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細微的光灑下,“秋水鶴”的眸子熠熠生輝。

越是沉靜幽亮的光芒,越是隱含深意。“靈紜”有些暴怒的衝進醫藥房,望向忽然轉身冷眼看著她的“秋水鶴”,燃起滿腹怨恨,卻又會意的平息下來,莞爾一笑。

她也感覺到了頭頂上空有異常明亮的光射進藥房。

“鶴先生,我小侄女到底得的是什麽病?為何要用靈氏族人之血肉來作藥引呢?”

她問,“秋水鶴”似乎沒有聽見,而是一心一意的忙著清理藥材,漠不作答。

“靈紜”有些憤然的走近他,卻看見他正在翻一本書,她正要去搶他手中的書,卻詫異的發現書上所寫內容並非醫學,而是——

《汐夢川。帝國史記》

眸光無意中掃向書頁下角,“靈紜”的眼睛一亮,立刻靠近了他的身旁,將注意力全集中在了他手中的那本書上,雋秀飛逸的字明顯的是出自於他的手筆。

墨跡未幹,數行即筆,所述乃是——

龍神之主禦焽收服天下,改國號焱歸,自命為天子,稱龍桀帝皇,號聚群雄,征戰四方,欲獨霸天下。

焱歸曆三十一年,龍桀帝禦焽率軍攻入南海,尋得三千餘年消失於史上的麝月國,與之大戰,雖大敗麝月軍,卻慘遭潮水襲禍,軍心渙,疑是天遣,撤軍乃還。

焱歸曆三十五年,龍桀帝禦焽派兵朝東,尋東辰幻虛境之昕曄國,毀其結界,擒其君王,欲屠城侵國,未料天降石雨,龍桀大軍多數慘死於石雨,潰敗逃還。

焱歸曆三十九年,龍桀帝不甘,屯田整軍畢,再舉進軍至西北大漠,尋見漠上城堡之風鋑,以軍示威,命其投降,還未戰,便遇風沙颶風襲,軍潰盡散,屍骨無存,殘軍以風鋑國史報魘歸國君,三度慘敗,再不敢戰。

焱歸曆四十三年,龍桀帝晚年,以尋極北雪原之上的魔雪國為願,再次領兵至極北,未至,突遇雪崩,全軍覆沒,龍桀帝雖生還回朝,然次年便因病駕崩。

——詳細曆史介紹請見作品相關。

看到這裏,“靈紜”但覺不可思議的看著“秋水鶴”的眼睛,無論他們的易容術多麽高明,但一雙眼睛卻無法改變,尤其是他這雙略顯邪異的清冽寒瞳。

他竟然還了解中原禦龍國的曆史?

雖為京都四大才子之首,才華蓋世,但他也並未走出過麝月國,又從何得知中原禦龍國的曆史,難道他還真是天才了不成?

還是——這些曆史是他瞎編出來的?

“鶴先生這本書上所記載的想必就是您多年來研究出來的獨門醫術,是這一配方可醫好我的小侄女靈玥的病麽?”

她雖嘴上這樣說著,但手卻在案幾上輕輕畫了起來,所寫正是:子逸表弟,你從何得來這本禦龍國的帝國史記?

她問的是“鶴先生”,也就是玉樹子逸。

二人經易容換貌後,借上宮主與秋水鶴之名來到宮中,便隻有頂著這樣的身份小心行事,謹慎做人。

“月主之病並非無藥可醫,但再好的藥材若是少了一味血親之肉的藥引,恐怕也難以見效,尤其是她臉上的疤痕,若想生肌還原,必須要用親人之血肉來做一次手術。”

玉樹子逸亦是嘴上這樣說,手指卻在書頁上畫著:記下所有的內容,若華澈問起有關禦龍國的政治與軍事,以此來作應對,切不可避而不答。

“靈紜”即是靈雨相心領神會,是呀!知國必知史,而且對華澈最後提出的那一個問題,她完全可以以這一段曆史來應付過去。

頗有些開心的點頭,她在書頁上寫道:子逸表弟,你終於肯真心幫我了麽?

玉樹子逸冷然一笑,這是在幫她麽?他其實更應該恨她吧,但與華澈這樣的強敵比較起來,他實在沒有太多的仇恨放在別人身上。

無法坐視華澈越來越殘暴不仁的統冶,他來到宮中的目的其實還是想幫助靈玥重振起來,以靈玥來約束華澈的暴政吧!

因為他已看出,靈玥表妹可能是華澈心中唯一的一處軟弱。

“那就請鶴先生趕緊從我身上取藥引為月主配齊藥方吧!”靈雨相這樣說著,還真的取來了一把匕首劃向自己的手臂,她看著玉樹子逸,玉樹子逸亦漠然的看著她,仿佛就等著她刺了下去。

玉樹子逸的冷漠無情頓時令她惱怒起來,但是作為“上宮主靈紜”,在華澈麵前說過的話,又怎能收回,就算再怨再恨再痛,她終究是要獻出一塊血肉,咬緊了牙關,刀落,頓時血洇開玉膚,流進了已為她準備好的水晶杯裏。

靈雨相疼痛得整張臉都皺了起來,她望著玉樹子逸,眼裏透出一絲刻骨的幽怨,他竟真的忍心看著她一刀割下去,他的眼裏竟然沒有半點的憐惜之情。

“好了。有了這塊血肉,我便能馬上為月主下藥了。”玉樹子逸提起藥箱,隨口道了一聲謝,連看都沒有多看靈雨相一眼,便頭也不回的走出藥房。

靈雨相看著他走遠,似乎想要趕上去拉住他叫罵,但她現在扮演的是上宮主靈紜,扮演這樣的一個角色,就要有足夠的修養與耐心,所以,她就是想怒也不敢怒,想罵也不敢罵,想哭也不敢哭。

玉樹子逸,你真夠狠的,這便是你對我的報複與懲罰麽?

