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風雨過後,深藍的海水上便升起無數藍光流瑩的汽泡,那些汽泡在陽光的照射下閃泛出幽亮而神秘的色澤,仿佛有某種奇異的力量令它們興奮跳躍著,越往上升,便越來越大,越來越幻光耀眼,直至最後爆炸消失得了無煙痕。

當所有汽泡爭相簇擁著消失後,海上便離奇的升起一座神秘的島嶼,宛如一輪明月漸漸浮出水麵,那座島嶼籠罩在一層朦朧煙霧之中,如同仙女披著華紗立於海天相接之處,屏窗倚玉欄,手摘雲霄花,神聖不可方物。

島上飄浮著七色光的氤氳奇彩,光影縱橫交錯的織成一條紗幔,嫋嫋飛舞著,綿延向看不到的盡頭,而這座遺落在海上的神秘島嶼也隻有在雲消雨霽之後有彩虹橫跨於天際的某一時刻才會如同海市蜃樓一般的出現於人間。

有幸見到此島者謂之畫境仙島。

卻沒有人會想到,此島上也住著與大陸上一樣的人類,這些人也被同一片天空籠罩著,在日月星辰的照耀下耕種勞作,安安樂樂的生存,繁衍生息。他們奉月神派遣於人間的使者為王,尊稱使者為月主,而每一代被神指定的繼任使者多為女性,故而國中王孫貴族祖規流傳下來,女承王位,是為月主,族民以女性為貴,卻並不歧視男性,雖代代以女子繼位,但每一代女王登基之時又必選一名男子輔佐其右,尊為月君。月主與月君共執政事,平起平坐,共享天下,傳襲世代王權,造福於子民。

這便是汐夢川位居南方的神秘國家——麝月國。

汐夢川傳說是為夢神所創,已有三千六百餘年曆史,中原有強國禦龍,東麵幻虛境中的昕曄國、西麵沙漠之中風鋑國以及極北冰川高山上的魔雪國與南麵海島之上的麝月國因所處地勢險要,設有機關結界,中原龍桀皇帝屢攻不下,千載流傳下來便成了附會有傳奇色彩的神鬼妖魔之族。

夜幕降臨下來,星垂四野,麝月國的王宮在月色浸沐中如同冰雕,飛簷下搖晃的明燈洋溢出縷縷溫意,卻又被清寒的夜風驅散。旋舞的風停駐在神秘城堡之上,便化為一隻隻與夜融成一色的飛蛾,從簷角飄落,如雨翩翩。

華麗的宮殿,如同寂寞的牢籠。

靈玥在這裏生活了十八年,除了麝月國太月主靈霄、授教她功課的恩師以及宮中服侍她的婢女,她未能與任何人接近過,就更別說這個冰鑄王宮外的世界。

太月主,是對月主母親的尊稱。

靈玥從來就沒有見過自己的父母親,便是這位太月主將她撫養長大,並派以術師、劍師、兵師、禮師以及尚書文師授以功課,教其文、武、兵書以及冶國方策。靈玥自三歲起就沒有像普通的孩子一樣玩耍過,日習文,夜習武,十五餘歲如此。

太月主,是她的祖母,也是她唯一見過的親人。

靈玥曾五次試圖向祖母問起自己的父母,卻遭嚴斥厲訓,後再也不敢向身為太月主的祖母問及父母之事,太月主之命,她必須嚴聽計從,久之,便也習慣了做一個聽話的傀儡娃娃。

靈玥喜歡在一日的所有功課完畢後在窗前靜坐,而一坐便至少是二個時辰,婢女催其梳妝就寢,久不聞回應,便也不敢再多言。她們望著靈玥的眼神裏盛滿了深深的恐懼,仿佛看著的不是一個人。

所有下人都隻看到她一個人狐寂的屏窗望月,卻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什麽?她們也不敢猜測她到底在想什麽?

靈玥是一個有著王族尊貴血統的主子,更有傳襲月主之位的可能,即便是最親的人也要對她行君臣之貴禮。自前任月主被貶出宮後,太月主心智受挫,性情大變,嚴執國政,立新法,更是心生多疑,不顧全臣諫言而一意孤行廢黜月君之職,對下一任月主的栽培愈加嚴苛到無情。

靈玥八歲的時候就被太月主親領進了麝月國王宮之中任何人都不準進入的禁地,而自她進入那片開滿“會唱歌”的素果芳香林的第一天起,她每晚回宮沐浴時,宮女們都會從她身上洗下一桶的血水,但卻沒有看到她身上有一絲的傷痕,隻隱隱從她凝滯的目光中看出一絲怪異的神情,說不清是疲倦,還是愧責,或是悚懼。

也就是從那時起,宮女們看她的眼神就有了一絲異樣,尤其看到她眉心那與生俱來的殷紅桃心胎記,就會想到種種詭譎恐怖的鬼魔傳說,駭然垂首不敢正眼而視。

東宮之主靈玥不是人。很多人都這麽說過。當然,說過的人也都已經不在人世了。

那些莫名消失於人世的人,便也加重了她未知身世種種傳說的陰霾。

靈玥自然也明白所有人對她敬畏恐懼的原因,她曾經也緊緊的握過一個婢女的手,以哀求幾近卑怯的語氣告訴自己最貼近的丫鬟,說:“你不用害怕我,我和你們一樣,也是人,活生生的人,不信,你感覺一下我的手,是不是和你一樣是熱的?”然而,那個婢女至始至終都沒敢抬起頭來看她,她越是哀求,那婢女越是恐懼,最後,那婢女居然發瘋似的撞牆自殺了。

