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從南門走,大約走了一個時辰後,穿過了一片小竹林後,馬車漸漸地停了下來。

車夫哈著腰躬身道,“夫人,您要找的就是在這了,馬車到這裏進不去。”

瑞安掀開簾子一瞧,才發現前麵的路已經變成花間小徑,各色鵝卵石輔成的路蜿延至前方的紅樓小築,路的兩旁栽滿各色的奇花異草。兩旁的空地上,假山魚池花圃林立。

瑞安暗暗稱奇,就算是京城的大戶人家,也不會把宅門前建得象後花園,她都無法想象過了那紅色的木門後將是一番怎樣的奢華。

瑞安心下好奇,便問車夫,“這戶以前是誰的宅第,怎麽以前我都未曾聽說過京城外有這樣的宅子?”

車夫已盤著腿坐在車前抽著煙嘴,聽了瑞安的話神色露出少許的詫異,吐出半腔的煙,慢吞吞地道,“這以前是寧家的產業,夫人沒聽過?”

車夫說著,抖去煙槍頭裏的快燃盡的煙絲,神情帶著向往直歎,“前陣京城裏頭都傳遍了,說是寧家已經把所有在京城的宅子、客棧、錢莊全分到同族的兄弟。聽說分到這宅子的住得起也養不起這宅子,便急著轉手賣了,給東越的一個富商買了養小妾。哎,可惜小人沒這命,要是和寧家沾一點親,也不用天天拉客嘍。”

瑞安回想一下,寧家散盡家財的事她也聽過,這樣的宅子也隻有寧家建得起,如今給族裏的人賣了給東越的富商,這事聽著也合情合理。

瑞安懷中揣著沈家的契約,心中七上八下思忖著,若沈千染與丁勝奇真有勾結,一定會藏著掖著,這樣堂堂正正的,反而說明一切都是真實的。這樣一想,瑞安的精神瞬時就振作起來。

隻是一想到又是寧家,心中吊起酸澀,這麽富,千金都散盡了,也不見得給本公主撈點好處,隻留了一個破宅子。也不知道這丁勝奇有了這麽好的宅子,還會不會看上她的沈府。

秋霜從懷裏拿出半吊錢,吩咐,“你在這裏候著,我家夫人辦完事後,還得坐你的馬車回去!”

秋霜扶著瑞安走到朱紅門前,還未曾敲門,門已經打開一條縫,走出一個十七八的青衫年輕人,略微打量了瑞安後,躬身問道,“請問這位夫人找誰?”

秋霜忙遞上丁勝奇的銘貼,“這是我西淩朝的瑞安公主,特來拜訪丁老先生!”

青衫年輕人的一聽,馬上彎下腰行了個禮,躬身道,“請公主隨小人來,小人這就領公主到內堂入坐。”

瑞安淡淡一笑,“有勞小兄弟帶路!”

青衫年輕人忙上前把大門敞開,做了一個請的手式後,對裏麵的一個丫環道,“阿曼,你去跟老爺回一聲,說是西淩的瑞安公主大駕光臨。”

阿曼忙放下手中的活,拍了拍身上的棉絮,瞧了一眼瑞安後,便半跑著往裏麵去了。

瑞安進了府裏時,發現這宅子是依著一麵湖而建,很多獨立的樓台是建在湖上,完全是依著江南的小橋流水的風格,她心裏微微歎息著,若自已到老時,能在這樣風景怡人之地安渡晚年,方是真正的福氣。

青衫年青人把她帶到一間獨立的小亭,躬身道,“公主,我家的主人因事先不知公主駕臨,所以……”

瑞安看看這天色還早,雖說是自已來早了,可這老頭子也太急色了,都什麽年紀了,到這會還泡在溫柔鄉。心裏鄙夷,臉上卻端著笑容,“不必在意,本公主看這裏風景怡人,恰好欣賞欣賞。”

這時一個墨綠寬袖的丫環端上一壺鐵觀音,還有四疊東越風味的小糕點,擺好後,操著略帶東越口音的話道,“公主請用點心!”

