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著蘭亭帶著那綠衣女子很快地消失在人群之中,心房一揪,最深處有一種絕望樣的害怕,如夢方醒般地朝著方才他們消失的方向跌跌撞撞地擠去,卻被推搡的人群絆了一下,差點摔倒。

身邊的丫環執畫唬了一跳,忙一手撐扶住黃裳少女的手臂,疾聲問,“小小姐,您怎麽啦?”隔著衣裳,執畫都會感到自家小姐身上傳來的冷沁。

“我瞧見他了,瞧見了,真的有這個人,執畫……”黃裳女子喃喃自語,幾近哽咽,顫著手指著蘭亭消失的背影,語不成聲地哭泣,“執畫,帶我離開這,快,我要追上去,問清楚……”從三年前開始,她的夢裏就不停地出現一個場景。

夢中,在一間美輪美奐的喜房中,她端坐寬大的床榻中央,一身豔紅如晚霞的吉袍,幸福地等待著她的親郎來揭去她的大紅蓋頭。

終於等到了,在喜帕被揭開那一刹,她看到了她的新郎。

斜飛的劍眉微入鬢,微微帶著兵刃之氣,鳳眸瀲豔,眼角線條斜挑若水墨畫,挺直的鼻梁下嘴角線條分明,薄厚適中。

夢中,她渾然不覺失態地瞧著……直到那張臉緩緩變得模糊,在他的身後,突然形成一個旋窩一般,帶著一股魔力將他卷了進去。

她拚命地伸出手想拉住他,可他含著笑,推拒開,轉身時,如挾帶著雷霆般的烏雲隨風而逝……

每回夢到這裏,她就被心髒撕扯中的疼痛驚醒,她不知道,為什麽她每一回夢到他,就是撕心裂肺地感到疼痛,好象那個人不是一個夢幻,而是她體內的一部份,當他掙開她的手離去時,她的心被他一起帶走,同他一起卷進了那滾滾地旋窩之中……

這個夢已經糾纏了她整整三年。初時,她以為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可後來,同樣的夢頻頻出現,甚至她能在夢中清晰地聞到他身上傳來的那青草的香味。

因為她自小離開父母,在義淨身邊長大,居於幽靜的竹林之中,偶爾會隨師父遊走於民間,看民生百態,記憶裏看到的全是赤足插秧的小老百姓,象這種穿著頂級繡金的衣袍的男子除了自家的兄弟,其它的男子從不曾遇見過。

何況,那般如神砥的男子,讓人見了又豈會輕易相忘?

她可以斷定,夢中的這個男子是她從未曾見過。

最後,她把夢裏的境況向師父求解,義淨告訴她,將來她會遇到這一個人,如今隻是時緣未至!

執畫侍候她多年,知道小姐的心事,看到她近於崩潰的神情,忙喝令一眾侍婢,“小姐的話你們沒聽到,快點開出路!”

眾侍婢忙應聲,分開兩邊推著人群,口中斥聲,“快讓讓,快點讓開!”那幾個丫環會是練家子的,那些尋常百姓雖然不滿,也敢怒不敢言,擠出一條路後,黃裳少女終於在丫環的攙扶中出了人山人海。

可放眼四周,哪裏有那黑袍男子的身影。

此刻正沐在晚春近初夏的陽光下,她感到周遭的一切是那麽刺眼,她倏然地閉上了眼,又開始感到自己手腳冰冷,心髒開始抽蓄,夢境帶來的記憶開始翻滾,渾身的血液都順著藍色的血管逆流到大腦和心髒,她終於遇到他了,可他的身邊嗬護著另一個人。

“小小姐,或許您瞧錯了,夢裏的人怎麽會出現在世間,或許隻是相像吧!”執畫看著傷心的小姐,輕輕安撫著,“我們先回客棧,明天我們得回京城了,小姐六月就要及笄,要是老夫人發現小姐又偷偷地溜出來玩,一定會派人看得更緊!”

黃裳少女恍若未聞,她複睜開眼時,清眸如同一片靜謐的湖水,沉到底地死寂,好像死刑犯臨刑在等秋後問斬一般,無盡的絕望和恐懼。她知道自已不會看錯,哪怕僅僅是倉促掃了一眼,她也不會看錯!

