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兒,你為什麽這麽傻,為什麽?”

靈雨霏抱起被自己從小帶到大的弟弟,仿佛不願接受他即將要離開的事實,痛心疾首的大哭了起來:“靈玥到底有什麽好的?你喜歡她什麽,從來就沒有和她在一起過,你到底喜歡她什麽?”

靈颯風用一隻染血的手攥緊了姐姐潔白的衣袖,仰起頭顱,他苦笑了起來,看向她道:“姐姐,或許喜歡一個人沒有為什麽?就是從見她第一眼開始,風兒就不由自主的喜歡上了她,喜歡看她的每一個表情,開心的笑,悲傷的哭,還有那樣真誠潔淨如水一般的眼神,她的一顰一笑,舉手投足都是那樣的自然真實,不像有的人,笑,不是笑,哭,不是哭,讓人琢磨不透的眼神裏總是包藏禍心……姐姐,你看看這裏的人,有哪一個如她這樣幹淨真實……”

有哪一個人如她一般幹淨真實?華澈、靈紜,還有她靈雨霏都是從與人勾心鬥角、爭權奪利之中磨礪出了堅毅的意誌和偽裝的仁慈,他們之中無論誰不是將自己藏得深不可測,表麵和善,內心的欲望卻令人駭懼……

都是被權利的欲望吞沒了原來的本性,卻已找不到回頭的彼岸,而又有誰會去在意那樣純淨的眼神,那樣簡單明朗的內心?

“風兒……”靈雨霏的眼淚一滴一滴的落在了靈颯風的臉頰上,淚融於血,少年的肌膚變得更加蒼白透明,“姐姐……”少年忽然抬起手,用盡最後的餘力去抹姐姐眼角的眼淚,氣若遊絲的輕聲道,“風兒……永遠愛你……姐姐自小就如……如同母親一般的照顧風兒,風兒的性命都是姐姐給的,所以,無論姐姐要什麽,風兒都會盡力的幫姐姐達成心願,所以,風兒助姐姐奪靈氏江山……可是,風兒隻有一個要求呀……”

“對不起,風兒,我以為你還隻是孩子,說喜歡一個人就像是你從前喜歡瀲泊公子所製造的玩具一樣,姐姐若是知道風兒竟如此的喜歡靈玥,也許就不會……”

“不怪姐姐,我隻恨……我是靈紜的兒子……”靈颯風的目光幽轉,失去了最後的光亮,便變得如同琉璃般透明,他用盡最後的一點意識,集中眼神,盯向了還站在他麵前注視著他的靈紜,“我隻恨……我有你這樣的母親……”

我隻恨,我有你這樣的母親……當靈颯風這一句話出,目光已變得靜止,再無焦距,枯葉沾染了殘雪,落在他的臉上,靈雨霏悲痛欲絕的竟有些惱恨的夾起枯葉,狠狠拋開,她將弟弟的身體緊緊的環抱起來,哭聲不止,雪落的聲音又變得異常寧靜而淒涼……靈紜的手禁不住的顫抖起來,這就是他的兒子,一個竟然以她為恥的兒子,連死也要用怨恨的眼神瞪著她,死不瞑目……

“哈哈哈……”靈紜甩著長袖,忽然仰天長笑,沉濁的聲音淒愴無比,靈雨霏止了哭聲,不敢置信的望向她,問道:“母親,風兒是您的兒子,是我唯一的弟弟……”

“那又怎樣?”靈紜停止了大笑,冷著眼神問。

“可是您卻親手殺了他,殺了您唯一的兒子,我唯一的弟弟……”

“一個不聽我話的兒子,我還要他幹什麽?”

“母親——”靈雨霏一聲大喝,站起了身來,“如果有一天,我不聽你話了,你是不是也要殺了我?”

“霏兒,你不會的,你是我唯一的驕傲……”

“我也一直以母親為榮,母親的才智與思想抱負都一直是女兒學習的榜樣,我也曾以自己是你靈紜的女兒為傲,可是,我沒有想到……我沒有想到即使是自己的親生子女,對你來說也是可以隨意犧牲的工具……”

靈紜的眼神瞬間厲變,看著自己的女兒時,仿佛都有殺氣迸出,靈雨霏閉了閉眼睛,垂下最後一滴眼淚,她彎下身子,小心翼翼的抱起靈颯風已經冰冷的身體,恨恨的看了自己的母親一眼,突地轉身,竟然背離她而去——

“我也沒有你這樣的母親,如果你也要殺我的話,那隨便你好了——”

靈雨霏走了,沒有放慢腳步,更沒有回頭,鋪天蓋地的風雪送去了她的身影,隻留下雪地上一朵又一朵血色的腳印,如同雪中之梅,冷豔的綻放,靈玥怔怔的望著她離去的背影,跪在地上,顫抖著雙肩,無聲的啜泣起來,她沒有想到,一個從未在她心裏留下過任何記憶的少年竟然會為了救她而付出生命,她甚至想不起來,她是什麽時候認識的他……本是毫不相幹的兩個人呀,根本就不存在什麽交跡……

“如今的你也是眾叛親離,你心中可有愧?”

