏的“事實”。

張居正又氣又笑,心道這些言官們真是吃飽了沒事幹,捏造出這等惹人發笑的事情。

最可笑的是,他仿佛連對話細節都了如指掌,這麽厲害怎麽不上天呢?

要說家人跋扈一些,張居正是信的。但絕不可能做出侵吞民田的事情。

張家在荊州的土地不少,但大部分都是親戚族人,以及一些同鄉投獻的。

張家的土地免繳賦稅,那些人自然願意把土地掛靠在張家名下。

但那僅僅是掛靠而已,張家隻象征性的向這些“新佃戶”收取微薄的租子,這難道也算侵吞民田嗎?

更可笑的是,這沈綸說武昌伯父子在武昌城外侵吞民田是想修建一座別業送給張家,試問張家要武昌城外的一座別業作甚?

武昌伯的長子張居正確實見過,但那是他返鄉時武昌伯派來的,僅僅是出於禮數。同樣前來江陵張宅的權貴不下幾百人,難道這些人都是借機向他張居正送禮的嗎?

這個沈綸真的是太過分了!

按照正常的流程,奏疏票擬之後要送到司禮監批紅。但張居正決定跳過這個環節,親自把奏疏送到皇帝陛下手中,讓陛下來斷一斷他張居正究竟有沒有授意武昌伯父子侵吞民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