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嘜鎷灞癹曉

三月芳草萋萋、柳翠溪清。

在東越和西淩的邊境有條江叫環燕江,江麵寬一千五百多米。江岸兩邊的人,有不少以就以擺渡為生計。環燕江的西麵,西淩境內,有一坐高山叫燕回山,山上一年四季白雪皚皚,山腹中卻有一個桃源穀,四季如春,開滿桃花。

桃源穀中有一處微微伏起的小矮坡,擺了與當下風景極不相襯的花梨木的方桌,此時桌旁正坐著四個人。

寧天賜見過桃花,卻從未見過一望無際的桃花海。此時正是晨曦初透時分,山間繚繞著薄薄霧氣,彩蝶翩飛,美侖美渙。

可景色雖美,小家夥臉上卻未開顏,他見著大人坐椅子都能夠雙腳著地四平八穩,一邊品果一邊看著美景,而他卻隻能懸在半空,想吃個果子,還要卯足了勁兒想要把腳夠到地上,因為個子太小,坐椅又太高了,他要踮著腳尖整個人往前靠才能夠得著方桌上的果子。娘親正托著腮沉迷於眼前的美景,而他的舅公正和太子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著話,沒有一點的意思幫忙把那果子挪到他的跟前。

沈千染在他的身側,沒有看到他憂鬱的小眼神,但坐在他正對麵的南宮鄴呢?隻要稍一抬眼就能看到他求救的眼神。可是他左手捏著一個精致的小茶盞,好象是來來回回地端詳著茶盞邊沿的鎦金雕花,其實那眼神正盯著他的娘親發呆,那眼角眉梢盡是潤澤之色。

荷姨說,南宮太子對娘不懷好意,果然如是!

尤其是,南宮太子今天也穿了和娘親一樣顏色的衣裳,那身絳紫色的長袍,外罩一層淡淡的薄紗,蒙蒙朧朧地,和娘親裙裾上的鎦邊還用了一模一樣的麵料。

如果不知道的人看了,還以為他是他的爹,可他不是,他隻是自已的義父而已!

寧天賜臉頰上帶著一縷憤怒的緋紅,呲著牙努力了半天終於撈到一塊蜜餞,剛想往嘴裏塞。”賜兒,小心蛀牙!“寧天賜的舌頭剛舔到一點的甜意,手裏一空,那一顆飽滿誘人的果子已在落入寧常賢的口裏,再見到時就成了光禿禿的殼被吐了出來。

