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路因循我所長,由來才命兩相違

——評《鳳帝國傾》

少時學語苦難圓,

隻道功夫半未全。

至老方知非力取,

三分人事七分天。

唐曉明《曾國藩》最撼動人心的一幕,在第二卷的中頁,天京城變亂那一章的結尾。我們這一路看過曾國藩從一個四十歲的中年人變成一個心力倦怠的老人,看著他從出山的壯誌到最後的垂暮,這個人一直都很努力,他的練兵法則也沒有差錯,他曾經曆過三敗幾欲投水自盡,官場牽製、敗績恥辱,然而都咬牙挺了下來……這樣的一個人,他要是不是成功,上天都是極不公平的,而我們也追隨著他,等待著最後的天京大捷,多年的恥辱一洗而散。我們等到了,就在第二卷,可是那個時候我們的心竟然也和曾國藩一樣的倦怠——念念不忘的東西終於到手,可是代價,卻超出當年我們的預想。天京大捷的那一幕的同時,是摯友的告退,親信的刻意失蹤,以及親眼目睹了多年心血湘軍的腐敗。他無力阻止。無力阻止摯友船隊的離去,無力阻止湘軍在天京城內的燒殺搶掠,無力阻止重要之人的失蹤。那個期許多年的勝利時刻,就是衰老的真正開始。

多年以後,當曾國藩再遇當年在極榮耀之時離開自己的仆從,他們之間有一段對話。他們的情誼從棋盤開始,也從棋盤結束,更是從弈棋的對話中完結。

“……價人,你想過沒有,世界上的人其實就是棋枰上的棋子,無論是我們還是長毛都是如此。每當我想到這點,就覺得很灰心,不知道你想過沒有?”

“我也想過,不過我想,隻有我們這些人才是棋子,大人您老不是,您老是執子的人。”康福笑著說。

“不是的,”曾國藩搖搖頭,凝重地說,“包括我在內都是棋子,都是身不由己任別人擺布的黑白子。”

“……別人是誰?”康福問,“是皇上嗎?”

“皇上有時是執子的人,有時又是被執的子,說到底,皇上也是棋子。”

“那麽這個‘別人’究竟是誰呢?”

“冥冥上蒼。”

在評大家每一本書的時候,我最先做的,便是感覺一下書中最突出的東西,或是作者最想表達的東西。《鳳帝》這本書,裏麵人物太多,篇幅偏長,看完的最後,卻是聯想起‘才命相違’這四個字。

“國婚之時,你會失去一件重要的動西。”對華澈來講,可怕的,不是失去一件重要的東西,可怕的是,一件件、不停止地在失去……靈玥慘死,幽逽離世,三少將或死或散,書瀲泊的背離……近兩百章內聚集起來的,都散去了。可其歎心有大誌,誌在汐川,卻連一個麝月國都把握不住;可悲攬盡人心,卻留不住一顆少女的心;可笑慣養殺戮奸詐,卻獨迷戀純潔無辜。

純潔無辜,這一幹眾人耍盡心機手段,卻都偏執地迷戀純淨無辜,可知目光所及,尚可無害,雙手所觸,染白為朱。

說是要許一個安穩的麝月國,許一個大大的天下,最後卻是時運皆去,撒手留下一個千瘡百孔的疆土,竟是連最後的相伴也沒有。想當日開場意氣風發,天意為之轉,到最後無能為力,有什麽比才智精明卻無能為力更悲諷!

昔年張獻忠運途所在,命天清雲散,黑日化碧坤,天為其讓道,待到其運道盡時,鄉下農夫一鋤頭能將其打死,為之奈何?

“中路因循我所長,由來才命兩相違”,這個第一男主不可謂不有眼光,有才智,有野心和膽大妄為,十二歲智退敵兵,奈何才命相違,時不與我,臨了挽狂瀾於不止,一敗塗地。

上宮主靈紜,書中最大的陰謀者、最大的智謀者,擁有變天飛雪的靈力,擺布了眾人和自己兒女的命途,為神為魔,最後生命卻被一支矢箭奪去,何其幹脆。勝的時候可以很長,榮耀可以持續很久,可以贏千次萬次,而隻要敗一次,便連命也沒有了。

幽逽雪嫣才貌兼備,與靈玥為一母胞妹,可是命運的手隨意點向靈玥,有才無命,豔冠天下、清雅如梅又如何。而靈玥死而複生,終於理解恩師的苦心,相守的時間到了,便太遲……

書瀲泊,奈情深如許、機關精妙,也隻能留一個轉輪椅而去的背影。你所愛的,說也無益,你所守護的,守不住,而你自己也知,運命前定。

有四個人上牌桌,每人都有輸錢的可能,個個沒有贏錢的把握,關鍵在那一張不可捉摸的牌。不曉得到了誰的手中,不曉得哪個時辰到了誰的手裏,那就是命。視之不見,聽之無聲,摸之無聲,可是有這麽一股力量到了他手中,他成功,其他人本事再大,智慧再高,也沒有用。