“小姐,我們回京城好不好?”執畫後悔不迭,她不應該順了小姐的心意,護著她偷偷離開永安候府。

“不!我現在不想回去!”她輕輕掙開執畫的手,茫茫然地向前邁步。她不知道去哪裏,她隻知道她不能走,或天見可憐,她或許還能見他一麵。她想問一問,是否在他的夢中,也曾有一夜沒有完成的洞房。

“小姐,方才那冒著小姐的名行騙的人,難道就輕易地放過她們?”執硯性子有些大條,隻道自家小姐是因為被人冒犯而不悅。她有點不甘心地回頭看了遠處的搭台一眼,眼中滿是鄙夷,“憑她們也配提小姐的名諱,連小姐的名字也不知道,說什麽小名十七,真真笑話!”

原來,當初趙家好不容易生出了個女兒,因為太寶貝,起了上百個名字,老夫人也不滿意。因排行第十七,府裏上下,就先十七、十七的叫著,結果一叫叫到了五歲,老夫人還是沒定下名字。

最後入私塾時,老夫人熬了一夜終於想出了寶睿這個閨名。結果夫子直接點名叫她十七,府裏上下也覺得十七叫得順口了,趙十七這個不倫不類的名字,反而成了她的真名了。

執畫微斥地看了一眼執硯,“難不成叫小姐拋頭露麵指認她不成?小姐什麽人,她們又是什麽身份?況且,都提點到這份上了,還有人願去捐這個銀子,被騙了也是活該!”

微風吹過,竟比冬日的風霜還要刺骨,趙十七隻覺胸中陣陣翻滾,盡是難抑的嘔意,泌了一身的汗意。她沒心思去聽兩個小丫頭拌嘴,依然盲無目地地前行著。

執畫看到侍婢把馬車駕了過來,便上前扶住趙十七,擔憂道,“小姐,要不我們先上馬車吧!”

趙十七失魂落魄地應了一聲,突然聞到了一縷檀香味,神思漸漸清明,她看了一眼執畫焦慮的臉,輕聲吩咐,“去雁山吧,我想去燒柱香。”

“好!好!”執畫偷偷地噓了一口氣,扶著趙十七到馬車邊,一個侍婢在她的腳下擱了把小圓凳,讓十七踩上登上了馬車。

除了貼身的執畫和執硯陪坐在馬車裏,還有兩個坐在車頭駕車,其餘的四個分別上了馬,一行人便往麗水府的東北方向去。

京城,金鑾殿。

“一個小小的糧商,竟然敢趁機抬高糧價,皇上,以微臣之見,此例斷不可開!”刑檢司高大人一臉怒氣,中氣十足之聲響徹大殿。

“若不按這個價,人家不願賣,高大人難道想到跑人家東越去強買強賣不成?”文誌斌冷然一笑,上前一步,謹聲道,“皇上,那東越的丁勝奇已放出話,少一兩也不會賣給西淩,他是東越最大的糧商,又是皇商,隻怕未必會懼我朝天威!”文誌斌大傷初愈,聲音不大,但句句鑿實有力。

一直站在文相正對麵的不吭聲的柳相,此時亦略移出半身,雙手朝前一揖,躬聲道,“皇上,此例一開,其它的糧商紛紛效仿,隻怕屆時我朝傾全國之力也不夠鎮這一場災!”

刑檢司高大人馬上附合一句,“三倍的價格,這簡直是趁火打劫!決不能姑息!”

此語一出,眾臣紛紛給予回應,這次大災,戶部已三次撥銀,款項之巨,數年的賦稅都無法填補。

“其它糧商,若西淩有一個糧商手上有糧,還要去東越采購?柳大人,您真是朝堂之上久坐,連民間什麽行情都不知道!”文誌斌冷冷一笑,他昨夜在南書房當值了一夜,從沈越山清理出的各地奏折看,西淩此時已是無糧可購。

柳相聞言,又是上前邁出一步,立於朝堂中央,雙手作揖朝金鑾殿之上,眸光帶著鄙夷刺向文誌斌,“文相,你在府中養了這麽久的傷,我看你也不知道,那丁勝奇敢如此放狂言,是因為他身後有高人指點吧!”

