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煙就像是連月色也透不過的黑瘴,完全遮蔽他視線的同時也將他一雙眼睛熏得淚水漣漣,四周灼熱之火似乎也爬上了他的披風,先不說被烈火灼熱上身的熾痛,就是連呼吸也是說不出的困難。

有誰能在烈火濃煙中睜開眼睛,有誰能在煙瘴彌漫中正常呼吸,是人都無法做到!

不停的摸索著竹屋裏的每一個角落,飛城大喊著:“有沒有人啦?有的話趕緊回答我一聲,回答我,聽見沒有……”

頭頂不斷的有火團墜下,還好飛城動作敏捷,能一次又一次的躲過,但也避免不了有火苗落在他的衣袂上,燃燒起一片。

被煙嗆住了喉,忍不住劇烈咳嗽,飛城隻恨上蒼不在此時此刻下一場暴雨。

沒有人回答他,他便隻有盲目的摸索,良久,終於讓他摸到了軟綿綿的又很柔滑的東西,好像是女子的柔荑,毫不遲疑地,飛城將這隻手抓了起來,抱起了一人便向外奔去,就在這時,天空竟真的降下了雨。

大雨傾盆,卻神奇的隻落在竹屋所在的區域內。

“巫雨之術——”玉樹子逸詫異的望向半空中飛來的一片烏雲,心中駭然,“有誰竟然會如此強大的術法,求得龍神降雨?”

“子逸,你快來看看!”飛城叫著,跨出最後一道火檻,將懷中的人放在了地上,玉樹子逸亦是緊張萬分的將毫不動彈的少女抱了起來,輕輕的拂開覆蓋了她滿臉的秀發,少女本來一張清麗絕倫的臉竟已被煙熏得青黑,臉的一側腮邊似乎已被什麽燙傷而不停的湧出鮮血,血汙已奪走了她的美麗,唯有她眉心上的一朵桃心,依然紅得嫣然,紅得晶瑩剔透。

玉樹子逸的全身都顫抖起來,含滿晶瑩的眼瞳亦憤然射出滿心的愧痛與憤怒。

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無助過,

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懊悔過,

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自責過,

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痛苦過,

不僅僅是良心上的遣責,

更是罪孽深重的過錯。

他無法原諒自己!

“啊~~~”拳頭裏握緊了恨的力量,他忽然仰天長嘯起來,即使這件事不是他做的,但卻與他有莫大的關係,如果他能早一點想到埋伏在竹林中的人是靈雨相的人,如果他不將她留在竹屋之中,如果他不用攝魂魔音將她引出來……

那麽,這一切就不會發生!

他恨的不僅僅是林雨相,還有他自己!

“子逸——”飛城咳嗽完,剛想勸慰玉樹子逸時,眸光瞥見了少女眉心上的桃心,就算他已快要認不出靈玥此時已被毀的容貌,但他絕對不會認不出這一枚比朱砂更美的桃心。“是藍兒?”滿心的恐懼令他將靈玥從玉樹子逸懷中奪了過來,“怎麽會是藍兒?藍兒——”

玉樹子逸痛責之餘,更是詫異萬分的看著飛城有些手足無措的抱緊了靈玥,用衣袖不停的輕拭著少女臉上的血汙,驚憂害怕的柔聲喚著:“藍兒,你快醒醒,你快醒來告訴我,你為什麽會在這裏,告訴我,你到底是不是藍兒?”

“飛城——”玉樹子逸叫了一聲,卻被飛城厲聲打斷,他也從來沒有見過飛城像今天這般驚惶憤怒甚至害怕過,更沒有見過他對一個女孩子有如此緊張、細心、溫柔。

飛城驀地起身,仿佛情緒失控,抓起了玉樹子逸的衣襟:“你告訴我,藍兒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你又對她做了什麽?”

凝視著飛城星眸中聚集的擔憂、痛苦、恐懼甚至夾雜著一絲失望,玉樹子逸自然明白了些什麽,“我什麽也沒有做過,但是……”眼瞳中同樣閃爍著星光或是淚光,“是我對不起她,不錯,是我害的她——”

“你——”即便是從小一起玩大的好兄弟,飛城的拳頭還是毫不留情的落在了他俊逸的臉上,“要是藍兒有什麽事,我絕不會放過你,玉樹子逸,我真想不到,你也會做出禽獸不如的事情出來,枉我一直在雲兒麵前說你好話,原來真是雲兒看錯了你——”