華澈一邊對靈紜說話,一邊退向靈玥,這個女人的心思實在難以推測,你無法料到她什麽時候會突然出手,又會將殺氣指向誰,剛才他也是被她的話吸去了注意力而讓她有機可趁,和她對峙,竟容不得半點疏忽。

“玥兒,快到我身邊來——”華澈一邊退至靈玥,一邊警惕著靈紜,並將手伸向了身後,靈玥此刻的心情是一片混亂,痛與恨煎熬著,她抬起頭,正好望見了華澈向她伸過來的手,“恩師——”她也立刻將手放在了華澈的手心,被他拉得站起身來,纖纖身影,被他護在了懷裏,兩人攜手而立,一同望向了靈紜。

“哈哈哈……華澈,你現在是怕我了麽?”靈紜抬著衣袖,也似撫著眼中悲傷的淚,淚收,神定,便又露出神一般的悲憫,“你怕我殺了她,難道就不怕我先殺了你?”

“姑姑,你連自己的兒子都可以殺,還有什麽事情做不出來的,若我麝月國落到你的手中,將會變成什麽樣子?”靈玥盯著靈紜,眼中竟也露出了憤恨之意,“你已經喪心病狂,無可救藥了,今天,就算你不殺我們,我們也一樣要殺了你——”

“哦,就憑你?”

靈紜打量著靈紜纖細曼妙的身體,就好似看著弱柳拂風一般,不屑一顧,她又悲傷的望了一眼手心的淚,喃喃自語:“你說將善良和愛心給了我,可是,我還是一點也沒變呀,姐姐,你到底是將靈魂棲居在了我的身體裏,還是……”

風急雲轉,一滴淚從她手心滑出,她又舞起了長袖,身化萬千,包圍在了華澈與靈玥周圍,靈玥驚得變了臉色,望向華澈道:“恩師,這是我族‘霧血蠶’的分身之術,碧血倩影,身化億千……”

華澈點頭:“玥兒,找一個安全的地方,先藏起身來,我將這裏的事情處理完後,就去找你,好麽?”

“不——”靈玥突然高聲道,“我要與恩師並肩作戰,除去這一個大奸大惡之人,還我麝月國安寧——”

看著靈玥眼中的倔強,華澈心中忐忑,卻也無瑕多慮,靈紜的水袖宛若萬千靈蛇一般的向他們二人撲了過來,靈玥首先從華澈懷裏奔出,也拿出了袖中暗藏的匕首,自小就修習‘霧雪蠶’之術,可卻從未運用到實戰之中,靈玥這一次是下定了狠心,要以死相搏,將匕首舉入高空,她也以術法令匕首吸住風雪,將潔白的雪花化為匹練,以抵抗靈紜飛過來的水袖,華澈緊張的喚了一聲:“玥兒,回來——”靈玥不聽,繼續與之對抗,華澈立刻追上,護在她身周,也在雙手結印中爆發出了畢身的力量,月影淩亂,二人均進入了無聲的境界之中,三人如同立於鏡中,虛幻如同光影。

“你猜,誰會贏?”

一邊是華澈、靈玥與靈紜的對戰,而另一邊是輪回與淩越的對戰,彼此都未分出勝負,一身黑袍的曜光太子站在月神廟屋頂上,笑容滿麵的觀戰,他身旁頭戴鬥笠的謀士冷笑了一聲,答道:“都不會贏,贏的隻可能是太子殿下——”

“其實我這個二弟完全可以在此設下埋伏,隻要鳳宇山被炸開,靈紜就算是有一千個分身也絕難逃過死亡的命運!可他卻愚蠢的選擇了與之單打獨鬥,嗬……”

曜光太子嗤笑,玉樹子逸也符合著笑了起來:“因為鳳宇山是麝月國的神山,而月神廟也是麝月國祭祖的神廟,更是每一代月主選任所舉行鑒定儀式的地方,若炸毀神山便是對麝月國祖先的不敬。”

“哦?原來如此——”曜光太子笑罷,又道,“可也應該派兩支軍隊過來,怎麽身為一國之君卻不利用兵力,而自己親自上陣……”

“太子殿下,兵將用於戰場,而三個月的內戰已讓麝月國麵臨著危機,想必他們也是不想內戰繼續下去,而令國庫虧空,故而選擇了這種單打獨鬥,速戰速決的辦法!”

