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德勝!”

“奴才在!”趙公公神情一滯,帝王已多年未呼他的名字,忙四肢伏地在帝王足下。

“把公主安置在永德宮!”

“奴才遵旨!”永德宮是瑞安公主母妃生前所住的宮院,那次宮變時,永德宮整整吊死了二十多個人。後來,再也無人敢踏近一步,年久後,便成了一坐荒園。

趙德勝走到書案邊,火速地撿起地上撕成碎片的衣裳,看看好象已經無法再穿。他忙脫了自已的外袍,不敢去看瑞安可怖的一張臉孔,直接罩住瑞安公主的身體。

“宮變了……”瑞安猛地一個挺身,直直坐了起來,衣裳又從肩口處劃了下來,上半身光**,臉上的疤痕交錯縱橫看上去尤其磣人,趙公公被嚇得連退了幾步,一屁股跌在地上。

瑞安呆怔地環了環四周,突然尖聲大笑,指著眾人神情驚惶,“你們還不跑,不跑,一會殺進來,你們全跑不掉……”她嗚咽一聲,聲音驀然變得冷颼颼,“會被吊死……”

蘭禦謖一臉漠然,聲音既輕且慢,如吩咐一件極尋常的事,“塞了她的嘴,帶出去吧!”

趙公公被帝王輕飄飄的一句警醒,嚇得連胃腹都抽了,手腳並用地爬起來,也不知哪來的勁,上前朝著瑞安的後腦勺就是重重地一劈,瑞安應聲倒下。趙公公拉了她的身體在自已的後背上,邁著腿很快地離開。

太醫欲為帝王再診一次脈,蘭禦謖輕輕地拂了拂手,木然道,“都退下!全給朕退下!”

蘭禦謖很平靜地坐著,他的頭微微靠著椅背後仰,眼光落在不知處。

誰也不敢多說半個字,連岐暗也一樣,悄無聲息地退出大殿。

蘭禦謖看著滿地的筆墨紙硯和奏折就開始莫名其妙的冷笑,仿佛控製不住嘴角的抽搐,他低頭就看見自已的雙手象是從冰窟窿裏撈出來一樣在狠狠地顫抖……

他被寧常安這一對母女給算計了!

沈千染用這種方式嘲笑他,被人逼著與無法接受的人**,是什麽滋味!

如此直白的方式抖落出他的不堪,挖出連他自己都不願意深看的膿瘡,露出觸目驚心的潰爛!

那寧常安呢?

他從不相信寧常安會活著徹底離開他。就算是她再絕情,他也有辦法重新將她拉回來,這是他和她的宿命!就算她不愛,沒關係,他可以等!一個二十年過去了,天見可憐,如果他不死,還可以再等二十年!哪怕牙齒掉光白發蒼蒼都沒關係,隻要她在身邊就好!

可現在不同了!

他忽然聽見空曠的大殿內發出一聲聲的冷笑的回音,那聲音很詭異,很陌生,他眼光峻巡一圈後,發現是自已居然還在哼哼著冷笑。

一股撕裂他皮肉的疼從他的胸腔開始順著血脈蜿蜒,瘋狂地循環,太陽穴突突的跳的他頭疼、眼抽、心絞、四肢百骸裂開,哪裏都疼,沒一處完好地方。

一會冷,象數九寒冬沐著冰浴全身瑟骨寒涼,又好像喝醉了酒一般渾身的血液都著了火,熱得全身冒汗!

他想要自虐,他想要屠殺!

他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殿外傳來疾疾的腳步聲,沒有他的命令,沒人敢闖,這天下唯有一個人,他的兒子,蘭錦!

“父皇!”蘭錦一推開大殿的門,發現蘭禦謖很平靜地坐著!

遠遠地看著帝王毫無表情的眸光,蘭錦心象被隔絕在另一個空間,陰冷無助,令人窒息的絕望鋪天蓋地的兜住他,這是生平第一次,父皇用這樣漠然的眼光看著他。

三丈遠的距離,他好象跋涉了千裏一般,腳步很沉重!