瑞安一早也沒心情吃,簡簡單單了喝了一碗粥後,就匆匆出門,這會肚子倒有些餓了,便挑了塊棗泥糕慢吞吞地一邊品茶一邊吃著。

大約半個時辰後,不遠處傳來急急的腳步聲,緊接著就是連連報歉之聲,“公主請恕罪,老夫失禮了,不知公主大駕光臨,讓公主久候!”

瑞安轉首一瞧,隻見丁勝奇一身簡單的家居灰袍,行色匆匆地跑過來,身後還著著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婦人,被一個丫環攙扶著,似乎跑了不遠的路,有些氣喘噓噓。瑞安眼尖,一眼就瞧出那婦人的發式和衣飾是小妾的打扮,她突然眼眶刺痛,丁勝奇居然帶了這種下等的女人前來,她怎麽好開口跟他提賣沈家宅子的事?

正惱怒著,丁勝奇就已到了瑞安的跟前,他稍駐足,往身後瞧了瞧,待那婦人到他的身邊時,便對那婦人道,“紫嫣,給公主行個禮!”

紫嫣禮畢後,丁勝奇扶起紫嫣。紫嫣略帶有些羞澀地瞧了幾眼瑞安後,最後還是大著膽子道,“昨日裏曾聽我家老爺提過西淩的公主,奴家心生結交之心,料不到今日就能見到,所以,奴家特央著老爺帶了奴家過來給公主請個安,公主不會見怪吧!”

瑞安她明顯克製著厭憎地表情,但仍舊眼角微彎,笑意漫出來。“哪裏,夫人客氣了!”心裏暗罵,到底是商戶的小妻,這麽不上台麵,家裏有貴客到,哪輪得到你出來見禮?

丁勝奇輕輕咳了一聲後,待瑞安坐定後,方與紫嫣坐了下來。

瑞安心中神情悠然自在地品著杯中茶,心中卻異常焦急,可又不願失了身份,當著他的妾氏麵前提要賣沈家宅子。隻能是有一句沒一句地誇著茶香,糕點精致,風景怡人那些不搭調的話。

一旁的秋霜對主子了解至深,突然上前對紫嫣行個禮道,“夫人,奴婢極喜歡這園中的景致,想四處逛逛,順便聽聽這園子景致的各個出處和來曆。隻是秋霜隻是個丫環,想借公主的臉討個麵子,不知夫人肯不肯賞臉!”

丁勝奇搖首打趣道,“看來公主昨日裏說把這丫環給寵壞,沒了規距,倒也是,主子這都還沒開口要逛園子,丫環倒是急了。好吧,看在公主的麵上,老夫就賞了!”

瑞安心中喜歡秋霜的機靈,麵上卻呈現微微的不悅,指了一下秋霜斥責,“怎麽能讓夫人親自帶呢?這園子裏多的是丫環!”

紫嫣忙站起身,略帶局促地朝秋霜笑道,“丫環哪有這些見識!來,這園子奴家也隻逛過兩回,有些景點還沒逛透呢,權當是你陪我再逛逛。”

兩人離開後,瑞安喝了一口茶,也不願兜圈子,直接開口道,“不瞞老先生,瑞安這次來,有件事想問問老先生的意思。”

丁勝奇忙道,“請公主賜教!”

開了口後,瑞安心中不再掙紮煎熬如何維護自尊,反而輕鬆了,此時她的眼神不再飄渺,直勾勾地看著丁勝奇,迅速道,“賜教倒不敢,昨日本公主聽說老先生有意在京城的好地段買一處宅子,方便來往,本公主這手上倒真有一套,能住百人左右。地段正在京城南路,不知老先生是否有意!”

丁勝奇聞言大喜道,站起了身就對瑞安作了一揖,“京城南路,哎呀公主殿下,您可真是老夫的福星,老夫就是想在這地段找一處宅子,既方便宴請,又方便出行。”丁勝奇說著,親自為瑞安倒了一杯茶,又把茶點往瑞安麵前稍稍推了一把,滿臉笑意地問,“不知公主所說的宅子原是哪個府第的?”

