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兵策府到景陽宮的一路上必要經過一座秀景迷色的假山,而假山的中間還有一條清澗小溪潺潺流過,清溪照人,玉容生光,倒映在水中的影子正是華澈與靈玥。

兩隻精美的貝殼載著他們在清麗的水麵上輕快的遊動,宛若乘風而起的雲鶴,而飛揚而起的白袍與青衣卻成了這青山碧水間無法再渲染的顏色,如同畫外飛仙,依儂動人,晨霧在他們二人之間洇開了一副朦朧的煙景美人畫卷,任誰見到這一副畫卷都會忍不住驚歎,這是人世間多麽完美的一對神仙眷侶。

華澈緊緊的牽著靈玥的手,任她一頭青絲隨風飄到了自己的臉上,摩娑得有些微癢,輕風徐來水波的愜意。他一直低頭看著身邊的這個少女,看著她眼中的焦急、憂鬱、迷惘,看了十多年了,這個女孩還是如此,安靜得有些憂傷,乖順得有些令人心痛。她沉默慣了,即使是再怎麽想做一件事,也不會用語言來表達她心中的焦急。

攥緊了她幾次要掙脫掉的柔荑,他忍不住微笑著問:“玥兒,你在想什麽?”

靈玥猝然一驚,茫然的抬了眸子,撲扇長睫,又低頭看向水中的倒影,或是看向他,淡淡的問:“恩師,我,會是這世上多餘的一個人嗎?”

華澈微微一愣,即而笑了起來,又是一個古怪的想法,一直以來,她所問的問題總是簡單而莫名得帶給他一次又一次的驚詫,不過,他也覺得有趣,輕挽起她被風吹起的秀發,反問:“你為什麽會這麽想?”

“你說的,所有人都希望我死,是不是我的死能給大家帶來安寧?”靈玥緩緩眨了一下眼睛,長睫又剪出迷濛煙水般的無盡憂傷。

“不是。”他輕聲笑著,語氣溫柔而堅定,“你的死不但不能帶來安寧,反而會帶來更多的災難、死亡還有痛苦。”

“痛苦?”靈玥不解的將目光從水麵挪開,射向華澈,晨陽的餘曦落在他幻光神澈的眸中,散作星光一片,美得驚人,她奢望似的問,“有誰會因為我的死而痛苦麽?”

“當然有,你的親人、朋友還有愛人。”華澈又將她的柔荑捧到手中,輕輕摩擦出溫暖,試圖溫暖她的心,柔聲道,“就算我沒有心跳,但如果失去了你,我也會傷心的。”

說出這樣的一句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真心還是慣用的甜言蜜語。

靈玥笑了,第一次,她笑得不像是一個傀儡娃娃,而是那麽明豔,那麽簡單的開心,但她的笑卻依然改變不了她眼裏的憂傷,垂下了眼睫,她看向前方,迷惘的問:“那如果我死了,是開心的人多,還是傷心的人多呢?”

華澈皺了眉頭,有些怔住,真不知道她大腦裏都裝了些什麽,怎麽總是有這些奇奇怪怪的問題,他有些惱怒的斥責道:“以後在我麵前,不許再提一個死字,我要你活著,我活多久,你就活多久。”

“那麽,恩師,你能活多久?”她仰起天真的笑靨,看著他,認真的問。

“你,你這丫頭……”他剛想要嗬斥,卻又不得不被她純澈的眼神所折服,看著兩岸迅速退去的青山,他抱起手臂,凝視她的眸子,笑道:“也許要等到山崩地裂、海枯石爛、山無菱角的時候,我才會死。”他的笑容帶著一絲危險的溫柔與善意的挑釁。

“那豈不是與天地同壽?”靈玥奇怪道。

“對,你害怕跟我一起活這麽久嗎?”華澈看著她,唇角勾起一抹調侃的笑意,也許是沾了一絲青山碧水間的氤氳水汽,他此刻的笑容竟是從未有過的清澈,完全不同於他往日的陰邪詭譎。

靈玥忖度著似乎想要點頭,卻又立刻搖了頭:“不,我不想活那麽久,我想和自己的親人、朋友、愛人在一起,和他們一起生,和他們一起死。”