至帝王身邊,蘭錦蹲了下來,握住了帝王冰冷的雙手,滿口辛澀,“父皇,您……割愛吧!”他得了訊,帝王帶著一人回宮,他直覺不妙,馬上從瑞王府趕到皇宮,一進來時,他便聞到一陣奇怪的味道,心知來遲了一步,最近得來的消息很快地從腦子裏整理清楚,心中剮疼,這不是老天玩弄世事,而是沈千染這一計太惡毒!而他沒有任何防憊地湊著上去添了把柴!

“出去!”蘭禦謖一觸及蘭錦那雙琉璃色的眼眸,帝王猛地抽回手,冷漠地抽回眸光,探向高高的雕梁,他知道自已在失控的範圍內,這時候,蘭錦在他的眼裏也變得刺眼!

不!是刺心!

“父皇,如果可以,兒臣情願她早已死了!”蘭錦握住帝王冰冷磣骨的雙手,他的手也冷,誰也溫暖不了誰,“父皇,兒臣這樣做,僅僅是心疼父皇!父皇,您聽兒臣一句,就算把她帶回來,又能如何?她的心不會在父皇的身邊,父皇囚得住她的人,囚不住她的心又有何用!”那日在祭祀時,他想,隻要寧常安肯看蘭禦謖一眼,哪怕是一眼,他也會成全他的父皇!

“你什麽時候知道?”蘭禦謖終於轉過頭,眸光淡淡地看向他!

“岐央……他是兒臣的人!”蘭錦閉了閉眼,滿口澀意。

“原來如此!錦兒,你當真是朕的好兒子!”蘭禦謖移開眸光,神情依然很淡漠,甚至嘴角彎出一縷笑意。岐央,他貼身龍衛之一,是派去監視寧常安的龍衛!

“父皇,這三年,兒臣確實攔住一些消息,但隻是擔心父皇傷心!”蘭錦琉璃眸浮著層霧氣,“岐央告訴兒臣,她自囚於寢房那幾年,房中常年一片黑暗,她夜夜被惡夢侵擾,常常哭醒。”

蘭錦見蘭禦謖絲毫不為所動,一股寒涼空乏從胸膛蔓延,逐漸升至指尖,“岐央告訴兒臣,當年他受訓時,他的師父曾將十人分別囚於暗房之中,三天後,有兩人發狂,五天後,又有三人失禁,語無倫次,再過五天,三個人撞牆自盡。後來,出來的有兩人,另一個人出來時神智已經不清,所以……”他知道這些話如同撕開蘭禦謖的皮肉,會擊垮一個人的心智,但他還是要說,在他看來,隻有割裂方能徹底切除蘭禦謖心中的那些毒瘤,“她寧願在黑暗的寢室裏自囚了九年,也不願意回頭,父皇……”他的鼻根處突然很疼,像是嗆進了滾水一般,眼窩兒裏很熱如滴進了熱蠟。

蘭禦謖如遭雷擊,他的手狠狠一顫,腦海中忽然浮現出,背後沒來由的冒起了一股寒氣他的把推開懷中的蘭錦,疾聲曆喝,“你能明白什麽?錦兒,你不明白父皇……你沒遇到!”

“兒臣不想明白,更不想遇到!父皇的疼痛兒臣一生也不願去償試,哪怕是薄涼一生,也不願償試!”蘭錦琉琉眸透著斬釘截鐵。他會輕易地答應父皇的婚事,就是因為他娶誰都一樣,還不如娶一個讓父皇高興的!

蘭錦移開眸光,不去看蘭禦謖眼中的痛苦,他怕他會心軟,他將臉埋進蘭禦謖的懷中,殘忍地指出,“父皇,您就像個病入膏肓的病人,滿世界尋找解除病痛的良藥,可兒臣卻清楚地知道,她於你隻是一劑毒藥,催命的毒藥!”

