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習習,相較昨夜,今晚偏夜色朦朧,氣溫低涼。寧王寢居縈滿淡淡的藥香,特殊的香氣縹緲如絲,彌漫散至各個角落。

沈千染睡得並不踏實,夢裏老覺得自已在飄,好象一隻有人在呼喚著她,她摸索著,象是在迷霧中尋尋覓覓,連個方向也把握不住。

醒來時,連個緩衝也沒有,就這樣睜開了雙眼。

蘭亭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回來,正坐在她的身邊,一邊看看著暗衛從皇宮裏帶回來的秦折,一邊手搭在她的發上,輕輕地撫著,有時會很習慣地輕輕拍拍,象是哄著幼兒入睡時的動作,但就是那些細微的肢體動作,讓她的一顆心如浸泡在蜜中。

她靜靜地看著他,悄然若水。他看得很專注,並沒有發覺她已經醒了過來。

他隻著一件玉色單衣,衣襟微敞,閑散地朝兩旁鋪開,眉若遠山疏展,狹長斜飛的鳳眸安靜地低垂,眼角的睫影微微上挑,他的唇厚薄適中,側麵上看,淩角分明,烏發往兩邊散落開靜靜地垂在白玉般的肌膚上,夜明珠光下,更襯得他容顏清皎如月,那樣的光華幾乎讓她舍不得移開眼……

“我好看麽?”蘭亭眸光依然留在手中的折秦上,嘴角愉快地微微上挑,寫出了他的好心情。

沈千染習慣了蘭亭在男女情事上向不的隨性,索性隨口應了聲,“嗯,傾國傾城!”

蘭亭滿臉懈意地朝她一笑,“多謝相公誇獎!”

沈千染“卟嗤”一聲笑開,瞬時想起彼時蘭亭為了哄她高興,特意扮了女裝陪了她一天,心下短絲絲的不知不覺往他身上蜷靠了一下,輕歎,“蘭亭,有你,真好!”

“你大哥也該回了,回來我們就成親。”他把秦折擱在床榻邊的小案幾上,微微側著身,單手撐在枕上,另一隻手很自然地就撫上她的臉,“雖說你爹娘都安好,但我們總得要守些老規距,在熱孝裏把完婚。”他遏止住湧起的。手籠著她的頭俯身吻了下去。

“嗯?”他沒聽到她答應地聲音,稍用力地托著她腦袋抵向自已,他已經含住她的。他分開她的唇,探入與她纏綿的舌尖顯示著他執著,直到聽她她嚶嚀一聲似乎是應了,方稍稍鬆開她,讓她緩過了氣。

“我讓人瞧了日子了,就這個月,趁著日頭還不是很毒。拖久了總歸不好,你想想,那時候你穿著王妃的行頭,隻怕會捂出一身痱子!”

她半撐起身子,靠在他的胸口間,伸出手握住他的手,五指緊扣,頭埋在他懷裏輕點幾下。

他把她抱緊些,頭擱上她肩膀,臉貼在一起,“你得讓賜兒改改口了,這王爺王爺地喚,叫得我挺別扭!”他在她唇上吻一下,如蜻蜓點水。

“教了,隻是小孩子沒往心裏記,過了就忘了。何況,在他心裏頭,王爺和父王也沒什麽區別。”

“他沒區別,我區別可大了!”蘭亭見沈千染也不怎麽上心的樣子,臉一沉,語調不自覺嚴肅起來,“染兒,這可是原則性的問題,那天小家夥還跟高溯說,他長大了要當你相公,這都什麽話,你是怎麽教的?”

“小孩子的話你計較什麽?到他大了,自然就知道娘親和媳婦的分別。”沈千染有些口幹舌燥,一手撐著蘭亭的胸口,一手伸出去想拿榻邊案幾上的茶水。

這邊還沒夠著,耳絆就傳來蘭亭低啞的呻吟,沈千染疑惑地抬頭瞧向蘭亭,此時的他,長發披散在胸口蜜色的肌膚上,眸光沉謐,墨藹中釀醉著一抹極豔的風情,觸及那雙灼灼眸光,一瞬不瞬,露骨的近乎貪婪,她竟有些害怕地直起了身子……