“不,飛城——”玉樹子逸想要解釋什麽,飛城根本就無心去聽,隻是不停的喚著“藍兒”的名字,時而將手指放在靈玥鼻下探呼吸,時而又將手放在靈玥胸口探心跳,時而又將臉貼到靈玥臉上,叫喚著:“藍兒,我求你快醒來,醒來——”

“沒有呼吸,沒有心跳,不過,公子說過,這有可能是暫時的,要怎麽辦?我到底該怎麽辦?”心慌意亂之中,飛城眼裏忽然一亮,“人工呼吸——”隻此一念,便是希望,飛城伏首一吻,玉樹子逸驚詫的看在眼裏。

但就在飛城為靈玥一次又一次的做人工呼吸時,玉樹子逸看到竹林之中飄來了一襲白袍,長發飄飛,月光跟隨,那個如同祭祠一般的高大男子臉上同樣也寫滿了擔憂、害怕與憤怒。

強大的氣流如同飛舞流霜一般縈繞著他,仿佛風雨雷電就是因他而來。

月光凝在了他指間,烏雲仿佛也被一根線牽引著落在他雙掌間,雨停了,白袍男子傲淩天下的雙眸中亦滲透出一點異常明亮的憂懼慍怒。

玉樹子逸恍然明白,原來“巫雨之術”便是他施展出來的。

他,麝月國的兵師華澈竟然也懂得術法,難怪他會強大到任何人都畏懼的地步?

遇上他,是不是就意味著死路一條?

但玉樹子逸不想逃,飛城更不想逃,他根本連注意身邊事物的心思都沒有,自然也沒有察覺到華澈的到來。

“把她給我!”華澈的目光注視到了靈玥的臉上,一絲愴然而動的憤怒令他整張臉都變得淩冽而肅殺起來,他倏然將袍袖揮起,滿身浸泡的銀輝都在衣袂間席卷流動,化為了一條憤怒咆哮的銀龍,向著飛城呼嘯而去,就在這時,玉樹子逸縱身躍起,猛將飛城推了開,銀龍穿透肩頭而過,二人皆被撞飛拋向遠處,靈玥的身體被銀龍卷起,輕飄飄的落在了華澈的懷中。

華澈注視著靈玥,目光中落下沉重的惱恨與憂痛:“玥兒——”他輕喚,握緊了靈玥的肩頭,沉睡中的少女似感覺到痛苦,身體猛然震了一下,緩緩睜開眼睛,昏迷中,她清清楚楚的聽到了飛城和玉樹子逸的話,但卻無法醒轉,沒有想到好不容易睜開眼睛,看到的卻是恩師華澈的臉。

一張籠罩了憂淒和惱怒的臉,卻也是一張隱含了殺氣的臉,靈玥很清楚當恩師憤怒的時候,他將會做出什麽樣的事出來,所以,她對他說的第一句話便是:“恩師,放了他們,不要亂殺無辜——”

無辜嗎?華澈覺得無法理解甚至可笑,難道世上的人除了你,都是無辜的嗎?

“玥兒,你該知道我麝月國律法第三條,弑君殺主,是什麽罪?”華澈的語氣仍舊很平靜,但越是平靜的他,殺機越重,“不光是他們,所有與之相關聯的人都不可饒恕!”

一道清光從他指間飛出,化為億千,靈玥竟然拚盡全力的抓住了他的手,肯求道:“與他們無關,是他們救了玥兒——”看著華澈眼中還未淡下去的怒火,她低聲,“恩師,你一定要讓我成為千古罵名的月主嗎?一定要讓所有人都不信任我,恨我,責罵我,讓我所有的親人都想要殺我而離開我,如此——你還不如殺了我好呢?”

華澈一怔,靈玥卻微微笑了起來,仿佛解脫了一般,隻一笑便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即將又要沉沉睡去,華澈心一慌,以幾乎命令的語氣道:“不許睡——玥兒,我可以答應你,不殺他們,但僅限你活著的時候——記住,我絕不會讓他們比你多活一天!”

靈玥的瞳孔猛然擴大,纖細的手指在華澈肩膀上痙孿著,留下數道血指印,用盡全力的望著她,不敢有半分的疏忽,強大的意念支配著她一定要活下去。

無論要承受多大的痛苦,她也一定要活下去!

