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賀德才將江烽的話語複述給固始軍虞侯曹萬川之後,曹萬川臉色頓時嚴肅起來。

江烽之所以將希望寄托在這位固始軍虞侯身上是因為這是整個光州軍中唯一一個非許姓的都虞侯,也是唯一一個非望族出身的都虞侯,完全是憑借著自身實力在光州軍中與申州軍之間的戰鬥拚殺出來的武將。

“你說你潛入汝洛察知賊軍情況,為何不向刺史大人稟報?”

“虞侯大人,想必你也清楚我和許子明之間的嫌隙,信不信由你,蟻賊一旦東返,我們光州必定大禍臨頭。”

江烽也懶得多言,他相信曹萬川應該清楚刺史府中的那些貓膩,曹萬川從牙軍指揮發配到固始軍中擔任虞侯隻有短短幾個月時間而已。

曹萬川沉吟不語,江烽的話語讓他感受到一份莫大的壓力。

事實上他早就意識到了黃蟻賊崛起帶來的危險,但是家主卻醉心於與南陽劉氏和蔡州袁氏聯手吞並申州的計劃,自己多次勸阻反對對申州用兵就是擔心蟻賊毀趁機作亂,最終卻落得一個貶斥固始軍的下場。

隻是如今情勢如此嚴峻,弄不好就是毀家滅族之禍,他無法坐視不管。

“我們現在能幹什麽?有用麽?”曹萬川臉色變幻不定,良久之後才問道。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們什麽也不做肯定完蛋,但是我們作了,也許還有一絲希望。”江烽臉色也不大好。

“一絲希望?”曹萬川黯然的歎了一口氣,“你太小看那些蟻賊了,五十年前黃巢率領蟻賊趁亂而起,大唐因此滅國!這些蟻賊一旦被組織起來,為了生存他們可以毀滅一切。如果如你所說蟻賊數量已經達到數萬人,盡憑我們這小小的固始軍,我們能幹什麽?”

“虞侯大人,蟻賊數量雖多,但是他們各不隸屬,並沒有統一的領導,戰鬥力也很差,我們並不奢望能夠打垮他們,我們隻是希望能夠避免光州被他們所毀罷了。”

江烽也話語裏也有些不太自然,據他所知,這是以前的黃蟻軍狀況,但現在已然不一樣了。

“沒有統一領導?那他們如何能夠在汝洛發展壯大?江烽,你毋需隱瞞什麽,我們現在是拴在一條繩索上的螞蚱,但願我們能利用賊軍尚未東返這一段時間做點有用的事情吧。”曹萬川並沒有意識到江烽話語中的未盡之意,歎了一口氣,淡淡地道:“德才,中營指揮空缺,你暫時代理中營指揮,你這後營指揮就由江烽代理吧。”

紛亂的人流熙熙攘攘,絡繹不絕的向著縣城湧來,曹萬川和江烽屹立在城牆上,神容苦澀。

“虞侯大人,這消息一出,民眾立即群起響應啊。”

“二郎,你是沒有經曆過黃巢之亂,這裏可曾經是黃巢之亂肆虐的重災區,赤地千裏,白骨於野,好在這幾十年未經戰亂才算勉強恢複過來,老一輩人大多就經曆過那場災難,他們的子女多半也聽過老一輩講述當年的種種慘劇,現在聽得蟻賊又起,這些人誰敢不信?”曹萬川搖搖頭,“也不知道他們來這固始城究竟是禍是福。”

“虞侯大人,如果說大家都對蟻賊畏之如虎,為何附從者甚眾?蟻賊入汝洛之時,不過五萬人不到,但是我離開嵩縣時,蟻賊之眾至少已經超過八萬人,短短一二十天時間裏他們就能糾合三萬人以上,這又是什麽原因?”江烽不以為然的道。

曹萬川一怔,稍一思索之後才道:“附賊者大多是無地流民以及不事稼穡的無賴,企圖借助戰亂不勞而獲。”

“那為何無地流民如此之多?”江烽緊追著問道。

這個問題就有些高深,讓曹萬川無法回答了。

“無他,土地都被豪門望族所占,農民既要承擔人頭稅,田租一個不能少,還要承擔勞役,若是老天不作美,誰能過得下去?有一二居心叵測者從中撩撥帶頭起事,民眾自然群起附從。”江烽自問自答,“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這就是蟻賊生存的土壤。”

曹萬川顯然一時間無法理解江烽所言包含的道理,怔忡良久方才道:“那為何太宗、玄宗時代卻又無此禍患?”

“太宗、玄宗時代,兩晉及和五胡亂華帶來的大混戰,導致人口大量減少,租庸調製尚能推行,國家可有大量土地可供授田,但後期人口日增,授田不足,加之連口分田亦開始自由買賣,土地皆被豪門望族所占,能夠新墾的土地大多居於山林大澤之間,道路不通,瘴癘橫行,渺無人煙,誰願意去那裏?國家無田可授,租庸調製自然瓦解,農民大多淪為豪強佃農,尋常年份倒還可以勉強糊口,一旦遇上水旱天災,佃農無以為生,隻有淪為流民進而蛻變成盜匪,黃巢之亂便因此而起。”

江烽隨口道來。

作為曆史係畢業的學生,這些早已被曆史學家們分析歸納為最普通的道理對於他來說自然毫無新意,但是聽在曹萬川耳中卻是振聾發聵!

雖然此前曹萬川就知曉江烽在斥候隊中算是個人物,但是能夠如此透徹精辟的分析出蟻賊起事根本原因,而不是像官方所說的刁民鬧事那般敷衍而過,這如何不讓曹萬川感到震驚,望向江烽的目光也一下子變了許多。

“二郎,照你這麽說,這個死結豈不是始終無法化解?”思索良久曹萬川才呐呐道,此時曹萬川對於江烽高深的學識已然有了一種莫名的敬畏。

“有,怎麽沒有?戰爭是最好的解決方式,戰爭帶來的死亡可以大量減少人口,而勝負變幻可以顛覆那些傳統的豪門望族,讓包括土地在內的一切財富可以重新分配;外戰可以開拓疆土,獲得更多可供開墾的土地,滿足人們的需要,使得新的製度得以延續,當一切歸於原點時,一切又會發生,周而複始。”

江烽信口說道,這種理論聽起來也有些道理,而且似乎曆朝曆代的衰亡也在證明這一原理的真理性,至於生產力發展,將農民從土地解放出來轉化為工業階級,江烽就沒敢亂說了,估計說出來也沒有人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