蘭亭呼吸象平常般緩慢而有節奏,但灼熱的氣息卻瞞不住他此時的需要……可今天,他和沈千染都知道不是時機。

他垂下眸,眼光落在了沈千染的一隻手上。

沈千染循著他的眸光一瞧,隻見自已一隻嫩白的小手,大刺刺地按在蘭亭的胸口上,猛然間覺得手心中微微的血脈跳動。沈千染臉上紅,瞬時如遭火燙地收回手。

蘭亭吃吃一笑,伸出手拿了茶水放到沈千染的唇邊,沈千染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便抽身出來,背對著他平躺在一邊。

蘭亭將餘下的茶水喝淨,可那胸口突突燃起的火,一時卻壓製不下來。

蘭亭瞧出沈千染擺明的抗拒,其實他也沒想做什麽,畢竟今天發生蒼月的事,沈千染肯定沒心情,可現在這狀況肯定不能怪他。

“染兒,你要睡了?”今晚難得小家夥和水玉一起睡。蘭亭悻悻地躺下,不甘心地伸出手,也不敢太造次,隻象征性地擱在了沈千染的纖腰上。

沈千染不想和他糾纏在這個問題上,怕不慎又挑了他的興頭,忙轉了話題,“想到辦法捉秦之遙了?”

“嗯!”蘭亭低低悶哼一聲,他沒心情跟她在床第間說這些掃興的事。沈千染等了半天沒見蘭亭跟她詳說,身後傳來不正常的呼吸頻率,便疑惑地轉身看他。

轉身之際,兩人的身體微微磨擦,她瞬時感到他的身體的肌肉緊繃到顫抖,呼吸急促而紊亂,鳳眸一片潮紅,彌漫燃燒著,額邊泌著密密的汗珠,緩緩結成滴,落在了她的臉上!

沈千染頭一下就大了,方才她不過是不小心碰了他一下,這身體也太不禁撩撥了吧!

蘭亭象是猜到沈千染心頭的腹誹,他用力地一個俯身,索性抱著枕頭趴著躺,他極致地在隱忍,太陽穴處的血管突突而跳,卻久久沒有動彈!許久才悶出一句,“睡覺!”

沈千染方才睡了一覺,這時精神得很,加上心裏頭積壓的事太多,除了蒼月的死,還有蘭禦謖走前留下的密詔,心裏總覺得空空****,總是覺得有些事,被自已錯過,輕輕一歎近自語,“申柔佳的事,我有不好的預感。”

蘭亭這會正欲求不滿,又不能象平日那般厚著臉對她做些無賴的事,便沒有應她。

她坐了起來,透過薄薄的紗帳,看到窗外的月色正濃,心裏突然想,這許許多多這樣平常的夜裏,她和賜兒睡著,蒼月卻獨自守在一個看不見的角落,默默地守護著。

斂下黯然,下了榻,拿了一件白色的衣裙,蘭亭將頭略微抬起,掀開帷縵,問了一句,“去哪?”

“睡不著,想去樓上坐坐!”沈千染緩緩地對鏡扣著腰腹上整排的珍珠繡扣,整理了裙裾上的流蘇後,拿了一根淺色的玉帶,將長發簡單地係在腦後。

“我陪你!”蘭亭心道,反正今晚他是睡不著了,躺在這裏胡思亂想,倒不如去外頭吹吹風清醒些。

蘭亭隻披一件簡單的外袍,牽了她走出庭院,帶著她往西園那邊繞著。

過了長廊,兩人隨意閑散地走著,沈千染眸光投放在一處如鏡的碧湖上,發現夜色下,這裏的景致分外精巧秀麗,不象是西淩的園林風格,倒象是江南小橋流水。她來寧王府也有段時日,總是有太多的事讓她擱於心口,哪有閑情去逛著湖光山色。

兩人走以一段青花碎石鋪成的小道,走到岸坪邊,她輕輕踢了一腳地上的一顆小石子,一聲脆響後落覺進了湖中,她輕輕一笑,“你這寧王府真大!”