文誌斌神色微微一斂,上前一步,正色道,“請柳相賜教!”

柳相冷冷一笑,轉回首,上前一步跪下,謹聲道,“皇上,據微臣所知,這丁勝奇於半年多前,就在西淩大肆采購糧食,以微臣粗計,動用的白銀竟高達三千萬兩之多。以微臣拙見,誰也沒有預測出如此百年大災前,是不會做出如此瘋狂的購糧之舉。所以,微臣敢斷定,這不是一種投機,而是蓄謀!”

此言一說,金殿上瞬時議論紛紛。多數為譏笑之語,這種蓄謀難度也太高,先不說是預測到天災,連官倉裏的糧食外麵完好,中間部份發黴也全預測到,這豈不是天下奇聞?

若論以前,眾臣也不敢當眾譏笑柳相,但如今貴妃身死,太子失勢,柳家也隻有一個好看的名頭撐著罷了。

眾人正交頭接耳之際,金鑾殿上一聲冷冷地哼聲把滿殿的嘲諷的大臣硬生生地,將半數的餘話咽回肚裏。

這冷場,不妙呀,還是觀望吧!於是眾人噤聲若寒蟬!

“皇上,方才柳相一席話,微臣倒覺得有八分在理!”文誌斌突然上前,跪在了柳相的身邊。

“兩位愛卿平身!文卿就說說,柳相這話理在哪?”蘭禦謖沒有正正經經地坐在龍椅之上,而是半靠著,整個身子半陷在軟軟的團蒲之上。

文誌斌站起身後,正色道,“大災並不難預測,之前欽天監曾有預言過西淩今年有大災。而糧庫發黴是地方官掌管不利,在雨水過足的季節,沒有及時調整儲糧的方法,有些有經驗的的人,肯定是早前就會推測出現糧倉發黴的結果。”

蘭禦謖臉色微微一變,冷聲道,“愛卿是懷疑朝中有人將本朝這情況泄露給了東越丁勝奇?”

文誌斌沈呤片刻,不無否定的道,“皇上,若真有此人,可堪任大用!”

刑檢司高大人這回連脖子都氣紅了,指著文相一臉的難以置信,“文丞相,按您說的,若確有其事,這人就是堅守自盜,怎可大用?依本官看,因下七道刑罰,讓他知道,犯我朝刑律該受怎麽樣的懲罰!”

文誌斌斜了他一眼,不理會一臉義正填鷹的高大人。

這時,殿外傳來氣喘息息的太監尖銳之聲,“啟稟皇上,江南八百裏加急,江南提督李大人傳來的八百裏加急!”

帝王手一揮,趙公公忙疾步下台階,迎向殿下跑來的小太監,接過後,跑著上了台階,拆了封後,雙手奉給蘭禦謖。

眾臣秉息看著帝王手中的信箋,隻憑著信箋的大小,也看得出聊聊無幾個字。

正悄悄地議論著江南又出了什麽急事,會傳來八百裏加急時,隻聽一聲巨響,帝王案桌前的杯盞粉碎於金石大殿上,瓷碎末,茶漬四濺。

一時間,滿殿之上,眾人皆齊齊下跪,金鑾殿之上瞬時鴉雀無聲!

蘭禦謖將手中信箋撕個粉碎後,尚不解恨,一手拍在龍案之上,臉上的震怒和急劇的喘息驚得底下的眾臣,個個呼吸皆壓製於腹腔之中,誰人敢於此刻吭聲?

“皇上……”趙公公看帝王怒到一隻手狠狠地掐在了龍椅的扶手之上,骨節處泛著青痕,可見力道之巨。他慌忙跪著上前移了幾步,輕聲乞求,“皇上請息怒!保重龍體!您可要保重龍體呀……”

眾人一聽,忙益口同聲道,“請皇上息怒!”

蘭禦謖連看也不看一眾下跪的眾臣,直接揮袖而去!