潑濺在玥宮白欄上的血是那樣的刺眼,哪怕是五年之後,她依然還能看到那雕鳳鏤月的白玉欄上能淌出鮮血來。每一次看到,她都會閉上眼睛回想起那一日的情景,還有那些流言蜚語,那種無法言喻的悲哀便如同纏縛不清的毒澡般種在心底。

血,櫻紅的血,如罪惡的豆蔻,和她眉心上的那枚“嫣桃”一樣紅。

後來,婢女們除了為她梳妝更衣,聽其差遣便再也不敢靠近她,而她,也不敢再靠近任何人,除了自己的月祖母。

月祖母不在時,她便隻有靠窗,望月。

窗外的蝶雨還在無聲的落下,垂凝花序,如一串串冰花,觸碰到飄向窗外的緋羅蹙金簾時,卻又化成一滴滴晶瑩的露珠,孤伶飄散,一如脆弱的生命。

仿佛看到了什麽,靈玥如曜星明澈的眸子裏閃出了一抹欣喜的幻光。

她雪白的手伸向了窗外,將那些翅膀上有奇怪花紋的雨蝶捉來,一隻一隻擺在眼前,她的手有一種奇異的魅力,能使捕捉來的飛蝶仿佛被什麽凝固一般定在半空中一動也不動,就如本身就不存在有生命的標本。

婢女們見之惶恐,瑟縮而退,再也不敢抬頭。

這,也許就是妖術!

靈玥沒有注意到她們,其實很久,她都沒有注意到這些侍候她的婢女們了,對她來說,玥宮是空無的,這些人在,如同不在。

不過,看了半夜的月下飛蝶,聽了半夜的良宵明曲,她總算有了收獲。

每一隻飛蝶的翅膀上都寫有字,所有字連起來便是一首詩:

冷月孤燈照深閣,

啟窗未眠花飛歌,

不做籠中金絲鳥,

臨軒莫問寒江澈。

“莫問……”靈玥托著香腮,低聲喃喃,如霧靄浮動的聲音裏有一絲微微的波瀾。

“好美的歌曲,聽了三年了,都不會膩。”靈玥心悅顏笑,揮一揮手,將那一群花紋飛蝶散去,她忍不住起身,順手從攢金絲彈花軟枕下摸出一個十字形的精致匕首。

所有婢女見到這把匕首都花容失色,顫悠著挪開碎步,向後。

靈玥還是沒有看她們,而從衣櫃裏取出一件純青色的袍子正要披上,婢女們才忙不迭的奔到她身旁,齊齊下跪,哀求道:“宮主,請您現在不要出去!太月主已向奴婢們下過命令,夜寢之時,宮主不得擅自外出。”

“我這不是還沒有夜寢嗎?”靈玥若笑非笑,雖然,她的眼睛永遠都是笑著的,給人一種溫婉親和的感染力,但婢女們還是不敢看她,她們知道,若是宮主執意要出宮,她們誰也攔不住,也沒有這個膽子去攔。

但今夜她們不得不攔,她們是夾在兩把利劍之間的耙子,無論退向哪一方,都是死!便至少攔著這個小宮主便會有一絲活命的希望。

“宮主,今夜太月主將會來查寢,若是您不在的話,那我們就……”一婢女低頭,被靈玥捕捉到她眼裏有一絲怯懼如死的神情。

“三年來,我都外出,而你們也都這樣說,可不都沒事嗎?”漆黑紋有花邊的袍子罩在了靈玥嬌小玲瓏的身上,在幻花蓮燈水簾般的光芒中閃出如星夜月輝一般的脈脈靈光。靈玥依然嘴角含笑,溫柔恬靜的臉上微微有些詭異的靈魅之氣。

很陶醉人的笑容,很可怕的妖氣!

婢女們都這樣想。

“可是,可是……今夜不同,宮主,今夜太月主必會來玥宮,若是找不到您的人,太月主就會冶我們的罪。宮主,求您……求您給我們留一條生路吧?”婢女眼中的擔憂懼意更濃,濃得已聚成了一滴一滴的雨淚,就好像,她們的命就在於她的一念之間。

“為什麽?為什麽會不一樣?”靈玥緩緩的眨了一下眼睛,就是這樣一個細微的動作都讓婢女們仿佛看見了一股邪靈之氣在她幽長的睫毛上翩躚而過。靈玥不想嚇到這些婢女,以最輕最輕的語氣問:“太月主若想見我,必會召見,子見祖母,臣見月主,都應該親自去拜見請安,何以有太月主親臨我玥宮之說?”見婢女盡皆匍匐在地,悚顫不語,靈玥再問:“是你們跟太月主說了什麽嗎?”

“奴婢惶恐!”婢女們更是震悚驚顫,“奴婢們什麽也沒有說,是太月主發現您……”

“發現我去了廢宮桃源居,是嗎?”靈玥並不驚訝,纖細的玉指挑過瑪瑙流蘇,係上穿花蝶,微笑道,“可即使是月祖母知道了,我還是要去,因為他見不到我會感到非常的失望,孤獨,這不是我想要看到的,你們明白嗎?”

“當然,你們不明白。”淡淡的說完一句,靈玥挑起珠簾,緩緩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