“三年前你走後建的,我看在沈家你住的那院子後的小園,淨是江南的風格,我想你定是喜歡江南的小橋流水,所以把隔壁的買下來,擴建成江南的風格!我還在這裏移植了相思樹,可惜它們就是種不活,所以隻好種了紫衫。”那些年,從來沒有如此恨過一個人,恨她,就這樣,悄無聲息地從他的世界裏消失!也從未如此愛過一個人,像是刻到了骨頭裏,溶進了血液裏,連靈魂都被打上了她的烙印。

“相思樹隻能在江南才能結果。我在東越的藥莊裏有種了一株,每年結果時,樹上全是紅紅的小果實,象珊瑚一樣!”她輕輕挽住蘭亭的手臂,溫溫柔柔地將臉貼在他的手臂上,臉上是少有的恬靜微笑,裙下腳步綿軟無聲。

“我知道,你走後,有半年的時間,我一直在江南尋找你,看到相思樹,你兄長說,它結的果叫相思豆,所以,我才想把它們移植到北方,可惜了……”蘭亭聲音仿佛有幾分凝滯,指了指岸堤邊的兩株紫衫,“紫衫能活千年,它結的果與相思豆極象,在西淩,有人叫它紅豆衫。那些年,我心裏平不下來時,就在樹下喝一壺酒,心裏想著,這株樹活了八百年,或許有一種不為人知的力量,會隔著千裏,把我的話帶給你,讓你知道,我是如此想你。或許,終有一天會讓我們重逢。”

沈千染不語,那些年,隻怕她心裏連想都未曾想起蘭亭這個人,盡管知道他是賜兒的父親,可是因為珍妃,她甚至對他有著敵意。

蘭亭兩指輕抬起她的下頜,看著麵前姣好入骨的傾城,修長的手指憐惜觸在她的眉峰間,輕輕揉撚著。

月色下,她臉上微露憔悴之色,一雙明眸卻依舊水波瀲灩令人心折,她輕輕婉歎,“這紫衫活了八百年……”她上前幾步,展開雙臂環抱著,若在森林之中還尚有可能,可在這裏,曆史翩躚,一株不能動不能移的樹想活下來,比人活百年還難。

“它原不是在這裏,是我讓人移植來!”蘭亭站在她的身後,將她圈進懷中,微微一帶,他後背靠上了樹幹,環著她,將她的雙手緊在自己的掌心,“都聽老人說,樹活得得久了,就積了天地的靈性,可以感知世間萬物!”

“樹挪則死,你是怎麽做到的?”聞言有些茫然,突然想起蒼月死前說的,他曾看到蘭亭跑到她前世囚禁的北園中,把那一株槐樹鋸了下來,帶走。難道,那一株槐樹與自已的詭異重生有關?

“我吩咐他們挖地三丈深,廢時半年之久,方將它種在了這園子裏。”蘭亭摟著沈千染慢慢地沿著樹幹滑下,坐在了青花碎石地上,讓她側坐在他的膝上,合著眼簾輕聲,“那時就想,有一天,也是這樣的夜晚,我抱著你,就這樣輕輕說著別後的相思,看著天上的明月,等著月落。”

沈千染清淺微笑,想起那些年,她抱著賜兒坐在槐樹之上,盼著有一天被沈家的人記起,帶她離開那陰森寒冷的北園。那槐樹,聽沈府裏的老人說,似乎也有百年了……百年!她心裏突然變得朦朦朧朧的,仿佛有什麽事情被遮掩住,卻總是無法探究到什麽。

有清風掠過,樹梢枝葉被清風掠動出的聲響,兩人的鬢發亦在風中絲絲縷縷微微交纏著。

蘭亭見風吹散她的頭發,黑發象綢布飄**在風中,半遮住她的臉,發梢劃過他的麵頰,絲絲癢癢。他騰出收在她腰間的手,解了她發後的玉帶,用手輕輕撫梳著她兩鬢間的落發,最後幫她係好玉帶。撫著她的臉,按在了自已的胸口之上。

沈千染感受著亭胸口處傳來清晰的心跳,她靜靜聆聽,心中變得寧靜,雖然現在困難重重,前路未明,但比起那時雲池山水崩,蘭亭失血過多了無生氣的模樣,現在他們大婚將近,可以在月色中互訴衷腸,真是太幸福了。

雲池山?沈千染心中一驚,倏然繃直起了身體,眉角輕微跳動了一下,“蘭亭,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她沒有等蘭亭開口問,而是直接說,“我感覺秦之遙不是單純的一個人。象上次你父皇擄我娘親去東郊行宮,先不說在行宮中有龍衛在,單在斷龍崖上有蘭陵的太子少保虎視耽耽,秦之遙憑什麽能混進去?”