他腦中一片空白地狂衝著,當經過榭芳亭,幾名宮女和太監正在廊下喂著鸚武,隻見皇帝挾著一陣風掠過來,慌忙全體跪在地上,頭也不抬盯著地板。其中一個年紀較小的宮女愣是沒反應的,擋了皇帝的路,蘭禦謖一腳正踹到她的腹窩裏,直把那個宮女整個人踹飛了出去掉進旁邊的魚池中,幾個跪著的太監宮女都傻了眼,根本頭也不敢抬,也沒人敢言聲半句,更沒人敢下水救那落水的小宮女。

蘭禦謖是大步踱回承義殿,此時,他的太陽穴處急急地抽跳著,抽得他頭痛欲裂,他覺得累到了想死的地步,他踉蹌地走到寢宮門前,腳步再也邁不開,腿一軟,便跪到了在地。他撐著殿門想讓自已站起來,可是他的腿抖得曆害,絲毫掙不出任何支撐的力量,再一次重重地跪落在地上……

他臉上冰封萬裏,哀莫大於心死,沒有人知道,寧兒對他有多重要,沒有人知道……

帝王的臉步太快,快得象狂奔,這一路險些沒把趙公公給跑死,總算追上了皇帝,見這駕勢越來越恐懼起來,隱隱覺得一定和寧常安有關,忙用手勢示意所有人離開回各自屋。

眾宮女太監忙秉息退下,趙公公剛想上前扶帝王,就看到扶香從偏殿中急急地跑了出來。

“皇上……”扶香慌忙上前扶住,焦聲道,“皇上,讓奴婢扶您進去!”

蘭禦謖沒有任何回應,在扶香的撐扶下站起了身,他茫茫然、低著頭,沒有任何方向感的走著,在抬首的那一刹那,竟是站在了銅鏡之前。

他用著極致陌生的眼光審視著自已,緩緩地舉起手指著鏡中的人,一聲冷笑後,輕問,“滿意了?逼死了她,你滿意了吧?”他的氣息越來越微弱,毫無焦聚眸漸漸蒙上一層死水般的顏色。一步一步地靠近,他的手,貼著橙黃的鏡麵,輕柔的摸了摸鏡中自已的臉,喃喃一聲自語,“寧兒……”

“皇上,您……”扶香剛想問,一旁地趙公公忙對她搖了搖頭,指了指龍榻,用口型道:扶皇上過去歇著。

兩人左右撐扶著,蘭禦謖竟象孩子一般聽話,由著兩人扶至龍床邊,突然,他狠狠地左右手同時推開二人,暴喝一聲,“給朕滾,全部滾!”

他衣袍未褪,一頭紮進龍床之上,把整張臉深深埋進了軟衿之中。

他萬沒料到,他派去追捕寧常安和沈越山的龍衛與沈千染的護衛交纏時,沈越山和寧常安竟意外地闖進了一條山路,適巧遇到山體滑坡,兩人同時遇難,被同時掩埋的還有數千個路過此處的難民,這個災難幾乎是空前的。

如果寧常安和沈越山掉落山崖、落水、或是任何一種失蹤,他都會懷疑是事先的安排,但是如此大規模傷亡的山體滑坡誰能預測得到?

“寧兒……寧兒……”聲音埋在錦被之中,沉悶、抽噎而扭曲。他機械地一聲聲喚著,肩膀處抖動不停。

驀然,他翻轉了身體,臉朝上躺著,“哈——哈——哈——”他仰天長嘯,他那張俊秀的臉張到恐怖極點,滿臉是淚,那樣絕望大笑和嘶啞悲嚎衝破雲宵……

殿外的趙公公急得滿臉是汗,挨著扶香吩咐道,“看住皇上,一刻也不能離開,咱家得讓人去找瑞王!”

扶香的雙手已經掐進了自已的大腿,控製著全身的瑟抖。想不到,她今日剛進宮就會遇到這樣的狀況。雖然秦之遙提點過她,讓她侍候蘭禦謖時,要用心,而不是用眼,不要唯唯諾諾,而是該幹什麽就幹什麽。

可眼前的帝王太可怕了,那眼神幾乎可以把人生吞活剝。

“扶香,聽到咱家的話了?”趙公公猛地拍了扶香的手臂,斥道,“回去祭了幾天祖,回來就傻了!”

