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黎明時分,皓月隱進雲層,清輝速減。

幽曇盛開,晶瑩如雪,在潑墨夜色中隨風搖曳。

華澈遣走了幽逽,一個人獨自漫步在這幽閉的別院之中,任夜霜雨露浸了一身銀輝,發絲淩亂飛揚,從中竟然泛出些許雪白。

“當滿月完全被烏雲遮蔽時,你的靈力就會耗盡,甚至會影響到你的身體,澈兒哥哥,你從來都不是一個會暴露自己弱點的人,今天卻是為何?”

一簇花團謝落,刹那芳華,幽香盡逝,月光透過雲層,灑在一襲如雪法袍上。

來人步履輕穩,行如無聲,悄然走近華澈,一臉稚氣的臉上呈現出如他一般深沉的微笑,身材比他稍矮了幾許,少年劍眉鳳目,麵若桃李,唇紅齒白,高挺瓊鼻,俏皮可愛頗有幾分女子之色,卻是術師輪回。

能在此時此刻自由出入他幽夢雅院的也隻有一人,而這個人就是術師輪回。

“你來得正好,可否幫助我?”華澈點頭笑了笑,俊美異常的眼睛幻光閃爍,在沉沉夜色中竟然頗有幾分媚意。他不隻是沒有暴露弱點的習慣,更沒有求人的習慣,但對於輪回,他卻沒有什麽可掩飾的習慣。

其實了解了一個人,就不要過分的去在這個人麵前裝神秘,也許坦誠交心更能換來一個得力的助手,而且這個助手將會比誰都足夠忠誠。

“澈兒哥哥,你太客氣了,輪回曾跟你說過,如果施術遭到反噬,你可以用‘轉魄’將一半的反噬後果轉移到我的身上,如此,你就不會變得如此頹弱。”輪回笑了笑,鳳目中透出此許的擔憂和無奈之意,微歎了口氣,“唉,澈兒哥哥,你還是太好強了,不願轉移反噬,是因為自信憑自己的能力可以控製甚至忍受麽?還是,你怕我會受傷?”

“都不是。”華澈果斷回答,微笑,“我沒有時間。”

“就是為了那個女孩,你連續施用了兩次極限之咒,澈兒哥哥,我沒有想到,你還真能對一個女人有如此上心的時候。”是開玩笑,卻也是一絲幽怨的嫉妒。

“不光是她,隻要是我的女人,我都會保護她毫發無傷,這,也是我為人的準則。”

“哈哈……”輪回脆聲大笑了起來,眸光瞬間一亮,“那也要先想想自己付出的代價。”

滿月銀輝掃開了雲層,潑下一片銀白,輪回伸手摸過他耳前一絲鬢發,發絲亦如白雪,令他婉惜歎聲:“連頭發都白了,澈兒哥哥,你以後不能再這樣對待自己。”

“先不說別的,可有救冶辦法?”華澈漠然截斷,其實靠念力支撐這麽久,走到這個地方,也是他精力耗盡的時候了,從來沒有變得如此脆弱不堪,他的身體竟然控製不住的開始搖晃。

“澈兒哥哥,你趕快躺下來,趁天亮之前,我還是用‘轉魄’之術將你遭受的反噬都轉移到我身上來吧!”

“轉魄之術不是在施術的時候才能用的麽?”華澈忽然反問。

輪回一愣,尷尬一笑:“呃,我從前是這麽說過,不過,澈兒哥哥,請你相信我,我一定會救冶好你,讓你還像從前一般年輕英俊。”

“那麽,多謝你了。”心生了一絲懷疑,華澈笑得陰鬱。

月光如雪,曇花謝落,地上又鋪了一層雪白,華澈依了輪回的要求,躺在了地上,疲倦入睡,而事實上,他雖表麵入睡,大腦還是十分清醒的。

片刻,他嚐到了一絲腥甜之味,直覺告訴他,他喝進去的是血。

輪回的血?

這個十八歲的孩子呀,總是能如此傻乎乎的不顧一切,卻又到底是為了什麽?

為了什麽,寧願背叛家族將天下最強的術法傳授給他?

為了什麽,總是義無反顧的幫他做任何事情?

又為了什麽,不惜一切也要冶好他的病?