瑞安心線微微抽了一下,擠出一絲勉強的笑,“哎,說來先生也不信,瑞安要轉手的正是沈家如今的府第!”

“這?這……”丁勝奇張口結舌,一臉的難以置信看著瑞安,直到瑞安慎重地點點頭,他方斂了一下心神,正色道,“公主殿下,這話就當是老夫沒聽過,老夫也不願去過問沈家為何要賣了這宅子,今日公主前來,老夫很歡迎,一會請公主在舍下用個便飯!”

瑞安突然覺得手心上的茶盞有些燙人,她輕輕擱下,臉上一片自憐自哀地歎息,“看來是丁先生對瑞安有所誤會了,瑞安這回要賣這宅子是受沈老夫人的囑咐。”

瑞安說到此,竟能眼圈一紅,聲音中都帶了些顫抖,“丁先生,你不知道,瑞安的皇兄下了聖旨,升了二房叔叔的為西蒙使臣,並下旨讓沈家的二房大小遷往北蒙。沈老夫人如今心情極為鬱悶,日日茶飯不思。瑞安……瑞安無能,無法阻止皇兄……”

瑞安說到此,竟是無語哽咽,從腕袖裏掏出一條錦帕,她輕輕拭去眼角浮出的淚,長歎了一口氣,“瑞安擔心時間長了,老人家身體受不住,便想為她尋個新的宅子住,換換心情,老夫人同意了。”

丁勝奇滿臉同情地輕歎一聲,略有感同深受道,“人年紀大了,不求升官不求發財,求的就是舉家團圓,這一點,老夫深有體會沈家老地人的心。難得公主一片孝心肯為老人著想。但老夫不明,找個新宅搬了,何必把舊宅給賣了,那宅子聽說也有二十年了!”

瑞安聽了也是連連點頭,她長歎一聲,“瑞安也勸著老夫人暫時留著,隻是老人家傷心透了,不想睹物思人。她老人家心意已絕,並把房契給了本公主囑托著盡快賣了,本公主這也是沒辦法。”瑞安說著從袖道裏取出房契,神情透著傷心,“丁先生,你瞧瞧,這可是白紙黑字,當年沈老夫人立下的。”她帶著憂傷側過臉看著碧綠的湖麵,眼角卻掃到丁勝奇臉上摺皺嚴峻的線條隱隱有鬆動的跡象。

丁勝奇掃了一眼瑞安手中的房契,也不接過,神情透認真和嚴峻,“公主殿下,老夫跟你交個心,這宅子若是別人的,老夫確實喜歡,地段好,宅麵夠大,大小也適合。隻是老夫為難,這畢竟是沈當家娘家的宅子,雖說是沈老夫人執意要賣,可要是沈當家不願,老夫這不是明前在駁沈當家的麵麽?再說,老夫眼下也正準備回東越,一時之間也並不非得急著買,所以……”

瑞安的心倏地一下冰透了,“本公主明白,明白的……”瑞安喃喃的重複了一遍,然後,苦笑在她嘴角蔓延,低頭思忖了許久突然抬起頭勸道,“丁先生也當聽過,過了這個村沒了這個店,若我把這宅子賣給了別人,隻怕過些日子丁先生要想,卻沒有了。至於沈二小姐,丁先生,恕瑞安說個你不中聽的話,在西淩,女子在宅第中隻有聽從長輩的份,乖巧的,出閣時,多添些好的嫁妝,若是不懂事的,花個百來兩打發了也是常有的事。所以,沈二小姐是不會駁沈老夫人的意思,畢竟在沈家,老夫人的話是誰都要聽的!”

丁勝奇聽了瑞安的話也覺得有幾分道理,西淩並不同於東越,他遲疑了一下,終是伸手接過房契,上下正反細細地看了後,便問,“公主若想賣,請問公主要賣多少銀子?”

瑞安心下一喜,正了正色道,“這宅子從本公主住進後,連連經過三次的修繕,這裏就花了本公主二十萬兩的銀子。加上這裏的地段最少值個五十萬兩,還有花園樓台都是現成的,這賣個一百萬兩算不多吧!”