扶香這才連連點頭應著,她的臉也急成一團青灰。

趙公公大步邁著腿使命地朝著承義殿外跑去,邊喃喃自語,“八成是為了娘娘的事,讓皇上傷心成這樣,哎,這都是什麽事哦,除了不擔事的六殿下,能出主意的寧王和瑞王一個也不在……”

跑出了殿外,眼睛急溜溜地巡了一下四周,突然拍了拍自已的後腦勺,象恍然大悟般地扯了嗓門喊,“岐暗大人快獻身,岐暗……”話未落暗,了陣風掠來,趙公公猛然轉頭左右地看了看,果然右側邊,岐暗一身黑衣勁裝站著。

“大人,恕老奴逾越了,皇上這會很不好,您趕緊去把瑞王殿下叫來!”

岐暗搖首道,“恐怕要讓趙公公失望了,瑞王殿下已於三日前離京,走前隻交代一句,讓我等他的消息!”蘭錦走進留下話,讓他死守皇宮,如果收到他傳來的急訊,就命他馬上去瑞王府,帶寧天賜入宮。

趙公公隻覺得心驚肉跳,總覺得有什麽事發生,可又說不上來,看了看一臉漠然的岐暗,壓低聲線道,“老奴擔心皇上撐不過,岐暗大人,您跟隨皇上這麽多年了,您還是想想辦法,皇上近來休息不好,老奴擔心皇上傷心過度!”

岐暗搖搖首,無奈道,“趙公公,這種事,找瑞王來勸也沒用。找我呢,更沒轍,你還是找幾個太醫在偏殿裏候著!”

趙公公一聽有理,連謝字都來不及說,已經邁著腿跑開了。

岐暗淡淡地搖了搖首,自語,“這事還需要你總管大人親自跑,隨便找個小太監吩咐便是!”他心裏倒一點不擔心,在東郊行宮的皇陵中,那樣的危險都經曆過來,這一關,他相信蘭禦謖也能挺過。

清晨,麗水趙知府府第,門口處,趙知府一身的朝服準備迎接京城來的瑞王及趙家世子。

卯時末,兩騎快馬奔馳而來,身後,沒有任何的隨從。

那日,蘭禦謖命蘭錦跪安後,蘭錦預感到沈千染的敢冒這麽大的險報複一國帝王,定有全身之退的良策。

他傳來岐央,把近來沈府所有發生的事,詳細地報告一遍後,他很快就理出頭緒。

他萬沒有料到,沈千染出手這般狠,不僅僅要讓蘭禦謖犯下的罪行,還要讓西淩的整個江山動**不安。

時下,最重要的是要找出沈千染的下落,阻止她下一步的行動。

他篤定,此時的沈千染一定是和蘭亭在一起。沈千染埋下如此驚天的大局,蘭亭肯定有所察覺,並適時地護在沈千染的身邊。

唯今之計,他隻有引出蘭亭,就能見到沈千染。

他把引蛇出洞的地點設在了麗水府。

這三年,他廢了一番的心力去尋找鍾家暗衛的秘密訓練基地,三年前所有的線索斷在了珈蘭寺。他便以珈蘭寺這個地點的周邊小鎮做了整體的分析,從物資供給上考慮,把地點定在了麗水府這個離珈蘭寺最近,又最繁華的地方。

可惜麗水府四通八達,無論是水路、還是路陸,有數條通往各州縣,所以,這些年來,他雖然知道蘭亭偶爾會出現在麗水府,但卻無法實質跟蹤到他返回暗衛基地的路線。

所以,當日,他便吩咐趙承恩用飛鷹傳信,擺下一套迷局,引出蘭亭和沈千染,同時,他快馬加鞭攜同趙承恩奔赴麗水府。

蘭錦帶著趙承恩一路馳了三個日夜方到了麗水府,此時,在局勢未進一步惡化前,他並不想與沈千染走到交惡的地步。但是,如果沈千染仍要一意孤行,他不惜與她絕裂,也要做到保全蘭禦謖。