但是,不管他是為了什麽?自己能有這個助手總是一件還算不錯的事情。

“用我的血,能冶愈術法對你造成的傷害,澈兒哥哥,你就安心睡一覺吧!”最輕的歎息,仿佛遙遠的記憶,輪回開始施術,一雙白晳的手吸了月之精華,將一團團光亮的雪球托在兩掌之間,月光又如潺潺流水,在華澈身上緩緩流淌。

“唉,為什麽對我也有如此深的戒備之意?”感覺得出華澈並未真正入睡,輪回半跪在了他身邊,將他的一隻手捧起,放在自己的胸口,低聲歎道,“澈兒哥哥,你可知道,我有多麽喜歡你,如果這個世上隻剩下一個人對你真心,這個人,必會是我!”

華澈的眼睫微微一顫,臉上仿佛有驚意,又仿佛有怒意,但最終還是什麽表情都沒有,繼續入睡。

“你曾告訴我,很久很久以前,你遺落了一顆心。

“我也告訴你,很久很久以前,我也遺落了一顆心。

“別人都說我是麝月國最完美的神童,其實我覺得,你才是這個世界上最完美的男人,你的才智謀略以及學術的天賦無人能及……

“但是很可惜,澈兒哥哥,你已經愛上一個女人了,這將會是你致命的弱點。

“必要的時候,我會替你殺了她,你說好不好?”

風吹花飛,花落是涕零的雪淚。

虛空裏突然有打破寂靜的聲音,輪回感應能力非凡,高聲一喝:“誰?”

幽夢雅院裏枝影橫斜,一樹桃枝上落下了一條碧色的袖帕。

一定是那個女人!

輪回正要去追,不料華澈忽然抓緊了他的腿。

“為什麽?澈兒哥哥,你說過,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

“她不是敵人。”沉睡中的人竟然開口說話,“她是我的人。”

“你走吧!”最後一句話簡單而無情。

輪回的眼裏竟然泛起晶瑩的淚水,落去了溫暖,落不盡淒傷。

“那麽,我先走了。天亮以後,你就會全愈。澈兒哥哥……保重。”

其實這次施用‘轉魄’之術,他用自己的身體為華澈承受了所有的痛苦。

能讓他全愈,卻讓自己徹徹底底的受了傷。

白色的法袍在月光下漸漸消失,輪回離開了別院,隻餘下一首纏綿宛轉的歌唱:

“曉月徘徊逝,繁星清冷聞。悄從春暮說離分。等卻隔年心事,一現為逢君。謝似相思雨,開如寂寞雲。人間有夢自紛紜。刹那溫柔,刹那了無痕,刹那芳華遺世,記愛戀成群。”《喝火令曇花》

飛城本來是想早點趕回去與公子蓮汐會合的,但是卻被靈玥抱住了身體,一夜風餐露宿,一整個晚上,這個女孩都在夢囈哭泣,有幾次望著他的時候竟是含情脈脈。

想著,飛城猛敲了一下自己的腦袋,呸,什麽含情脈脈,書飛城你小子就別自戀了。

可是,靈玥還在夢囈,一雙純澈清絕的眼睛正望著他。

呃,怎麽好像還是含情脈脈。

飛城竟然紅了臉,不敢對視,便十分不好意思的挪開視線,裝斯文:“呃,美女妹妹,你睡醒啦!”

靈玥的確是清醒了,感覺到不一般的溫暖,其實十八年來,她都沒有在睡夢中覺得如此溫暖過,飛城的懷抱不僅溫暖了她的身體,還溫暖了她孤寂的靈魂。

靈玥躺在他的懷裏,其實更應該說是飛城緊緊的把她套在了懷裏。

“哥哥,你一直抱著我嗎?”靈玥天真的問,但飛城以為靈玥責怪他占了便宜,立馬就放開了她,跳起身來,道歉:“對不起,美女妹妹,我其實什麽也沒做過,你別誤會哈……”一時語急,好像說錯了話,飛城又狠狠的敲了一下自己的頭顱,自責,“書飛城,你到底在說什麽?”