親人、朋友、愛人。當她說出這幾個詞的時候,連自己都惶然一驚,她似乎從來就沒有得到過這些,而脫口而出的刹那,她的心裏竟會湧起一絲幸福的溫暖,那是她的憧憬,亦是她生命裏的空缺,是她十八年來孤獨生活在宮廷裏日思夜想的一個巨大傷口,她一直都覺得自己的生命不完整,可又不知道少了什麽,而此刻,她竟找到了那一份空茫已久的失落,她終於明白並極大的渴望,她需要感情,無論是親情、友情還是愛情,她都想要。她又忍不住問:“恩師,什麽是愛?愛一個人的感覺到底是怎樣的?”

華澈的臉色微微一沉,她能問出這樣一個問題就證明她還沒有愛上任何一個人,即使她已是他的女人,但她的心中卻空無愛戀,多麽可悲,他竟然會有悵然若失的感覺。

“你現在不懂,以後一定會懂。”他有些氣惱的回答,眉梢輕揚,挑起一絲慍色,陰靈詭氣又如霧一般充盈了他狹長的眸子,絕美異常,靈動妖冶。

靈玥見他臉色有變,以為自己說錯了話,觸到了他的逆鱗,有些膽怯的,她住了口,低頭答是,惶惑不安,看著水中的他的倒影,空靈得有些仙氣,卻又神秘得有些魔性。

恩師,他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呢?她忍不住想,與她一樣,恩師也有不為人知的身世以及讓人敬而生畏的身份,她本以為他們是同類,可她對他的了解遠遠不如他對她。

不知不覺,輕舟已過萬座石墩,白橋倒影迅速移向身後,景陽宮前的鳳羽亭閣已近眼前,舉首可見,七彩祥雲灑下明媚天光,醉影晨風斜,儷白雲帆過,七尺相隔長亭。

他們腳下的貝殼叫做水施貝,是一種遊行於水上的動物,一隻水施貝可載二人乘行,遊行於水麵上時,輕飄迅捷,如同白雲輕悠,可謂神仙坐騎。

傳說水施貝也是夢境神女落在人間的眼淚,眼淚因凝聚了悲傷而難融於水,便飄浮在水麵上,吸風霜雨露與天地靈氣,逐漸長成了如同金龜般大小的水施貝,水施貝質輕而透明,卻十分的堅硬,而且不懼勞頓,載人一日可漂行千裏,也被稱之為“神舟”。

而這樣的神舟也是稀世罕見,在整個麝月國,也隻有王宮之中才有這兩隻。

用水施貝在“新月溪”上穿行,不過片刻的功夫,便已到岸邊,但就在靠岸的時候,水施貝卻突然發出了一聲沉鈍悲嘯的厲呼,如同離弦而發的箭,退了數尺,又到了“新月溪”正中。水施貝突然折返,靈玥猝不及防,未能及時掌控,身懸而起,失足落空,斜斜的倒向水麵,就在青絲落於水麵畫出一圈圈碧波的一刹那,華澈竟從水麵上“飛奔”過來,隻用一臂摟住了她的纖腰。

靈玥驚慌的看著他,微微喘息,他飛揚起的白袍在她如星光月盞般的眸子裏積澱下雪一般的白光,而白光照亮的是神聖一般的肅穆與美麗,是寒江幽潭般的悠遠與神秘。

“小心,這裏有埋伏。”華澈低聲認真說著,將她的身體扶正,她這才發現,他竟能這樣氣閑神定的站在水麵上,而他的白袍觸到的隻是被風吹皺的一圈圈淺淺漣漪,仿佛他們的重量隻是一隻點水而過的蜻蜓。

這到底是武功還是奇術?靈玥心裏暗自驚歎,月祖母早就告訴過她,兵師華澈異於常人,身俱萬能且深不可測,就連麝月國術法第一的術師輪回都無法測算出他的來曆。她一直跟他學習兵法、曆史以及音樂,卻從未曾見過他習武或是修煉法術,那麽,他的這些異能到底從何而來?

“謝謝恩師。”真心的給了他一個微笑,她低下頭,試著如他一樣在水麵上站直身體,卻無法掙脫他的臂膀,被他緊緊抱在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