“哈哈哈……子逸的分析可真是深得我心呀!”曜光太子的灼灼目光仿佛能透過玉樹子逸的鬥笠垂下的青紗,看到他的眼神,但是,玉樹子逸的淡定寧靜始終讓他看不透其心思,到底是一個懂得隱忍會掩飾的人,隻盼是真的效忠於他才好。

在曜光太子目光投射向華澈那一邊時,玉樹子逸悄然攥緊了手中的竹葉,他的眼神也在鬥笠下變得幽邃深不可測,可突然之間,他看曜光太子的眼芒竟變得極為凶厲可怕起來,淩越與輪回已打得兩敗俱傷,卻仍不分高低,而華澈靈玥卻已陷入靈紜的水袖之圍,玉樹子逸不禁將目光投注向了靈玥,神色裏透露出緊張,他的眼睛裏也隻有靈玥一個人的身影在白雪幻影裏輕輕舞動著,他本不該為她擔憂,因為她身旁的男子就給了她最強大的庇護,可是——

陡地一道青光如同異世射過來的利箭,打破了包圍靈紜、華澈、靈玥三人的光球,玉樹子逸聽到了一聲女子的驚呼,不禁駭然叫出:“玥兒表妹——”

所有的光影墜落成雪花,中箭的人不是靈玥,卻是靈紜,女童之身的靈紜握著貫穿了胸口的箭,回望向月神廟上站立著的二人,朱唇輕顫,眉眼冷笑:“曜光,你果然背叛了我們之間的承諾——”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誰不想做最後的漁翁得利者,隻不過,她到底是輸給了這個陰險狡詐的男人一步,他居然會尋得她的真身,在她背後放暗箭?

“我能身化億千,每一個影子是我,亦不是我,你是怎麽找到我的真身的?”

“靈紜,你也太相信自己的障眼法,我與你認識了這麽多年,你的身體有什麽特征,我怕是比你自己更清楚!”

曜光從神廟上落下,走到她麵前,握住了她的手,微一用力,將那一支黑色的箭連帶著血花從她身體裏拔出,他將箭遞向了華澈,笑道:“皇弟,這樣的結局,你可滿意?”

華澈合眸微笑,嘴角有沁出的血絲,靈玥擔憂的喚著他,他握緊了靈玥的手,陡地睜眼,看向曜光:“下一個,便是我麽?”

曜光笑了笑道:“雖然長得不像,但我們仍然是兄弟——”

“是兄弟,可是你卻殺了我的母親……”華澈眼中厲芒閃動,可唇角卻還是勾起了一個弧度,“我用了二十年的時間來尋報仇的機會,沒想到,你卻親自送上門來了。”

“你覺得,你一定會殺了我為你母親報仇麽?”曜光反問,語氣中帶有一定的譏諷,他看了看華澈的胸口,笑道,“剛才,你也中了我的箭,一箭,雙雕——”

曜光的眉宇陡的一挑,靈玥駭然的看向了華澈的胸口,竟然真的看到他胸口上有一個一指大小的黑色窟窿,血跡斑點,染了白袍,靈玥憂懼道:“恩師,你也中箭了麽?剛才你突然抱起玥兒,難道是……”

“我沒事——”華澈果斷截住,仍看著曜光道,“何處一戰?”

“我要麝月國的歸附書,以及你的兵權,此戰可免——”

“免談——”華澈厲聲答道,手輕輕的放開了靈玥,柔聲道,“玥兒,這是我私人的恩怨,我們兄弟之間的鬥爭,你別參與進來,好麽?”

“可是,玥兒現在要跟恩師在一起,不然,我害怕……”

“不用害怕,我會回來的,我會回到王宮去找你……”

“恩師——”靈玥執著的肯求留在他身邊,不料,華澈忽然一揮手,將靈玥推了開,靈玥重又從地上爬起,卻被另一襲白衣攔住了視線,她的目光落在了麵前白衣人手中的青葉,白衣人將她扶起,慢慢將鬥笠取了下來,露出熟悉的容顏,靈玥一時熱淚盈眶,用幾近幹澀的聲音喚了一聲:“子逸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