蘭錦一下馬,趙知府便迎了上來,尚未請安,蘭錦便揚手製止,並將手中的馬鞭扔給身邊的趙承恩,直接道,“不必多禮!”他簡裝前來,就是不想驚動太多的人。

趙承恩順手就把馬兒和手上的馬鞭扔給前來侍候的家丁,吩咐道,“牽到馬房後好生喂些糧草和水,護理一下馬蹄,跑了三個日夜了。”

進了趙府,一個絳衣女子和另一個青衣丫環打扮的女子已在大堂上候著。

一見到趙承恩,青衣丫環打扮的先上前雙手作揖,“魏青蘭見過趙公子!”

絳衣女子亦上前福了個身,“小女魏青霜見過公子!”

趙承恩指了指身邊的一身普通勁裝打扮的蘭錦,帶著看好戲的心情吩咐道,“青兒,霜兒,快給給七殿下請安!”

因為幾個人進來時,都是背著光,兩個少女對自家的公子極為熟悉,憑著身影便認了出來。對他身邊一身普通勁裝的男子,一時也沒去注意。此時兩個少女瞧清蘭錦那張臉的那一刹那,全都怔住,竟一時失儀地佇站著。

蘭錦早已習慣這種狀況,他直接跨過兩個女子,在一張輔了層白色錦布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趙承恩吹了一個響亮的口哨,拍了拍魏青蘭的肩取笑道,“青兒,這些年本公子都差點忘了你的性別了,今日總算有一點女子該有的表情!”魏青蘭是趙承略的布在麗水府的暗探,多年來,雖從未曾見過蘭錦,但她一直受命於配合蘭錦在找鍾家暗衛的秘密訓練基地。

趙青蘭很快地斂住失態的神情,上前正正經經地象男子般一揖。

在魏家姐妹向蘭錦報告這幾日所搜到的消息時,趙知府便在茶幾上忙著泡茶。

他多少從趙承恩的口裏了解到七殿下的潔癖。這時他們要談正經事,也不敢讓下人進來侍候,隻好親自動手。

他先從一旁的燒得正開的熱水裏夾出一個白玉瓷茶盞,又親自挑選茶葉用滾水燙過之後,方動手煮茶。

趙青蘭從懷中取出一張麗水的地圖,在上麵標記著一些紅色的記號,她詳細地說著每一個記號標注的地方,沈千染和蘭亭是幾時到,幾時離開,這期間接觸過什麽人,做過什麽事。

蘭錦接過趙知府遞過來的茶水,微微抿了一口,抬頭直視著趙青蘭,“你確定他們今日會在九鯉彎出現?”

趙青蘭肯定地點點頭道,“這幾日,我們每半個時辰就換跟蹤了人,所匯集的消息,這個沈家二小姐所去之處全是寺廟,並在每個寺廟是點了平安燈。雖然燈上沒有記名,但可以瞧得出,她是在祭拜某些人。而今晚酉時開始,在九鯉彎會有一場祭祀活動,是給遠方的親人或是死去的親人放蓮花燈。”

趙知府解釋道,“在本府,每年的五月初九,會在九鯉彎辦一場民間的放燈會。以往通常子時會結束,今年不同,一是江南水災,死了不少的災民,二是,今晨傳來消息,在揚州府三十裏外的一個地方發生山體滑坡,死了上千名的災民。所以,本府讓雁山寺的住持今晚去九鯉彎做一場法事,加上祭拜這些活動,可能會到明早才能結束。”

趙承恩一驚,幾乎脫口而出,“按行程,沈尚書和瑞安公主也是差不多這個時辰到達揚州,有沒有他們的消息?”說完,他神色帶著擔憂地探向蘭錦,卻見他神色自若地品著杯中茶,甚至連指間都不抖一下。

趙知府搖首道,“公子,這個下官就無從得知。”