丁勝奇一口茶差點噴了出來,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呈上了契約,搖首道,“公主,請恕老夫得罪了,老夫是不會花一百萬兩的銀子買一套二十年前的舊宅。一百萬,可以在京城同等地段,建一所新的宅院了!”

瑞安臉生薄怒,她廢了這麽多的唇舌,繞了這麽多的彎,居然一談價錢就被他毫不客氣地堵死。若不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她早就掉頭就走了。

袖襟下的錦帕被她用力地絞著,她不伸過手去接,沉著聲道,“丁先生這是幹什麽?我們不是正在談麽?這還沒談到點上,先生就一臉打發人的模樣,是不是以為瑞安是個賣宅子的,就瞧輕了本公主?”

丁勝奇心中暗罵,這個婦人也真是太不識抬舉,昨日在沈府趾高氣揚的就算了,如今在我這也端著臭架子。

他神色也不象昨日那樣,隻將契約往桌上一擱,語聲淡淡道,“公主多心了。公主來了就是客,跟賣不賣宅子無關!”

瑞安見今日壓不住丁勝奇的氣勢,心瞬時就沒著落了,她今日來前,就沒有打算空手而回,她必需在五日內把永恩候府贖回來。

“要不,丁先生你來說說,你要出多少銀子買這宅子?”瑞安臉色瞬時一緩,語氣裏竟帶了些哀懇。

丁勝奇想了想,伸出了一隻手道,斬釘截鐵道,“五十萬兩,多一兩老夫也不要!”

“五十萬兩?”瑞安全身的血瞬時倒流全部衝進心髒,她怒地蹭地一下跳起來,連聲調都變了,“五十萬兩連買這樣的一塊地也不夠!丁先生,你可真不愧是做生意的,這個價錢你也開得了口!”瑞安開價時,也是想借著身份把價格提高,其實她也知道,這宅子最多也隻能賣個八十萬,畢竟是老宅子。可萬沒料到,丁勝奇這麽狠,一壓就壓了一半的價格下去。

丁勝奇淡淡一笑,指了指瑞安的椅子示意她坐下來,“公主殿下,我們生意不成,情義在。不必氣惱,或許真是丁某人把價格壓低了,但現在丁某人要回東越購一大批的糧食,手裏頭缺的正是銀子。加上,這宅子地段雖好,但畢竟是二十年前的宅院,到了老夫手上,肯定是折了重建。”

說到現銀,瑞安突然意識到自己所處的環境,雙頰滾燙,氣勢頓時矮了半截,她這還欠了丁勝奇這麽多的銀子,對方話裏夠明白說眼下急需銀子去購糧了。心想,反正是沈家的宅子,能賣就賣,對自已而言都是一個賺字,一點虧也沒吃。

如果秋霜那湊到二十五萬兩左右,加上這裏五十萬兩,手上還有八十萬兩,再湊個五萬兩,就能贖回永恩候府,算是了了心頭最大的一件心事,何樂而不為呢?

丁勝奇不著痕跡地打量著瑞安,見她眼下泛著淡淡黑青,耳邊的發絲稍稍散開,有幾縷白發露了出來,他眼角的譏刺一閃而逝,嘴角微抿了一下,轉開了臉。

瑞安瞧著眼前關不住的滿園富麗春色,最後點了點頭,語氣裏都是疲憊,“那好吧,五十萬就五十萬,賣生人不如賣熟人,虧就虧點了,丁先生,不如現在就訂個契約?”

“好!”丁勝奇也痛快,打了個響指,便有一個奴才聞聲過來,躬身道,“老爺有何吩咐?”

“你讓丁忠過來一趟,順便讓姨娘也過來!”

瑞安猛地抬首,看著丁勝奇,臉上露著微微不悅道,“丁先生,我們這裏做生意,你讓一個婦道人家過來幹什麽?”

丁勝奇不以為然地笑,“哦,公主有所不知,老夫買這宅子就是送給她,自然要立她在她的名下!”