“嗯?什麽……沒有做過?”靈玥還是什麽也不懂似的天真的問。

飛城還以為這是責怪的語氣,不停的錯辭,終於找到了一條理由:“是這樣的,昨天你一直喊冷,是你抱著我不放手的,但是,我很規距的,我沒有碰過你任何地方,除了嘴唇……”

“啊?”靈玥聽得更加糊裏糊塗了。

咚!傻了!飛城急得冷汗直冒,暗暗罵了一句自己是個笨蛋,怎麽平日裏那麽聰明的,一見到美女就亂了陣腳。

不過,看靈玥好像一副真的什麽都不懂的表情,他勉強稍稍放鬆了精神,強裝一副笑顏:“美女妹妹,你就當我什麽都沒有說,嘿嘿,我剛才什麽都沒說,那是在放屁!”

“什麽也沒說是,是在……”靈玥望著他,更難解了,“我真的聽不懂你在說什麽,能再說一遍嗎?”

書飛城立馬捂住了嘴巴,從心底上狠狠的把自己罵了幾百遍,該死的書飛城,你怎麽搞的,在這麽高貴的美女麵前怎麽能說髒話?

“嘿嘿……”飛城尷尬直笑,突然一聲厲喝傳來——

“書飛城,你個臭小子,光想著泡美女,你是不是連命都不想要了,害得本公子四處找你!趕快給我滾出來!”

抬頭一看,不是公子蓮汐又是誰?

說時遲,那時快,飛城的耳朵很快就被公子蓮汐擰了起來:“說,有沒有占姑娘家便宜?做人要講道德,你這個樣子,非是你爹氣你,我都要被你氣死!”

“啊~你個凶女人,你快放開我,本少俠是風流了一點,但還不是禽獸!”怒聲高喝著,再緩了口氣,在公子蓮汐耳邊悄聲說,“好姐姐,美女麵前,你給我一點麵子,行不行?”

“麵子,我的麵子都被你給丟盡了,你還跟我講麵子。”公子蓮汐像**小孩一般的氣勢洶洶,答應了他老爹要幫助這孩子“改邪歸正”,她可不能食言。

靈玥看著飛城嗷嗷叫苦,也忍不住奔過去拉了公子蓮汐的手,求情道:“姐姐,你別再欺負哥哥了,哥哥是好人,他沒有占我便宜。”

“是麽?”看了看靈玥一雙似水雙眸,公子蓮汐竟然也心軟得凶不起來了,笑道,“好,看在你的麵子上,我這次就放他一馬。”說完一拳頂在了飛城的肚腹上。

飛城痛叫一聲,跌倒在地,大罵道:“你個暴力女,本少俠一定要找個暴力男征服你,將你往死裏管教,讓你每天都吃不消!哎喲,疼死我了,這女人力氣怎麽這麽大!”

“哥哥——”靈玥倒是真著了急,連忙扶起飛城,擔憂問道,“你沒事吧?”

“嘿嘿,哥哥沒事,哥哥骨頭硬得狠。”對靈玥釋放出一個燦爛的笑容,順便還拋了個媚眼,湊到靈玥耳邊,“哥哥以後每天還來看你,好不好?”

靈玥發自內心的欣然作答:“好。那我每天在這裏等你。”

“唉呀,妹妹,你真是太可愛了。”興奮不住的手癢,輕輕捏了捏靈玥的臉蛋,哪知,下一瞬間,又被公子蓮汐一把提了起來:“快走,又有官兵追上來了!”

“啊?官兵,哪裏?”

“屁股後麵!臭小子,玩性大了,這下要是逃不出王宮,我就將你丟在這裏喂魚!”“好說,好說,最好把我丟進美女的沐浴池裏!”

飛城被公子蓮汐提著走遠,忽然又回過頭來,大叫道:“美女妹妹,哥哥叫書飛城,你叫什麽名字呀?”

名字?靈玥剛想脫口回答,卻又似覺得有些不妥,見飛城一身藍色披風翩翩飛起,微笑答道:“藍……”

“藍?”一個字?飛城來不及多想,還是喜不自禁的親切叫了一聲,“那我以後就叫你藍兒妹妹吧!”

“臭小子,你惡心不惡心,快滾!”

靈玥望著一藍一白兩道人影飛遠,忍不住追上了幾步,又駐足下來。

一場奇遇,又隻剩下落寞,隻是心裏有了一點小小的依托。

從此以後,真的可以不用再獨行了麽?

身後的芳香林傳出皊蘿果的清泠之音,那是過去十八年的冷寂生活。

靈玥忽然覺得無處可去,整個王宮已無她的容身之處,便是這片鈴果芳香林,成了她唯一可以留下來的駐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