哪怕這種意誌已超出了她的極限。

“對不起,玥兒,是我來遲了——”華澈抱著她踏著月光離去,身後被燒毀的竹屋已被雨水淋為泥濘,烈火焚燒之後便是蕭條的冷清,“不過,你不用害怕,我一定會尋來天下名醫,不惜一切代價冶好你的傷——”

靈玥痛苦掙紮著,竟情不自禁的喚了一聲:“飛城哥哥——”仿佛隻有這個名字能提醒她並支撐著她絕不可以睡著,絕不可以——

飛城與玉樹子逸皆被華澈的指間銀龍所傷,恍惚間聽到靈玥的叫喚,飛城震驚,拖著重傷之身用力爬起,拚命的向華澈追了上去,玉樹子逸阻攔不及,隻好亦步亦趨追趕在飛城身後。

不停的叫喊著藍兒的名字,飛城狂奔著,如同禦風而行,卻仍然追不上華澈的身影,因為就在他撞到那一襲白袍的同時,華澈突然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幻身術——”此時,玉樹子逸的眼裏流露出來的不僅僅是驚詫,更是駭懼。

他終於明白,為什麽連太月主生前也會如此忌怕他?

為什麽見過他的人都會說,兵師華澈不似人類?

他果然不是人!

飛城跪倒在了地上,有太多的事實他不能接受,悲與恨幾近令他咆哮。

她為什麽會和子逸在一起?

到底是誰縱的火想要殺她?

而最讓他接受不了的是,她竟然會是麝月國當今月主,她當初為什麽要騙他?

為什麽要以藍兒之名騙他?為什麽?

這一瞬間,飛城忽然想到了很多事情,多到令他快要瘋掉窒息的程度,王宮之中每一件事情,每一幕都交替著在他腦海裏一遍複一遍的回放。

飛城抱著頭,也禁不住痛苦嘶吼了起來,但是無論他所認為的多少欺騙,無論他所認為的自己受到的多少傷害,都比不上他再也無法見到藍兒一麵。

再也無法見上一麵了麽?他甚至都不知道她是否能真正的活下去?

永遠無法忘記她微笑時眼瞳裏清澈如水的光芒,

永遠無法忘記她依偎在他懷裏時的天真浪漫,

永遠無法忘記她即使是生命垂危,也要阻止華澈動手殺他們,

更永遠也無法忘記她臨走時,即使多大的痛苦也叫喚著他的名字。

——有太多的無法忘記,藍兒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女孩子,他忽然發現自己並不了解她,卻又在瞬間痛徹心扉的感受到了她所有的身不由己和常人根本無法體會到的痛苦。

至少,玉樹子逸從來沒有見過他這麽痛苦過。

“飛城——”玉樹子逸想要將他扶起,卻被他猛力的擲倒在地。

“不要管我——”飛城瞪著他,眼瞳裏有火紅的光芒,甚至紅得可怕。

玉樹子逸的心也並不好受,尤其為飛城擋住了華澈的指間銀龍,他的傷本就危及到肺腑,再受飛城一拳,胸中更是氣血翻騰,血從口中噴湧而出,痛得幾乎要昏厥過去。

但他知道此時此刻,他絕不能昏睡。

也許飛城不了解華澈的為人,甚至靈玥亦非完全了解,但他知道,華澈一定會派人來取他們二人的性命,甚至連神龍閣中的人也可能會受到牽連。

華澈絕不會放過任何與之作對的人,尤其是拿靈玥的性命來威脅他的人。

這是某人曾經告訴過他的一句話。

果然,就在他思忖之時,竹林裏傳來了殺氣湧動的風聲。

七八個人手持刀劍,從竹林裏穿行了出來,不消片刻功夫,便將他們二人團團圍住。

為首的是一手持彎刀的清瘦男子,清秀得宛若女人。

北陽白少!

“神盜公子,我們又見麵了。”白少郎譏誚的看著半跪在地還沉浸在痛苦之中的飛城,笑道,“我白少郎說過,再碰見你,我勢必要拔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喝了你的血,拆了你的骨頭,才能解我心頭之恨,更何況,這次,我還得到了兵師的允許——”

“看你今天受了重傷,還能飛到哪裏去?”白少郎譏笑道,雙手舉起彎刀,指向了飛城,“量出你的武器吧,就這麽一刀把你殺了,還真是不過癮,有種的起來與我打一場,我要將你慢慢折磨死。”

過了良久,飛城才隱藏起了內心的悲痛,緩緩抬起頭,望向白少郎一笑:“娘娘腔就是娘娘腔,殺個人還這麽不痛快!”

看著白少郎氣得七竊冒煙,飛城邪惡的眨眼一笑,倏地轉身,拉起玉樹子逸就開始飛跑,猶如一陣狂風刮過,七八個人竟然一留神就讓他們二人飛出了重圍。

“一個個飯桶,都給我去追,不殺了他們,我把你們給殺了!”白少郎一聲怪叫,那七八個人也如同蝙蝠一樣向飛城二人緊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