瑞安氣得五髒都絞亂了,剛才還說一兩銀子也不能少,砍了一半的價,這會又這麽大方,把這麽大的一個宅子送給一個妾氏。她嫁給鍾家時,鍾家都不曾給過這麽大的手筆,敢情她一個公主還要羨慕別人的一個小妾。

人很快就召集齊,丁忠立了字,待又方簽字按手印前,一掃昨日裏略微伏低的樣子,看著瑞安正色道,“本來,在西淩,交易了宅子後,一般是在十五日內搬。隻是因為過幾日老爺就要回東越,留下姨娘一人在此。所以,丁忠希望公主先在字據字添一句話,這宅子要五日內搬走,否則,我們走了,公主若是一拖再拖,姨娘一個婦道人家找誰去要公理?”

在紫嫣帶著探究甚至略為戲謔的眸光下,瑞安僅剩的那點自尊心,都已經**然無存。瑞安心道,她隻要拿到永恩候府的房契,其它的都不關她的事,便爽快地簽了下來。

瑞安按了手印後,丁忠又拿出另外一道契約,是關於永恩候府重新所訂的契約,隻要瑞安再付一百一十萬兩銀子,便可以拿回永恩候府的房契。

瑞安細看了一下,發現沒什麽出處,便爽快地簽字摁了手印。

一切細節談妥後,丁勝奇留瑞安下來用過了午膳,瑞安走又覺得小氣了些,隻得留下來,食不知味地吃了一頓精美膳食,還在丁勝奇的陪同下參觀了府裏的大部份美景,心裏越發的愁悵。

等瑞安回到沈家已是黃昏。

第二日,秋霜事情辦得很順利,午後就拿回了二十七萬兩銀子,瑞安算下所有的,差不多欠了二萬三千多兩。二萬多兩雖不多,但眼下要去借這筆錢,連開口都難,而且這麽小的數目開口去借,準是讓人心生疑慮,是不是她瑞安又落泊了?

瑞安思忖著丁勝奇也是個大方的人,不會計較這一點銀子,反正自已的臉在他麵前也算是丟盡了,當做丁勝奇的賞也好,是自已耍賴也罷,先把永恩候贖回來再說,省得夜長夢多。

晚膳後,瑞安吩咐秋霜留在朝顏閣裏收拾東西,等明天一早就去丁勝奇家拿了永恩候府的房契就直接一走了之。到時再過三天,那個紫嫣來收房子時,也與她一點幹係也無。

她獨自一人來到沈老夫人的房裏,打發了杏桐,便在沈老夫人的床榻邊坐了下來。

沈老夫人在**已經躺了一天一夜,淚也快流幹了,心裏怎麽想也是想不開,這會見到瑞安,心頭火更竄起,轉過臉不看她。

瑞安臉上閃過絲絲慍怒,這死老太婆到這時候還敢給她臉色看,她冷冷一笑,神情突然變得開滌而輕鬆,“老夫人,今日本公主來,是想和你說交心的話,你我也算認識了半輩子,最終還做了婆媳也算是緣份。可明日起,本公主與你的緣份就盡了!本公主會去求大伯信義候向皇上求個旨意,與你的大兒子合離。”

沈老夫人微怔地轉過首,翻著三角眼看著瑞安。此時她比誰都想瑞安離開沈家,這才三年,沈家就給搞成這樣,那再過三年,恐怕一家子就要睡大街了,她透過重重眼瞼仔細看著瑞安,帶著不置信的口吻反問一句,“那我府上的那些東西呢?”

瑞安一笑,眸中全然是深諷,語氣中帶著明顯的刻薄,“老夫人放心,明日瑞安走時,除了本公主自已帶過來的東西,一件沈家的東西也不帶,走時,自然會留下沈家庫房的鎖。”

沈老夫人心中暗暗噓了一口氣,她想不到瑞安這次如此好心。竟然能走得這麽痛快。

她看著瑞安,猛地發現瑞安比三年前下嫁沈家時,竟象老了十年一樣。自已的眼神不好,竟也能看清她眼角的深紋。回想寧常安容貌恢複後,倒象個二十七八的年輕婦人,心中暗歎,女人缺了男人的疼愛,到底會老得快些。

沈老夫人一掃方才的陰鷙,略為心疼地瞧著瑞安,這回又想起了她的好。想這三年來,也隻有瑞安陪在自已身邊說說貼心話,有好吃的逗樂的,哪一樣會落下自已?