……其實,我想起了我們四人這幾年來寫的書,想起了我們這幾年碼字的努力。“中路因循我所長,由來才命兩相違”,努力到了,便也可以,七分人事三分天,能成功固也可以,不成功,那也隻是我們大家運道不好,能把自己做到的事做到便成,其餘的,也無他法。更何況,這世界上的許多成功,又隻是一些好像成功的東西,也不能在那些力不能及、我們把握不到的地方徒勞。華澈不知道自己究竟要什麽,權勢美色皆求,卻又都不是他真正想要的;靈紜布下驚天大網,設局十幾年,她想要的,永遠得不到,回不來。而我們身為這些世界的神祗,相信大家都知道自己想要什麽,確定自己追求什麽,“才命相違”要比潘多拉盒子裏最後的惡魔‘希望’,來得更真實。

不是在講認命,隻是在說‘至誠之道,可以前知’。命運之神隻是順勢導之,命是本身自己創造的,由很久很久以前的自己一步步埋下。求所得之,為之誠也。砂說要學我的文,我總是不好意思,我的文是讀二三流的書讀出來的,自然還不是二三流,而是更末流。像《鳳帝》這樣的政治權謀文,我覺得可以去讀讀唐曉明的《曾國藩》,熊召政的《張居正》,甚至翻一翻色諾芬的《居魯士的教育》,肚裏有幾幅丘壑,寫起來才心中有底。《鳳帝》的政治權謀還過得過去,唯一窘迫的就是,在這種鬧騰之下,這個國家的老百姓還怎麽過日子?政治的最高理想是“國泰民安,風調雨順”,鬥爭和鮮血是免不了的,可也要有穩定的地方。話說《鳳帝》的顛覆國家分一半給咱們少府監祁大人就好了,這樣他狗官的名號挖人家慕容王朝的牆角還有點口實……

華澈的塑造我有時候覺得人物出來了,有時候又覺得無味。第一女主靈玥就窘迫了,雖然她從小受的苛刻教育、目睹宮變慘劇等等,可以作為她痛恨政治黑暗的緣由,可這是權謀文,周圍所有的人都在算計,她就顯得很格格不入,姐你要是真的不喜歡政治,乘早抽身,又還是第一女主的,窘迫。通觀全文,靈玥的政治思想是最薄弱的,她想要幹什麽,大概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吧……既知道自己無才,又想要保護靈氏一族屍位裹素,知道自己無才,卻又處處違背華澈的意思,說一番大道理出來。於是靈玥的政治思想不確定之後,all靈玥就顯得更窘迫了。比起雪嫣,飛城每每跟公子蓮汐鬥嘴顯得更有趣味;若是靈颯風一人喜歡靈玥,願意為靈玥去死,倒顯得小孩子的那種真心,喜歡了便是喜歡了,但淹沒在all靈玥裏隻能算一個人頭;玉樹子逸,他為什麽喜歡靈玥,那句我隻愛雲兒一人,是精分了嗎?

靈雨相活了一百多章我還真是沒想到,以為是隔一段死一個對手打怪升級,她也算很努力地在《鳳帝》裏麵求活,但是夭瞳的出場,沒有提高她的實力,反而平分了她的智商……原本靈雨相也算個有頭有臉的反派血魔女,後麵有了夭瞳之後,撒起潑無理取鬧比雲兒更歡騰……

前麵大段大段的構想很讚,有些連環計我真的是很難想象,相比之下結局處就被比下去了。可能還是要把計謀平衡一下,要留一兩個招放到結局,當然子逸那個間諜反間諜的設定很是不錯。

神龍閣的四個,我們有的時候都被寫掉了……玦妃死了沒,最後子逸連靈雨霏都殺,也會殺玦妃的吧。

雪嫣的話,前麵出場多一點,中間失蹤,最後換人爆出真相會不會更讓讀者吃驚?三姊妹中,幽逽塑造得最好,不知道有些地方是不是收拾得精銳一些會更突出,比如說中後期的愁傷……

有些地方砂可能要再看看再修改,有些句子的意思可以改得更確定,比如說靈玥說太月主‘您隻有我一個孫子’,改成‘孫兒’會不會更好一點,以及有一些否定句的地方一定要注意,少寫一個否定詞,句子就向相反的地方走去了。砂寫東西比較滿,是不是有時候考慮考慮虛實結合的寫法,留一點白?

……這一本書結束,真的又是一年過去了,想我們眾人,‘不做無益之事,何以遣有生之涯’,也隻一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