是的,當時太亂,事情一件一件地接踵而來,加上,她和蘭亭當時都斷定秦之遙可能活不成,就沒有細想這一錯漏。

蘭亭思忖片刻,溫洵的臉突然破開,帶著凜冽如冰的氣息,“那唯一的可能,就是秦之遙和趙家有關,所以龍衛中有人與她暗中配合!”既使秦之遙善易容,但東郊皇宮不同,那裏的宮人不能隨易進出,秦之遙沒有龍衛的暗助,如何易容混進了皇陵之中?

蘭亭把他和高漠的計劃告訴沈千染後,神情謹然,“趙老夫人在三十多年前,曾在苗疆遺失一個女兒,如果這個女兒正是秦之遙,那所有的一切就貫通了!秦之遙截了一條腿,極難再靠易容躲過暗衛的搜索,她失了綠竹小居的僻護,那她想自保,唯有尋求趙家!”難怪,蘭禦謖這麽多年想找到秦之遙都被秦之遙躲過,就算是易了容,躲在蘭禦謖的身邊,龍衛不可能全然不知情。

隻能說,龍衛中,有趙家的人在暗中僻護著秦之遙。

思路一旦打開,所有的疑問重重跳出來,沈千染心跳加速,“還有一個疑點,首先,秦之遙對蘭禦謖二十多年的眷戀,出於女人的妒忌之心,她也不可能會把把一個女子推到蘭禦謖的身邊。其二,秦之遙和申柔佳,雖然兩人密謀合作,申柔佳向來自信,以為憑她的美貌可以在皇宮站住腳。但秦之遙應該非常了解你父皇,她應該清楚的知道,就是十個申柔佳也無法讓蘭禦謖動心。但她還是走了這步棋,幫著申柔佳進宮。這個,太反常了!”

“不錯,父皇肯定也知道了某些事情的發生,所以留下密詔,吩吩我軟禁申柔佳,不讓她受任何到損傷!這中間,可能是有秦之遙的原因!”

沈千染臉白了白,帶微妙的顫音,脫口而出道,“蠱,一定是蠱!你父皇說若他未年未歸,命你和蘭錦鏟除苗疆,這樁樁件件能聯係起來的,隻有秦之遙。因為她擅蠱!”

傾城中了蠱,在東越三年,她也沒少去了解蠱蟲品種及來曆,她神色微慟地垂下羽睫,“苗疆有一種同生蠱,被植入的人同生共死,我懷疑申柔佳是因為中了同生蠱,才躲過這一劫。而另一隻有可能是在你父皇的身上。或許,你父皇此行倉促離開,就是因為中了蠱!”沈千染一旦陷於前世的回憶,青白的臉瞬時激起一股暗流,“我記得申柔佳成為貴妃後,很得寵,你父皇似乎對她有求必應,否則寧家怎麽會被滿門抄斬?這太不合理!”

蘭亭拍了拍沈千染的後背,“那蒼月身上的蠱,究竟是誰下。養一隻蠱最少要耗費三年,義淨是密宗,應不可能會去養蠱蟲,這隻會破壞他的修行。何況,義淨與我之間沒有這麽大的仇恨,欲將我整個寧王府變成一片死域,這不象是一個修禪之人會做出來的事!”

“假設是秦之遙在蒼月身上下的蠱,那她的目的在於沈家!”

沈千染神色微微一顫,就象要失去生命中最最重要的某件東西似的,這一刻的痛苦和艱難是如些的熟悉,“申柔佳身上有蠱這已是毋庸置疑,但還有另一個可能……”她突然收噤了聲,向來淡定自若的語氣中,竟然第一次帶上了幾分遲疑和惶恐,“同生蠱的另一隻是在我娘親的身上!”她已經基本確實,在她重生前,在西園裏囚禁的已不是她的娘親,那寧常安會在哪?唯一的可能就是在帝王蘭禦謖的身邊。

那時,蘭妃極受寵,既然申柔佳是貴妃,柳妃被申柔佳害死,珍妃被囚進冷宮,但坊間依然沒有傳出蘭妃被挫的消息,這說明,那個蘭妃就是自已的娘親寧常安。

甚至,更大的可能就是另一隻蠱蟲在寧常安的身上,因為秦之遙最想傷害的人就是寧常安,若申柔佳和寧常安同生共死,在蘭禦謖不知情的情況下,若殺了申柔佳,等於間接殺死了寧常安,這於秦之遙絕對是痛快淋漓的事,這才是她把申柔佳送到蘭禦謖身邊的真正原因!