她是公主矜貴之身,花銀子本來就大手大腳慣了,是自已沒有把好分寸,把這麽一大家子交給她去管,弄成這樣子,自已也有責任。

如今,她既然主動開口離去,並不帶走一切東西,那她就不必再記著過往的仇了。一想到這,沈老夫人的心也同時軟下來,她一臉慈色地伸出手想握住瑞安的手時,誰知瑞安伴著譏笑地一躲,沈老夫人的手就撲了個空。

老臉微微一紅,心雖有些怪瑞安無禮,但語氣還是很真誠,“瑞安,雖說這陣子我心裏頭不舒服,對你說了些重話。但對你的為人,我還是認同的,比起東院的那個,我更想你做我的兒媳婦。哎,或許我們是少了一些緣份吧,如今你真要走了,我也不攔,免得誤了你。以後,你要是有空,就常常回來陪陪我這老骨頭。”

瑞安吃吃的笑開,但那笑著讓沈老夫人略感不安,隻覺得透著一股陰森的味道。

“老夫人,瑞安說了,今日是給你說交心話來的。”瑞安冷冷而笑,陰刺寒骨如鬼魅,“老夫人,瑞安心裏最恨的一件事,你知道是什麽麽?”

沈老夫人黯然地點點頭,厚厚的眼瞼輔滿愧疚,“是山兒沒福氣呀,瑞安,這事,你就不要再放在心口上了,你還年輕,這路還長著!”

“是給你這死老太婆洗過腳!”尖刺地聲音猛地灌進沈老夫人的耳膜,燥起一聲聲的耳鳴。

“這好好說著話,你嚷什麽勁?”沈老夫人蹭地一下半坐了起來,指著瑞安罵。

瑞安驀然站起身,眼中鎖著深重的怒、恨、悔,她一掌就掃過榻邊擱著的一壺茶水,一半的茶漬倒在了沈老夫人的衣襟口,順著脖子處流浸了進去。

此時積了二十年之久的鬱填之氣終於沉積厚發,全番湧出,她食指一下一下地點著沈老夫人茶漬濕透額頭上,“你說你兒子孝順,天天晚上侍候你,給你洗腳。你說這話時,不正是示意本公主給你洗麽?你算什麽?一個鄉巴老太婆,居然有臉叫一國的公主給你洗腳?”瑞安一下一下地戳著沈老夫人的臉,陰陰而笑,“老太婆,我瑞安尊你一聲老夫人算客氣了,你瞧瞧自已,從頭到尾哪裏有一點當家主母的派頭?脫了這身錦衣褂,你就是個看門的鄉下老太婆。你說你認同本公主,你也配?我呸!”瑞安看著沈老夫人一張摺皺的老臉,想起這一陣陣來的煎熬,猶覺得恨意難消。一口唾沫吐在沈老夫人的臉上後,重重地喘了一口氣。

沈老夫人升騰起的一股怒氣全部噎了回去,她完全被瑞安的舉五弄惛了,當初的事她雖記得不大清楚,但她說些話時,隻是想炫耀自已的兒子有多孝順,絲毫沒有任何意思讓瑞安給她洗腳。

別說是二十多年前她剛初識瑞安,把她當天仙一樣高看著,就算是現在,她也沒這膽量開口讓一國公主給她洗腳。

定是當時瑞安自已誤會,非得要給她洗了,表示自已嫁入沈家後會如她的兒子一般孝順她!

沈老夫人三角眼從不曾睜這麽大過,雖說瑞安被發現變賣沈家的庫房後,性情大變,但象這樣潑婦罵街的樣子,還是第一次讓她看見。一時之間,她竟除了盯著瑞安看,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瑞安雙手叉腰,象鼓足氣的青蛙,鼻孔連連收縮著。她環視著四周,突然看到壁上的一副沈越山的字畫,狠厲的目光轉瞬黯然,含著幽怨,一字一句,“老太婆,你兒子雖然一輩子不待見我,但你呢?”她突然俯了身,一字一句地咬邪惡,“你活該,到老了兒子一個一個地離你而去,我告訴你,你那寶貝大兒子也遲早扔了你和他的媳婦跑,你到時候就去橋底下過下半輩子吧!這是你的報應!”