“父皇應該收到消息!”蘭錦嗯了一聲,神色淡淡近似自語一句。垂下眸的瞬間,銳利的、骨髓被吞噬蠶食般的巨痛再次傳來,他無法想象,父皇在得知寧常安身死時是什麽滋味。

他知道,這也是沈千染的一個局,但是他的父皇不知。如果可以,此時,他真想伴在他父皇的身側。

情深不壽,是因為他也希望父皇從此死了這條心,所以他從龍衛手裏攔下了一些關健的信息,他知道,那轎子裏的人,已不是真正的沈越山和寧常安。

沈千染確實狠,為了讓蘭禦謖相信,不惜讓千人同身埋葬。

可是,這樣的災難是無法用人力策劃,蘭錦初時還能冷淡自若,越想越感到心驚肉跳,神色愈來愈濃重!那未免太可怕,難道揚州城的山體滑坡是沈千染未卜先知?她極巧地利用了這一個災難讓寧常安和沈越山從此逃出升天?

趙承恩本想再問一句,在瞄向蘭錦時,喉間蠕動了幾,瞬間啞然。隻因,他真的不曾在蘭錦眸裏看到這樣的神情,他似乎一句也沒聽到他的話,而是陷入一種沉思,那琉璃眸很平靜,瞳孔深處卻拉出一波詭譎恐怖。

眾人靜了下來,大堂之中連呼吸都變得沉滯。

魏青蘭輕輕咳了一聲,決定打破眼前的壓抑局麵,她略傾身,一揖道,“七殿下,屬下當時用丁勝奇的名諱,可台下並沒有過多的回應,倒是因為借用了趙小姐的之名,被一個黃裳的女子當場戳穿。”

魏青霜聽了後,便稍稍形容了一下黃裳女子的情況,並告訴趙承略,黃衣女子身邊的幾個侍婢的特征。當時還要感謝這黃裳女子出言駁斥,要不然,人山人海的,她們一時也注意不到她身邊相擁的一對年輕男女,以及男子周圍似乎隱隱藏匿著一些高手。

趙承恩突然仰了天,頭疼地拍了一下自已的前額,想不到沒把沈千染光明正大地引出來,倒引來了自家的小妹,她苦笑,“那是小妹,一定又溜出來玩!”說著,靠近蘭錦朝他支了支肘,“我這小妹可不是很好管束,自小隨義淨野慣了,那性子可不是尋常的大家閨秀,七殿下,以後有你受的!”

原本那日他們計劃,行騙的格局被沈千染拆穿,於是他們借此故意刁難沈千染和蘭亭,適機有理有據地跟蹤她們的行蹤。

魏青霜和魏青蘭眼神略一交匯,便沒有將那日趙十七見到蘭亭的失態的模樣報告了出來。

一旁忙個不停的趙知府心道:哪有這樣編排自家妹妹。

蘭錦也沒有去理會趙承恩話中調侃的意味,他修長的手指有一下無一下,沒有任何規律地敲著紅木桌麵。

趙承恩收斂了眼中的笑意,在蘭錦的身邊坐了下來,並示意眾人坐下說話。神色也變得正經下來。

蘭錦轉首看向趙承恩,唇角撩動的角度帶著點漫不經心,“就算確定了他們二人今晚會在九鯉彎出現,但本王不能就直接去找沈千染,否則以蘭亭的警惕,肯定會察覺到麗水府如今已遍布趙家的暗探。那本王這三年來的籌劃又會夭折。”

趙承恩點頭認可,他們為了查出鍾家的暗衛基地,這些年付出這麽多的心力,豈能輕易附之一炬。

“趙小姐如今身在何處?”蘭錦頓了一下後,抬眸問向魏青蘭。

魏青蘭道,“在雁山寺,這幾日,都和雁山寺的住持在討論佛法。”她們並不隻得趙家小姐,隻是她突然出聲指出了騙局。她們姐妹倆懷疑趙十七與沈千染有什麽聯係,便一直悄悄派人盯著梢。

蘭錦突然轉首看向趙承恩,那琉璃眸似笑非笑,“你這妹妹倒是來得巧!”在那異常燦美的眸子下,趙承恩卻感到森詭寒意一點點地從皮膚上沁潤,趙承恩心一虛,劈口便道,“別,別打我這寶妹的主意,要是讓我家老祖宗知道,我這腿都會給打斷。”

蘭錦精致灩漣的唇邊露出個帶著點戲謔,“吃點小苦罷了,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

趙承恩臉上笑得溫洵,心裏卻暗自嘀咕咒罵:原來兄弟就是這樣拿來利用的。

蘭錦優雅地吹了吹茶水上漂浮的碎葉,突然信手沾了杯中的茶漬,兩指輕輕一彈,那浮上麵的茶葉便落在了趙承恩的眉心之上,眼角一挑,“在腹誹本王?”