但是很可惜,我的體質本來就是帶有毒性的,你用我的血肉去為她下藥,就算冶好了她的臉,冶好了她現在的病,也必然會在她身體裏種下另一種病根。

到時候,你就慢慢的看著我們的小表妹被病魔折磨至死吧!

惡毒的笑容呈現在靈雨相的臉上,屋頂,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並沒有察覺到異常,便蓋瓦離去。藥房裏陡地變得黯沉了一些,靈雨相望向頭頂,又怡然自得的笑了起來。

靈雨相身體有毒,玉樹子逸不是不知道,用這種辦法一來是為了打消這個女人得意忘形的傲氣,二來也是為了讓華澈對她消除戒備和懷疑。

能忍受割肉之痛來救靈玥,至少會讓華澈覺得你這個人還有一點人情吧!

但是,玉樹子逸並沒有用靈雨相割下來的那一塊肉來作藥引,他也並不是借此機會來報複她,秋水鶴神醫留給他的醫書上也的確有記載,若複其容,必用親人之血肉。

親人之血肉,他不也算是她的親人麽?

那麽他自己的血肉無疑也是最好的藥引。

靈玥之病本也是因他而起,若能贖罪,又豈在乎舍一塊血肉?

所以,他亦是毫不猶豫的從自己手臂上割下了一塊血肉,與雪蓮人參等名貴藥材攪合在了一起,搗合成藥。

血染白衣,若是讓華澈發現,也必會令他生疑吧!

於是,他用了很多止血的藥敷在了傷口上,藥性過強,他痛得滿頭大汗卻沒有呻吟一聲。血與汗落進了藥瓶中,也便是從這一刻開始,他不停的還了一生的債,一世的情,一生一世的守護。

看著已配製好的藥,他心裏還是不由得升起一絲忐忑不安和憂懼。

隻用了十五日的時間習醫,雖日夜苦學,用心專研了易容這一門醫術,但他畢竟沒有親自冶療過病人,他並不是神醫秋水鶴,但卻一定要成為真正的神醫。

因為隻有真正的神醫才能冶好靈玥的病。

華澈派人來傳令緊急召見,他將配製好的藥帶到了兵策府,交給華澈查驗。

經確信無毒後,華澈還是有些憂疑的問道:“就用這一瓶藥,你有十足的把握能冶好月主的病嗎?”

“臣若冶不好月主的病,月君再殺臣也不遲。”玉樹子逸斷然回答,語氣中沒有私毫的軟弱,也正因為他知道,膽怯隻能換來他的憤怒和不信任,而悖逆反而會得到他的賞識。

華澈也果然滿意的笑了起來:“那就請鶴先生趕快為月主冶療吧!無論有什麽需求都可喚府上婢女協助。”

“多謝月君。不過,臣還有三個請求,需月君親口答應。”

華澈的臉色稍稍一變,即而微笑道:“鶴先生有什麽請求,盡管說。”

“第一,臣需要月君府上兩名女婢隨時送熱水,第二,臣要在一個絕對安靜的房間裏單獨為月主症冶,第三,三日之內不許有任何人來打擾。”

第一個請求完全可以答應,但第二第三個要求,華澈卻忖度起來,大變了臉色,即使靈玥危在旦夕,他也絕不可能把她完完全全的交給一個陌生人,更不可能讓他們二人單獨相處一室。

“鶴先生覺得你提出來的這三個要求,我能答應嗎?”華澈沒有正麵拒絕,而是反過來問,神醫有神醫的冶病習慣,但他也一定要問出一個理由。

“為什麽不能?”玉樹子逸答道,“若是月君不信任微臣,又何必叫微臣來為月主冶病,若是月君不相信臣能冶好月主的病,臣現在也一定如同月君先前斬殺了二十六位禦醫一樣,成為無頭亡魂了。”

很巧妙的回答,如果不答應他的請求,便也是懷疑了自己的眼光。

華澈打量了僑裝成秋水鶴的玉樹子逸良久,終於大笑了起來:“鶴先生果然是一個聰明人,我希望你不會讓我失望,不然,這一次死的或許不是你一個人。”

“是,臣一定不會讓月君失望。三日之後,我必會讓月主完完全全的康複,身上毫無瑕疵。”

於是,華澈應了玉樹子逸的要求,開密室一堂,注池中之水,水上飄花,花馨溫香。每一輪冶療都要換一次熱水,白霧彌漫,氤氳滿堂。

靈玥全身都浸沐在了藥池之中,玉樹子逸站在藥池邊,酌量灑下已瘁成粉沫狀的藥,注視著靈玥的反應,半刻都不敢鬆泄。

三日,他未進食,三日,他未眠,三日,他一個人對昏睡中的靈玥說了很多話。而這三日,華澈亦未眠,亦未進食,亦在密室之外晝夜守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