最錐心最痛苦的事被瑞安挑了出來,沈老夫人再也挺不住,嘶聲大罵,“你說什麽?你來你是這樣的人麵獸心,虧我還對當做親閨女疼!瑞安,你也會有報應的……你也會……誰也逃不了……”沈老夫人無比脆弱地把自己蜷縮在被子裏,心口徹骨的寒冷和尖銳的疼痛一波一波地漫上來,這兩天兩夜,她的淚已經快流幹了,無時無刻不在回憶著兒子抱著寧常安離去那悲絕的眼神。

這時候卻被瑞安無情的挑了真相出來,她一口悶死在胸間的氣再也吐不出來,扁平的胸口急促地起伏著,極力地伸出手指著瑞安,“你……你竟也這樣咒我……我不會放過你的……”

瑞安緩緩地坐了下為,伸出手緩緩地撫了一下鬢角的發絲,語調忽地一轉,低啞的嗓音中多出幾分調侃意味,“老太太,你還需要人咒麽?你兒子都扔下你了,你往後的日子孤苦伶仃的,比死都還不如!”

她看著狼狽不堪的沈老夫人,冷漠地撩動唇角,嘴角的譏笑越來越張揚,“你不放過我,憑什麽?就憑你?哈哈哈哈……死老太婆,你給本公主提鞋也不配,你憑什麽來不放過我?”

沈老夫人無力地趴在床沿上,手一下一下地捶打著,氣喘噓噓,痛哭流涕,“我,我……我要告訴山兒,告訴他……你的真麵目……”

“我的真麵目?哈哈……”瑞安湊近身子,近乎象夜梟一樣詭笑連連,聲音撥尖而刺耳,“老太婆,我的真麵目你兒子早就知道了,就你蠢不知道而已……你還想見你兒子,我聽說他今日又開被被皇兄傳旨去上朝了,這回,誰知道他這個朝要上十天還是半個月,還是三個月?老太婆,恐怕過兩天……”她一想起到過兩天丁勝奇派人來收府第時,想象著沈老夫人哭天喊她、悲愴絕望的模樣,她心中的血暢快淋漓、無比通順,四肢百骸無一不爽。

沈老夫人顫著手,悔恨不足以描述她此時的心情,就是為了眼前這個婦人,她這三年來,一次次地逼迫著自已的孩子,她甚至在最冷的冬天還強迫自已守在她的寢房外逼著兒子與她同房。

到現在才知道,她錯的有多離譜,虧她活了的六十歲,連起碼的識人也不會!

沈老夫人團起被子,把臉埋著濕L漉漉的被子上嗚嗚而哭,聲音老缸破碎一樣,嘶啞不堪,可她的嘴裏這時已吐不出一個抱怨字,抱怨什麽呢?抱怨自已二十多年的糊塗,還是抱怨絕望之時又遇到更深的打擊?

瑞安冷冷而笑,挾著離開沈府前最後的一絲暢快走出了沈老夫人的房間。

到第二日,幾乎天未亮,秋霜已經叫好了馬車在沈府的後門處等待,瑞安走出時,頭也不回地上了馬上,毫無表情地命令車夫,“去城南,快些,我趕時間!”

