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什麽時辰?

當全身的寒氣退去,靈玥終於從黑暗的意識中掙紮著清醒了過來,而醒來的第一個念頭便是玉樹子逸是否在刑場上得救?現在行刑的時辰是不是已經過了?

一直守護著她片刻不離的恩師華澈此時竟然不在身邊?靈玥感到一絲不祥,立刻抓了車轎裏的珠簾,慢慢坐起身,不料,車驕陡地一陣劇烈的顛簸,靈玥的身子也跟著猛地一震,額頭撞到了車壁上,她禁不住一聲痛叫呻吟,迎來了車轎外兩名男子驚懼大叫的聲音:“玥兒——”

兩邊的轎簾被同時揭開,她左顧右望,竟然看到了兩張熟悉到令她震驚的臉——

“恩師——”

“飛城哥哥——”

飛城哥哥,你果然還活著,可是你為什麽又來了?你為什麽還要來?靈玥看到飛城的一刹那,熱淚盈眶,差一點就脫口喚出他的名字,她也看懂了飛城眸中的那點希翼與等待,那樣令她心碎的目光總是那樣無怨無悔的如同暖日一般的照耀著她,可是他不知道,他能給她多少快樂,就會給她多少痛苦。

有時候,一個眼神的回應都會傷人太深,在他麵前,她甚至不能表露出欣喜、感動、悲傷、痛苦、絕望,她隻能淡然一笑,掩藏了淚水,然後絕決的將目光轉向了華澈。

華澈的白袍上染著鮮血,但他的神色卻沒有絲毫的痛苦,他伸出手來,撫摸靈玥額頭上撞傷的紅痕,眼裏泛出來的光芒是心疼到極致的溫潤柔情。

“恩師,現在是什麽時辰了?”靈玥此刻最擔心的還是玉樹子逸,所以她毫不遲疑的第一句話就問了這個問題。

“午時三刻已過,現在是未時。”華澈自然明白她問此話的用意,卻故意轉移話題道,“玥兒,不用擔心,我們今天還有時間趕往月神廟,就算到了晚上,我也會陪著你上香求簽,聽說鳳宇山上的花月也是極美……”

靈玥無心聽華澈這些甜言蜜語,心中的憂恐與不祥越來越沉重,她撲扇著眼中的清光,差一點垂下眼淚,華澈見她神情有異,便問道:“玥兒,你怎麽了?”

飛城見她臉色蒼白,欲哭無淚,也心疼得想要說句安慰的話,卻又終難開口,因為靈玥一直回避著他的目光。

“恩師,那名攔駕申冤的女子現在怎麽樣了?在我昏睡的期間,你有沒有……”

“沒有。”華澈立刻接道,“玥兒,現在,我們被一群叛軍包圍,我根本無瑕管那名女子,所以,你不用擔心我會把她怎麽樣。”

“叛軍?”靈玥駭然,她聽到了車驕外廝殺喊叫的聲音,那般尖銳而絕望的慘烈,有如萬千利箭穿透她的身體,可以想象得到其場麵又該是何等的悲慘淒涼。靈玥顫抖著手,猛地打開了轎門,欲站出來,卻在這時,又有三支箭倏地向她胸口射來,靈玥來不及躲避,卻聞得飛城一聲大叫:“玥兒,快趴下!”

一道黑影閃電般的撲過來,靈玥還沒有站穩身體,便被一人抱在了懷裏。兩人滾落在地上,身體緊緊相貼,在漫天雪花中傳遞著那一絲久違的溫暖。

華澈赤手接住了那三支箭,當他看見飛城抱著靈玥在雪地上滾過的時候,那三支箭在他手中猛地折斷,連輿車都被他身上所散發出來的狂暴力量推動,簾碎珠散,車輪碾過冰雪之地,亦留下一寸深的數尺痕跡。

靈玥亦感覺到了華澈的憤怒,立刻將神誌從飛城醉人的目光中拉回來,喚道:“飛城哥哥,你快起來……”

“玥兒,你沒事吧?”飛城的心裏卻隻有對她的擔憂,對於華澈的憤怒全然不顧。

靈玥遠遠的見華澈走過來,心中急了,便嚴肅的厲聲道:“大膽刁民,孤王的身體豈是你能碰的,還不快放開我!”

飛城的目光陡地一驚,悲哀的倏沉,他萬不敢相信靈玥竟然對他也能說出這樣的話來,終究還是自己在她心中的份量不夠麽?她竟如此刻意的將他們二人身份之間的懸殊說明了出來,原來就算是他死一千一萬次,還是不夠換回她的真心麽?

