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夜裏,月光仿若破碎了一般,在宮燈照亮的亭院裏灑下了一片又一片的光雨,飛逝的流星打破了平靜的夜空,有發光的鳥仿若**漾在水中的波光,在那一輪圓月周圍忽閃忽黯的飛翔。

有人坐在亭院中把酒賞月,也有人吟詩作賦,有人嬉戲,也有人輕歌曼舞。

“那一顆星終於是要落了……”亭院裏響起一聲悲憫的歎息,有紫色的蝶飛舞,落在了一個女童的手心,女童聽著這一聲歎息,似笑非笑的看向了坐在亭中喝酒的曜光太子,感慨道:“有人說,每一隻蝴蝶都是花謝以後的靈魂,那麽這破碎的月光又該是誰的靈魂?”

“你總是喜歡以一個善良女神的慈悲去感慨那些逝去的生命,而那些生命卻都是因為你而逝去,靈紜,你可是我見過的天底下最虛偽的女人。”

“我的虛偽正配得上你的假仁假義。言歸正傳,我小侄女是不是被你給毒死的?”

“可是毒藥是你給我的……”

“所以我現在有些後悔了。”女童忽然仰首望向天空,看到那一輪明月模糊了又清晰,清晰了又模糊,她的眼中竟然也淌下了淚水,“她是我最愛的那個人的女兒,我很難過。”

“虛偽。你分明是害怕華澈會查出你的身份,要知道,從玉樹子逸被釋放出天牢的那時起,他就已經嗅到你的氣味了。”

“真正的玉樹子逸現在到底在哪裏?”

曜光看了看女童充滿緊張的神情,在說話前,總不忘先飲一大壺酒,享受酒水淋漓全身的快感,然後拊掌而笑:“他一直在我們之中,從與你會合的那時起……”

“我從法場上救出來的玉樹子逸是真正的玉樹子逸,雖然華澈製造謠言,說這個玉樹子逸是假的,就連他自己也說自己是假的,但真假豈能瞞過我的眼睛。”

女童的眼色變了變,冰冷而淩厲,她知道曜光太子身邊有一位從未露麵過亦從未說過一句話的謀士,難道說那位謀士就是玉樹子逸?

“不可能。”女童陡地提高了音量,聲音沙啞而低沉,“玉樹子逸絕不可能真正的叛國,他那些罪名都是華澈為了將其收為己用而胡編亂造的,目的就是為了逼他貢獻我麝月國的朝廷。而且……”女童的眼睛如同燈火一般亮了又滅,竟有些害怕的顫抖起來,“而且,當你喂靈玥喝下毒藥的時候,他也應該站出來阻止,如果他當時在場的話?”

曜光又是大笑了起來,仿佛覺得女童的話過於天真,他耐心的解釋道:“如果我說玉樹子逸也是我禦龍國的人,你信不信?”

女童的眼神裏露出無比的震驚,曜光太子又道:“不錯,他的母親確實是靈紫露,也是你的姐妹,是麝月國的人,但是他的父親玉樹臨風卻是我禦龍國的人。我中原子隨父姓,他也姓玉,而且他從小就得父親的教育,學習我禦龍國的文化與曆史,一個從小受我國文史熏陶和影響的孩子,你想,他長大以後,到底會效忠於誰?”

女童終於無話可說,就在曜光太子的掌聲之中,她的背後悄然走來了一個人。

“誰?”她警覺性的轉身,見一鬥戴鬥笠的白衣人正從月光下走來,她從來沒有懷疑過曜光身邊這位謀士的身份,可沒有想到他竟然就是玉樹子逸。

玉樹子逸從她身邊走了過去,在亭階下單膝下跪,向曜光太子行禮道:“玉樹子逸參見太子殿下!”

“當自己的真實身份無法再掩蓋的時候,你就隻有真正的效忠於我。不管你是為了麝月國,還是為了我中原禦龍國,我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目的,那就是打垮我二弟華澈。”

曜光大步走到了他麵前,如同君王一般禮賢下士,將他拉了起來,笑道:“起來吧!我從來沒有把你當我的屬下,你父親玉樹臨風還是我禦龍國的驍騎大將軍,在我父皇征戰四方時,他還有攻無不克戰無不勝之美名,我父皇至今提起仍讚不絕口。”

“多謝中原皇帝還記得我父,我父能得皇帝賞識,乃是我世代之榮耀。”

玉樹子逸的聲音平靜不驚波瀾,曜光太子似乎不高興了,歎道:“你這些話就說得有些不中聽了,都說了,我沒有當你是我的屬下,我們還可以成為朋友,或者結拜為兄弟,更好……”曜光似乎興致猶為高昂,拉了玉樹子逸入座,連忙招呼人拿了幾壇酒來,一邊給玉樹子逸倒酒,一邊大笑道:“來來來,我們今天就歃血為盟,結為異姓兄弟……”

“太子殿下……”玉樹子逸剛想要阻止,沒想到這中原的太子就是豪爽,他還沒反應過來,曜光就已拿刀割破了手腕,在一大碗酒中滴落大片鮮血,然後把刀子遞給了他,玉樹子逸見推辭不下,隻好照做,與之痛飲。

沒有人瞧見他在酒中落下的淚,淚與血一起飲進肚腹,便要將所有的一切都忘卻,更要放得下,“幹,來來來,快幹……”耳邊不停的響著曜光太子的大喝,玉樹子逸也不作推卻,將一壇酒喝了下去。但在喝的過程中,他反而更加的清醒過來,曜光太子為什麽會如此勝情的與他暢飲,莫不是……

想套他的話,探他的內心?