而蘭禦謖突然離京,也很有可能是去尋找她的娘親,為寧常安解蠱!

“若是第一種,以父皇的心性,寧願自傷八百,也要傷敵三千,或許出於忌憚不會殺死申柔佳,但決對會將她折磨得體無完膚!”蘭亭他的臉放大在她的麵前,溫熱的氣息撲灑在她冰冷的臉頰上,一點點地暖進她的心,“以留下的密詔不得讓申柔佳有任何損傷看,很可能是第二種!”

蘭亭雖然自道沈千染最怕的就是這個答案,但他沒必要在這種事情上為了安撫她而隱瞞她。

原來,重生前,自已的娘親從來不是對她不聞不問,而是,身不由已!

那這一世呢,蘭錦說娘親輕易答易與父親離開,讓她去承受蘭禦謖的雷霆之怒,是不是又有無法說出來的苦衷?

“蘭亭,我要去找娘親,我要救她!”沈千染微微一變,忿忿咬牙,“你父皇如果找到我娘親,他不會輕易放過我爹的,我……”

他將扶著她的腰,輕輕將她轉回身,挑了她的下巴,眉峰微蹙,“染兒,你別心急,這事不能急,我先派人去東越找你兄長!”蘭亭嘴裏勸慰著,他心裏也百思不解,按行程,沈逸辰早該回西淩了。

沈千染點點頭,她眸光時而環視著四周,時而望向天際。她的明眸卻像蒙了一層灰一般,黯然失色。她的頭有點昏沉,心有點亂,“有時,我真恨你的父皇,但也不得不承認,他對娘親是真心的!”蘭禦謖竟能扔下江山社稷,去尋找一個連半分心都沒在他身上的女子,這份愛,千古以來,別說是一個帝王,就是一個普通的男人也難以做到。

水月庵。

趙十七一夜無眠,終於盼到了天亮,她穿著小襟衣,推開小窗子,夏日的清晨,鳥鳴花綻正盛,空氣裏帶著些許濕氣,那一縷縷清風也柔酥酥的撩人。

許是外頭呆了一夜的執硯聽到了聲響,啞著聲音小心翼翼地問,“小小姐,我能進來麽?”

趙十七探出頭,看到執硯正頂著一盆的水跪在廊道上,竟是忍不住“卟嗤”一笑,喊了聲,“進來吧!”

執硯撐了許久才忍住打顫的雙腿,轉個身用屁股頂開門,端著水進來,把盆子擱到盆架上,絞了一把後,遞給趙十七,啞著聲道,“齊嬤嬤這會還在睡,執畫一早就離開,她吩咐奴婢今天好好侍候小小姐。”

趙十七剛抹完臉,執硯就端上了溫熱的茶水,看她一幅戰戰兢兢的小模樣,趙十七忍不住笑開了,“你放心吧,你跪也跪了,不會攆你的,你以後多守些規距就是。”趙十七站起身,坐到了妝台邊,“我自已向來不講究這些,也懶得訓你們什麽,反正,你們要是圍在我跟前團團轉,我也煩!隻是,我心裏煩時,你們讓我安靜省事些就行了。”執硯雖然大大咧咧的,倒有一點好,心眼也不多。

執硯一晚的憂慮被衝開,臉上就樂開了花,上前就拿了梳子幫著趙十七梳著,開始償試用心道,“小小姐,您說您夢到的那些事,若將來會發生,何苦一個人藏在心裏呢?光和我們說有什麽用,不如找大公子,他見多識廣,或者能破了小姐的夢。”

“大哥公務那麽忙,哪會管我這些小事!”趙十七撇了撇嘴,她想,原本大哥就當她是孩子,要是她把那些稀奇古怪的夢說出來,隻怕會被趙承恩笑掉大牙。

執硯這時候恨不得把整個心肝都掏出來祭獻給趙十七,她拚命說出自認為合情合理的話,“小小姐,您這話就說錯了,依奴婢看,這永恩候,就沒有什麽事比小小姐的事大。何況,您昨晚不是說,這也關係到大師麽?若大師真在那刑檢司大獄,姑小姐怎麽會有辦法?肯定能救大師的也隻有候爺了!”