車夫還是那日的車夫,他放下煙杆,吆喝一聲,“好叻!”一聲馬鞭打在橫杆上,馬車緩緩而動。

事情沒有想象的順利,瑞安到時,門房的青衫小夥告訴她,“我家主子以為公主明日才來,所以帶著姨娘去了當朝戶部侍郎的府上做客,因為城門早關,所以,我家老爺要到明早方能回府。如果公主方便,可以在這裏住一宿。”

主人都不在,瑞安到底是有身份的人,自然不便輕率留下來過宿,瞧著這天色也早,這會回去也不過剛過午後,瑞安暗自歎氣,可這事怪不得別人,說好了是明日交易,是自已心急就早一天來。

“那本公主還是明天再來吧!”瑞安返身離開,那車夫還是坐在車頭上盤腿抽著煙絲,見到瑞安這麽快就出來,忙擰息了煙嘴,轉了馬頭。

瑞安思忖著,昨晚一時衝動把沈老夫人氣成那樣,也不知道那老太婆會不會到臭丫頭跟前告狀。

如今事情正在節骨眼上,現在還是不要回沈家,免得多生是非,便帶著秋霜去找鍾亞芙,想在大女兒家借宿一晚,明早一早就動身去找丁勝奇,拿回房契後,便帶著二女兒回永恩候府。

到了楊府,瑞安交代秋霜在車上看著包袱,等她跟女兒交代一聲後,最好是讓秋霜從後門進。免得秋霜拿一堆的包袱讓楊家的人看到,惹一番猜忌。

門房對瑞安公主並不陌生,也不通報,直接讓丫環帶路。

瑞安在丫環的領路下,瑞安到了鍾亞芙的房裏。

鍾亞芙正坐在桌邊和一個妾氏打扮的新婦繡著小衣衫,見到瑞安微微訝然地問,“娘親是來接妹妹麽?怎麽沒碰上呢?一早女兒就派了府上的馬車送妹妹回沈府。”鍾亞楠把沈家現在奴仆散盡的情況跟鍾亞芙抱怨,鍾亞芙卻是欣慰的,雖然她有些不明白娘親為何突然又改了主意,沒有和沈越山和離,但原意開源節流地好好掌管沈府她是認同的。

鍾亞芙也不敢留妹妹太多日,怕瑞安一個人在沈府中孤單寂寞,所以,一早就故意把睡懶覺的鍾亞楠叫醒,勸了幾句後,讓她回去陪著瑞安。

那婦人聽到鍾亞芙喚瑞安為娘親,急忙擱了手上的針線,站起身,端端正正地福身,一時間也不懂稱呼什麽,隻半含著胸站著。

瑞安正明目張膽著盯著那新婦瞧,心料這女人一定就是那個貴妾,瞧她的模樣還挺水靈的,但比起自家女兒的端莊秀麗還是差了些。正想上前悉落幾句,猛聽得鍾亞楠回了沈家,心中暗叫不好,以鍾亞楠的性子發覺到朝顏閣裏她們母女倆的東西早就清理一空時,定會大嚷大叫,別人還不打緊,要是那精明的臭丫頭給發現了,那事情就不好辦了。

她急忙擠出一絲笑意,“那娘親先回去看看,你妹妹那性子要是發現回去娘親不在,一定又是會發脾氣!”

鍾亞芙輕輕一歎道,上前就牽了瑞安的手,柔聲道,“娘親既然來了,就喝杯茶在走,也不差這一時半會!”

那年輕婦人急忙站起身,輕聲道,“姐姐,我去給公主上茶!”

鍾亞芙臉上微微一笑,攙了那婦人讓她坐回去,柔聲道,“妹妹,你身子厚重,跑動的事還是少做為妙,我這房裏頭又不是沒丫頭使喚!”說完,朝外喚了一聲,“杏兒!”

“不喝了,不喝了!”瑞安原就是個急性子,此時哪裏顧得上喝茶,連連擺手並後退道,“娘親還是回去看看……”言未罷,身子已經出了房門。鍾亞芙淡淡一下,急忙追了出去送瑞安。

瑞安讓車夫快馬加鞭地趕到了沈家,剛進門,還未見人,就聽到前堂鬧哄哄的,都是女人的吵雜聲,也伴著幾句男人的低吼,當中還有二女兒帶著尖刺地叫聲,瑞安心下惴惴不安起來,走幾步,聽到內堂裏傳來沈老夫人的哭聲,還有一個陌生婦人略為撥高的聲音,幾個人推搡間,她隱隱約約地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瑞安的心哄的一下就炸開了,那正是丁勝奇的新納小妾紫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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