果然,在他佯裝酒醉沉酣時,曜光太子便開始向他提問,還好他早有心理準備,不至於神經太過麻痹,所以他提出的那些問題,他都能應付。

“你父親和母親所忠於的國家都不一樣,你心裏到底更愛麝月國,還是更愛我禦龍國?你到底站在哪一邊?”

“父親教導過我,男兒該誌在四方,所以無關麝月國,禦龍國,我愛的是,汐夢川!”

“好,有誌氣,我喜歡這個理想!”

“那麽,你到底是華澈派過來的臥底?還是真正的想要投靠於我?”

“華澈殺我母親,害我表妹,我與他勢不兩立……”

“那就是說,站在我這一邊,與我合作,效忠於我?”

“……是。”

一覺至天明。當清晨的磬聲鳴響,兵策府臥龍居裏傳出了一聲淒厲的長嘯。

所有聽到聲音的侍衛宮女們都慌不失迭的趕至了臥龍居門前,除了幽逽,沒有人敢進去,而自幽逽進去後,臥龍居的門便反鎖,再也打不開了。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們怎麽還站在外麵,若是帝君遇刺,出了事,你們該擔當何罪?”侍衛宮娥們裏站出來說話的是華澈剛納入後宮之中的舞之天後紫少漪,她還是一身雀翎裝,風姿妖嬈而高華,嫵媚不染纖塵。

“沒有帝君的命令,誰也不敢進臥龍居。”終於有侍衛謹慎的作答。

“你們一個個豬腦袋呀!現在是帝君遇到了刺客,性命悠關之際,他還哪有空閑來命令你們,你們這些做臣子做奴仆的都是幹什麽用的,難道非要等到人快要死了,你們才去救嗎?”

“紫貴妃,這裏是兵策府,你以後說話要小心點,否則性命難保!”

藍少郎對那活潑張揚的女子斥責了一番,便走到了臥龍居的門前,輕輕的敲門問道:“帝君,發生了什麽事,臣可以進來嗎?”

他等了許久都沒有回應,又連續敲了幾下,還是沒有聽到屋子裏有動靜,實在是有些擔憂害怕,他便準備撞門而入,可沒想到門又忽然開了,開門的人是幽逽。

幽逽的臉上還有未幹的淚水,藍少郎頷首行禮道:“參見幽逽宮主,不知帝君……”

“帝君無恙,藍少郎不必擔心,還是不要違背了帝君的命令,所有人都不得再靠近臥龍居一步,帝君的飲食起居以後都由我幽逽來全全負責,其他人如果沒有得到命令都不能再踏進臥龍居,包括……”幽逽的目光冷冷的掃了掃那個美豔的舞姬,“這位新封的紫貴妃。”

“好了,大家都各自忙各自的去吧!這裏沒你們的事了。”

侍衛宮女們都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難道聽錯了麽?明明那一聲叫喊是從臥龍居裏傳出來的,但是,又不可能都聽錯吧!

“唉!”歎息聲隨了晨風,聚在臥龍居門前的人又散開,紫少漪在臨走前望了那臥龍居一眼,目光好像能穿透那扇門,看到什麽似的,星光燦然的一亮,才慢慢走開。

藍少郎欲行離去,幽逽叫住了他,道:“藍少公子,帝君讓我代傳一道命令。”

“幽逽宮主請吩咐!”

“全城搜尋公子蓮汐!”

藍少郎露出不解的神情,幽逽又肅然道:“你不用問為什麽?無論你用什麽辦法?請將公子蓮汐請到王宮裏來!”

“是。”藍少郎接了命令,告退離去。

看著藍少郎已走遠,幽逽終於禁不住捂口低聲啜泣起來。她關上了臥龍居的門,看著房中發絲淩亂,一時間顯得無比頹唐的男子,頓覺心在一片片的碎裂,痛到感覺不到疼痛,她走到他麵前,和他一同跪了下來。

“帝君,會好起來的,一切不過是一場噩夢而已,她會好起來的。”

“昨天晚上,她一直在求我,一直在求我……”

“……”如果換成是幽逽,你也會這般難過麽?

其實我也隻能陪你度過三個月的餘生了,輪回術師雖救了我,幫我續了壽命,但我隻要了三個月的壽命,三個月的時間對於我幽逽來說已經足夠了,我答應他,用最後的光陰,也是我幽逽最鼎盛的年華,真心的愛你一次。

“帝君……”他雙目中含了如同水鑽般的光芒,似要匯墮成淚珠落下,幽逽情不自禁的將他擁進了懷裏。

窗外,一道雪色大氅的少女身影倏然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