“錦兒,別說……”他想狠狠推開身下的兒子,可蘭錦雙手死死抱著他的膝,如年幼時,纏著他哭,哭著要母妃一樣!

“您和她都耗了二十年了,不應該再這樣過下去,父皇,您割愛吧!您還有兒臣……”

“你……”蘭禦謖猛地脫出口,“你也象你娘一樣背叛了朕……”一口血突然漫了上來,一口就嗆在咽喉處,他在扶手上開始咳嗽,用力的整個背都在抽搐,用力的,象是要把心肺都咳出來……

“父皇,父皇!”蘭錦倏地起身,他拍著蘭禦謖的後背幫著他緩氣,也不敢太用力,直到蘭禦謖的氣息緩緩慢下來後,他重新跪在蘭禦謖的足下,琉璃眸變得毫無神采,緩緩流下兩束清淚,“父皇,兒臣自小有一個心願,這個心願,是關於您的!”寧常安在他心中不過是他曾經呆過的一個母腹,他怎肯為了寧常安背叛他的父皇?

蘭禦謖見到蘭錦的淚,原本怒意的目光忽然晃開一絲波動。他苦笑一聲,緩緩將自已陷入龍椅之中,對這個自已親手帶大的兒子,再惱,也無法恨得起來。

蘭錦看到蘭禦謖眼中的脆弱,心痛如狂,他俯身上前,“父皇,兒臣自記事以來,第一個心願,就是希望有一天父皇能夠真心地笑一笑。隻是兒臣年幼,並不懂得討父皇歡心!隻會故意調皮搗蛋,故意讓父皇操心!喜歡世間難尋的東西,讓父皇廢盡心思給兒臣找來!兒臣那樣做,隻因為認為這樣才能讓父皇能把所有的心思放在兒臣身上,那父皇就不會因為思念母妃而不開心!”十歲後,他便不再羨慕蘭亭和蘭陵了,他有他的父皇,他獨占著父皇的愛,父皇僅僅是他一個人的!

但他看得出蘭禦謖的不開心,他以為蘭妃是自已的母妃,因為母妃喜自由,不願呆在皇宮,父皇因此傷心,所以,他總是變著方式讓父皇的心思在自已身上!

“後來,兒臣知道一切後,兒臣願父皇能夠如願以償!這三年,兒臣與三皇兄分庭抗禮,隻想有一日,父皇和她想終老山野時,兒臣能夠護得住你們!”蘭錦訴說及此,淚管不住地流下,“父皇,這天下,沒有任何人可以讓錦兒背叛您!沒有!兒臣今日所為,僅僅是想父皇能夠徹底切除這個心患!”

“錦兒,你自小心思不在朝堂上,朕早就看出!”蘭禦謖心頭大慟,伸出手拭去蘭錦臉上的淚,輕歎,“但你還是願意聽從父皇的安排,從這一點,父皇也知道,你是個孝順的孩子!不枉父皇疼了你二十多年!”他原想和寧常安守在東郊行宮過下半生,他將江山留給蘭錦,一是蘭錦是他最疼的孩子,二則,隻有蘭錦繼承了皇位,他和寧常安方能全身而退,安心留在行宮之中。

“現在,兒臣求父皇放手,不要再和沈家糾纏下去,也放過沈千染,讓恩怨一切斷在此!”

“沈千染——”帝王眸色一曆,兩束冷光倏地劈向那空****的案桌上,仿佛瑞安還赤身躺在那上麵一般,眸光中怒焰重重。

“父皇,您放過她,看在兒臣的麵上,算了……”

“錦兒,你知道她對父皇做了什麽……”蘭禦謖轉回眼眸,冷眼看著蘭錦,眸中如綴滿破碎星辰,無一絲的溫暖,“朕可以容忍寧常安,但不代表可以容忍她,她不過是沈越山的一個賤種!”