趙十七懶得理執硯的話,她現在隻想打探出師你的下落,是不是如夢所說的,真在刑檢司的大獄。

午後,執畫獨自回來,悻悻地告訴她,大公子不在府裏,聽說是被瑞王叫去了,她在永恩候府裏偷偷留了話,讓照顧趙承恩起居的小廝看到大公子後,幫著回稟一聲,說趙十七在水月庵裏等他。

趙十七呆了半晌,思量著這事不能拖延,反正死馬先當活馬醫,先找自已的姑姑商良一下,應該怎麽辦!

趙十七一襲素衫儒裙緩緩踏出後院客院的門檻,去禪房裏尋找姑姑,經過放生池時,看到一個尼姑正在撈著水裏的死魚,心裏奇怪,走了幾步過去,竟看到魚池上的魚兒全翻了肚皮,嚇得驚叫一聲,“師父,這……這是怎麽回事?”

那尼姑也不回頭,淡淡道,“不知道,一夜間全死了,瞧著也不象是中毒,或許是昨兒雷劈到了吧!”

執畫上前拉了趙十七一把,不讓她太靠近魚池,搖搖道勸道,“小小姐,別瞧了,走吧!”

趙十七按下心中的不安,也不敢再想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拐了幾條小徑後便到了姑姑趙德容的禪房中。

趙德容精神依然不佳,隻是躺了太久,有些頭昏腦漲,這會接近黃昏的太陽不毒辣,便讓小尼姑扶著,坐在窗前的藤椅上,看著夕陽的餘輝。

見到趙十七,趙德容清瘦的臉上有了幾分笑意,拍了拍身邊多出來的空位,示意趙十七坐到自已的身邊來。

小尼姑端了趙德容喝剩下的藥出去。

“是不是悶壞你了?”趙德容見趙十七臉上灰蒙蒙的,沒有了往日那般見了誰都笑的開心模樣,撫了撫她的臉,“要是悶的話,你早些回江南,如今江南的情況也應該安定了!”

“姑姑足不出戶,怎麽知道江南是不是安定下來呢?”趙十七輕歎,眸光有些空洞迷亂,“何況十七兒在陪著姑姑,覺得挺好的,到了江南,又是一個人有什麽意思!”趙十七微微顫抖著坐立,語調起伏不平,心在仿惶,應如何和趙德容開口。

趙十七向來心裏有什麽事都寫在臉上,趙德容淡淡咳嗽,她看了執畫一眼,執畫忙福身退了下去。

趙德容閉上眼睛呼吸漸緩後,張開雙眼,淡淡一笑,“小十七心裏有什麽話,自管對姑姑說。姑姑這裏也沒什麽人,放心說吧!”

趙十七雙眼眸瞬間被抽去了光彩,從內到外的一片苦痛之色彌漫,黑白分明的瞳仁就象一泓死水,她輕顫方把昨夜夢到義淨的事詳細地說了一遍,但對於有關蘭亭的夢境,她一個字也不敢提。

她擔心姑姑生病了還要為她操心,弄不好,病勢還會加重。

趙德容斂卻了眉間的恍意,隱隱地浮起了一絲複雜的神色,她眸光呆呆地看著窗外,許久後,目光平靜地落到一個佛佗的畫像神龕處,指了指對趙十七道,“十七兒,去扭轉那畫軸。”

趙十七狐疑地依言,上前一轉,佛佗的畫像收了上去,露出暗門,正不明時,趙德容輕聲道,“打開它,把裏麵的東西拿出來!”

趙十七打開暗格,取出一個紅綢包住的東西,走回到趙德容身邊,遞給她,“姑姑,這是什麽?”

趙德容不語,小心翼翼地打開後,趙十七看到,那是一張象聖旨模樣的黃帛,隻是比起平常帝王頒下的聖旨要小好多。

趙德容瞧了幾眼後,眸光仃泠泠地沒有一絲溫度,“這是先皇留下的丹書鐵卷,有免死的作用。你拿著這個鐵卷去找高世忠,讓他放人,他不敢不放!”

“姑姑,你怎麽會?”趙十七疑惑萬分,“姑姑你怎麽會有這東西?”她的聲音裏也有些驚慌,在間隙裏喘息,果然,師父的夢完全是真實的,姑姑能救師父!

趙德容伸出右手撫上了她的麵頰,手掌涼如雪蓮,因為太消瘦而指骨鮮明,“十七兒不必多問,去救你師父吧,救了後,帶你師父遠遠離開京城,不要回來了!”說完,她閉上雙眼,如老僧入定般,不再搭理趙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