“放開孤王,聽見沒有!”

是傷的還不夠麽?那就再徹底一點,靈玥幾乎是刨開了心髒,用這一顆破碎到難以再承受的心去承受傷害他的痛苦。

“玥兒,不要再說出如此絕情的話,不要用你的眼神來說謊,我知道你心裏的苦,我什麽都知道,哪怕你真的一點也不愛我,我不在乎,我真的不在乎,但是,你離不開我的,你中了‘天泉眼’的毒離不開我給你的解藥,而我……我也離不開你……”

“不要再說了,不要說了,我要你放開我!”靈玥的身體裏陡然爆發出了一種奇異的力量將飛城猛地推了開,飛城重重的摔倒在雪地上,口中又汩汩的冒出鮮血,舊傷未愈,與華澈一戰,又添新傷,他也不過是因為見到了靈玥而硬撐到現在,靈玥這無意中爆發出來的攻擊力卻是將他的意思徹底擊毀,其實擊毀的不僅是他不屈不饒剛鐵一般的身軀,而更是他的心吧!

“飛城哥哥——”靈玥驚駭的一聲大叫,愧痛萬分,哭泣著欲向飛城爬過去,卻見華澈的雙腳已映入眼簾,她跪著雙膝,抬起了頭,望向華澈,這是一個血流成河的戰場,大地乃至天空都交織著雪與血的淒光,而靈玥此時望著華澈就如同隔了這一層冰雪鮮血交融的光芒,她已不知道該說什麽,因為她為飛城求情隻會換來他雙倍的憤怒,於是,她主動向他伸出了手,以另一種方式肯求道:“恩師,玥兒不想上鳳宇山月神廟求簽了,玥兒現在想回去!我們馬上回宮,好麽?”

“難道你不想知道玉樹子逸現在怎麽樣了麽?”華澈沒有去牽她的手,卻是轉移話題問,他的語氣也是極冷,失望加憤恨的冷。

靈玥一震,她當然想知道,而且是迫切的想知道,但她卻從未想過要從他的口中尋找答案:“子逸表哥,他,他……”

“你誘我出宮,就是想為其翻案,以百姓的力量來拯救他以及他的名聲。”華澈俯下身子,靠近她的身體,將她蒼白柔弱的小手握在手心,告訴她道,“可是,你知道這將會換來什麽樣的後果麽?”

他的眼神竟是刺骨的嘲諷,他在嘲笑她的天真:“玥兒,隻要我們一出宮,離開了那座金瓦玉牆之城的庇護,就會有人抓住機會對我們展開刺殺,而王宮裏也將會再起變亂,腥風四起,不得安寧,百姓的力量救不了玉樹子逸,隻有他自己才可以救他自己,而且這個機會,我已經給了他!”

靈玥不解,驚詫牘疑,她問:“他自己可以救他?”

華澈點頭:“是,如果他答應為我麝月國貢獻出他的才能,我華澈自有一百個理由可以赦免他的罪,但是他不願意,作為靈氏一族的子孫,他不願意為靈氏一族江山,為我麝月國效力,這就是他選擇的命運。”

“那他……到底選擇了什麽樣的命運?”

“死!從今以後,這個世界上將不會有玉樹子逸,就算有,也將會立刻被處死!”

靈玥陡地一震,倒吸了一口氣,她凝視著華澈,害怕的問:“那他現在……死,死了麽?”

華澈冷笑了起來,靈玥急著等待他的回答,卻又害怕著他的答案,但華澈卻故意吊胃口似的,許久都隻淡然麵帶微笑,他忽然站起身,向書飛城走去,靈玥驚懼的拉住了他的白袍:“恩師,書飛城救駕有功,功可抵罪,你不要……”

“書飛城的確功過抵罪,若是他也肯為我朝效命,我非但不會殺他,還會重用他!”

也不知道華澈這一句話算不算氣話,靈玥見他麵色漸漸冷漠,心中也仿佛遺失了什麽似的,空空如也,無甚淒涼,他真的不會再為那件事而生氣了麽?他真的會不計前嫌而重用飛城哥哥?他真的會有這麽大度?

還是她靈玥也他心中其實也算不了什麽?他又怎會如此在意?

他在意的還隻是他自己的權位吧?

她抓住一角白袍的手忽然一空,華澈徑直走到了書飛城的跟前,對她再也不理會,或許現在,他對她也隻剩下厭惡了吧!

“書飛城,現在還有力氣站起來和我打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