“父皇,不僅僅是兒臣希望父皇能就此罷手,三哥隻怕比孩兒更想護住她!”蘭錦眸光變得複雜,沉呤許久後緩緩道,“因為她和三哥有一個孩子,寧天賜!如今正在兒臣的府裏!”

“那孩子……”蘭禦謖驀然失笑,寧天賜竟然不是寧常安的,原來他當真是魔障了,想起自已的瘋狂,真是諷刺!

蘭禦謖雙眸又漸漸陷入無邊的沉寂與冷漠,淡淡地問,“什麽時候的事……”

“那時父皇病得正重,在珈蘭寺發生了很多事!”他原是想去珈蘭寺追察鍾家暗衛的秘密訓練基地,誰知道太子蘭陵欲圖提前登基,他和蘭亭差點被一網打盡!

“父皇,沈千染她是最無辜的一個,她是兒臣的親妹妹,如今她和三哥又有了骨肉,父皇若還要追究下去,隻怕將來後嗣子孫中難免會發生自相殘殺之事,若止於此,或許還有一條生路。”

“朕不缺子孫,那孩子朕是不會讓他認祖歸宗!”蘭禦謖冰涼的手指輕觸蘭錦的眼角,拈起一滴淚,冷沁一笑,“如果你當真心疼父皇,就不要再勸!如果你還是要與父皇作對,就把你的淚收起來,等朕千秋那日你再哭不遲,到時朕也看不到……”

“父皇,兒臣……”蘭錦心中極為不安,他隱隱覺得,這樣糾纏下去,隻怕沒有一個人能善終!

蘭禦謖輕歎中他閉著眼拂拂手,語氣有些遺憾,“跪安吧,朕要休息!”

珈蘭寺。

沈千染雙手合十,默默地祈禱後,抬首望著上麵兩盞明亮的平安燈,她麵含淺笑,眸光卻也有著掩飾不住的脆弱,宛若日映溪湖,美好,但永遠隻是一觸即碎的虛影,“賜兒,娘來看你了!三年了,你還好麽?那些壞人,娘一個一個會收拾!娘的小賜兒,這一次,你要保佑你的外祖母和外祖父平平安安!”雖然這三年,寧天賜一直繞在她的膝下,是她唯一的歡樂也是唯一的精神依托。

可沈天賜的小身影時時刻刻蜷於她心中最軟弱的地方,從不曾離去!

“小姐,我們該離開了!”水玉從大殿外匆匆進來,走至沈千染的身邊,壓低聲線道,“剛收到蒼月的消息,皇上已經在朗家厝攔住大公子的馬車了!”

“好,我們走!”沈千染斂住心神,在實施第二步前,她得托延七日時間,隻要避過帝王七日的雷霆追捕,七日後,她就是站在帝王的麵前,他也不會殺她!

“施主,請稍等!”一個小沙彌突然從大佛後走出,雙手合十道,略為喘息地道,“施主,這裏有一個香客要見施主一麵,請施主隨小僧來!”

“誰?”沈千染的心猛跳!

小沙彌從懷中拿出一個信物,謹聲道,“他說,施主看了這個,自當明白!”

沈千染接過一瞧,是一個錦囊,打開一瞧,臉倏地紅了,她轉首看著水玉輕聲道,“你們按計劃去,不必等我,七日後,我自當與你們聯絡!”

水玉心中不安,看了一眼沈千染手中的錦囊,低聲道,“二小姐,讓我跟著你,我不放心!”

沈千染臉上一燙,收了錦囊放進懷中,安慰道,“水玉,你放心,七日後,我們按計劃便是。你快些離開!”

水玉見沈千染的臉色有異,略帶些小女兒家的羞澀,心道:莫非是寧王?

沈千染上前又推了水玉一把,連聲道,“玉姐,我不是小孩子,你放心吧,七日後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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