魏青霜和魏青蘭見自家公子如此狼狽,忙轉過首裝作沒瞧見。

趙承恩被蘭錦那勾魂攝魄的琉璃眸晃了一下,隻覺得眼前堆滿了璀璨妖異的水晶,那眸光象是能吸納他的靈魂一般,讓他差點怔怔地就點頭同意了。

可馬上腦裏就晃起自家老祖宗手上的虎頭杖,暗罵一聲:妖孽,想迷惑本公子,門都沒有。

他抹去額上的茶汁,堆起一臉的苦笑,“小苦也不行,說了,我這妹妹可不是尋常的寶貝,是我家老祖宗的心頭肉,莫說是傷了一點,就是被嚇到,我家老祖宗若知道與我有關,我也逃不了一番責罰。”

“那你當為了我受罰吧!”蘭錦口氣很不以為意,但轉開眸間,神色帶了絲冷意。

麗水府九鯉彎。

夜晚的麗水經過白天的一陣喧嘩後,此時,顯得份外的寧靜。

趙十七隨著雁山寺的行僧隊伍在黃昏時終於到了九鯉彎的法壇處。

她自幼隨師父行走於民間,對民間的一些禮俗也深諳於心。

她一身白色的淨袍,隻用一根青木簪把一頭的青絲固著簡單的發髻。在僧侶群中,幫著分發一些元寶蠟燭。

“大家注意了,燒完元寶離開時,記得熄滅明火,此時是初夏季節,千萬別引起山林失火。”府衙的人執著榻子周圍巡邏著,一邊吩咐眾人小心,一邊笑容滿麵地接過村民贈送的準備拿來祭祀瓜果。

“賣蓮花燈,白色的、粉色的都有,一盞三十文錢!”一群婦人手中提著滿滿一蘿框的蓮花燈沿著堤壩邊走邊叫賣著。

突然間,遠處傳來一陣急急地馬啼聲,眾人疑惑地抬首看去,隻見為首兩個女子一身的勁裝,手裏飛舞著一個套馬的繩子,眾人一驚,瞬時人群就亂了起來,紛紛地朝一邊擠去,欲騰出一條路讓那匹快馬通過。

當那女子愈行愈近時,手上的馬套突然一擲,準確地套上了趙十七的腰間,狠狠一拉,在趙十七驚呼聲中,將她火速地掠上了馬。

趙十七因為要隨行僧一起做法事,所以,讓身邊的一些侍婢離自已遠一些,她擔心祖母派給自已的侍婢仗勢欺人慣了,引起祭祀百姓的不滿。

唯有執畫和執硯兩人侍候在身側,幫著一起分發元寶蠟燭。

兩丫頭見自家小姐被人擄了,扔了手中的東西,提著裙子邊喊邊追,“救命,我家小姐被騙子捉了,快救命……”執畫的記憶很好,雖是黃昏,那女子又是從她們麵前疾速而過,但她還是一眼就認出,是那日遇到以她小姐名譽行騙的一對女子。

對岸,沈千染恍若未聞前麵發生的一切,她的雙手呈十,靜靜地為死去的千名在山體滑坡中的死者默哀。

這場災難,果然如重生前一模一樣,甚至連死亡的人數也一樣。

她雖然知道,在這樣人力無法改變的悲劇前麵,不是自已努力就能改變這些難民的死亡命運,但她的心還是覺得愧疚難當。因為,她利用了這一場的悲劇去給自已的父母找尋一條生路。

蘭亭輕輕地撥著水麵,看那一盞盞地蓮花燈隨著水波漸行漸遠。此時,他的眸光比眼前的這河水更深不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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