寧常賢將麵前的一盤葡萄往寧天賜的麵前一推,”小孩子多吃些水果。“

寧天賜白嫩的小臉兒越發潮紅起來,粉嫩得讓人想咬,他苦著臉舔了一下手指上蜜餞留下來的餘味,扭開了頭。

一旁的南宮鄴剛想隨口附合寧常賢一句,卻被小家夥水勾琉璃美目,泛出的幽怨深長的給噎了一下,心想,這次西淩之行,這小家夥沒少折騰,唯恐有人和他搶娘親。

記得那時他無意中得知沈千染準備回西淩,又從西淩的錢莊得知,近期內沈千染調集了大筆的銀兩,他心中異常不安,唯恐佳人一去不回。

適巧,西淩朝庭發函,希望能從東越暫調一批藥材,以備西淩災後若發生瘟疫時調用。

他計上心頭,以此為借口,他專門帶一隊友好使團赴西淩贈藥。

為此,他特意去天賜藥莊找沈千染,以路途遙遠,她一個女子行路不安全為由,邀請她一起同行。

沈千染直接了當地推拒了他的邀請,她說話時,聲音很輕卻透著讓人無法拒絕的力量,眼眸如粼粼皓月透著水光卻沒有多餘的感情,隻是虛應的客氣。

他看著她翩躚地離去,如同看到一個七彩泡沫在他的眼前如幻影一般碎裂。

在她麵前,他的智慧從來不是健全的,她的一個眸光,象是能吸食日月精華的小妖一樣,把他的魂魄吸食怠盡,讓他她連反駁的力量也沒有。

他裝著不在意地樣子瀟灑地告辭,可出了天賜藥莊的門口,正巧這時候起了陣風,吹得門前轎簾飛揚,他揚了一下衣擺就上了轎,悶悶地坐在裏麵發著呆。

直到一個嬌呼把他震醒,”你是誰,為何上了我的轎子?“

他才回過神,自已上錯了轎了。

最後,這一趟西淩之行,在寧常賢的促成下,他終於以寧天賜義父的身份邀請了天賜藥莊的女主人同行。

他看著小家夥漂亮得不象話的小臉,暗自氣餒。這一年中,他為了巴結小家夥,得以近水樓台,靠近他的娘親,他花了不少的心思去巴結這小家夥超強的胃口。可這小家夥一點也不仗義,讓她跟沈千染提

一提,一起去西淩,這小家夥一口拒絕。

他可是沈千染的心坎的肉中肉,得罪誰也別得罪這小祖宗,於是伸手將一疊果子移到寧天賜麵前,眯起眼投以微微一笑,”他的牙蛀了就蛀了,省了將來換牙時還要去撥了。“

寧天賜聽了很吃驚地捂住嘴,帶著幾絲稚氣眨著雙眸,結巴道,”果子會……。會吃賜兒的牙齒……“

沈千染見孩子一副受驚小白兔樣子,睨了南宮鄴一眼,如出皓月的晶瑩璀璨瞬時照亮了他的心。”賜兒才兩歲多!正長牙,看到一些能啃的都想啃上幾下,練練牙口。“沈千染親自挑了一個又肥又大的果脯,眸中溫柔如水,”來,賜兒,放心吃!吃完記得瀨口便好!“

寧常賢不讚成搖首,”孩子要從自小教起,哪有你凡事都順著他。“話是如此說,但也沒再阻寧天賜的肥爪再伸向那一盤蜜餞。別人不知,但他全知寧天賜對沈千染的意義。

沈千染失蹤,在沈家看來,不過是一個不懂事的女兒,無法接受父親納平妻,暫時去了外祖父家而已。那時,沈老夫人一心期待公主下嫁,對沈千染的事更不放在心上。

寧常賢幾乎是走訪江南各個地方,尋遍每一個醫館,但都沒有找到沈千染。

這一年中,他無意中也發現,除了自已和沈逸辰,還有另一撥人馬在尋找著沈千染,而且行程比他還快了一步。

直到兩年前沈千染通過他設在東越的錢莊和他聯係,他喬了裝來到東越,見到了他尋找了一年之久的外甥女。

那時,沈千染的身體幾近破敗,頭發已全部落光,臉上的黑斑已經延升至胸口,沈千染以為自已再也渡不過去這一關,才冒險與他聯係,想把她所知道的一切告訴寧常賢,讓他提防將來可能要發生的事。

傾城告訴寧常賢,沈千染為了腹中的孩子,將腹中嬰兒身上所的的毒都轉移到自已身上,忍受了七個多月的折磨才生下了健康的賜兒。

那一夜生離死別,空氣中沉浸著生死離別的悲傷。

沈千染眼中無淚,目光鎖在天賜的小臉上,如同被黏住了一般,隻想一眼一眼地望,她想望進骨,望進髓,把對孩子的記憶帶進三生三世的輪回,她拚著最後的力氣叮囑寧常賢,讓孩子從此姓寧,因為沈家不會有這孩子的立足之地。”你放心,這孩子就是舅舅的親孫子。“寧常賢緊緊地握著沈千染冰冷幹瘦的小手,他縱是再堅強,也禁不住淚流滿麵。

他一遍遍地寬慰沈千染,隻要有他在一天,寧天賜在寧家就是唯一的嫡孫。

而天賜這孩子一出生,就擁有了寧家特有的琉璃眸。

在沈千染彌留之際,傾城做了一個冒險的決定,她將沈千染的身上的血漸漸地流放,用海膽的刺做成針,將寧常賢的血渡到沈千染的身上,奇跡終於出現了,第二日,沈千染渡過了最危險的階段。

而後近兩個月,寧常賢每日渡給沈千染一些血,再配以傾城的針炙,沈千染的臉上的黑斑漸漸褪去,頭部的毛發也開始一點一點地生長出來。

南宮鄴此時恨不得變成沈千染手中的絲帕,被她的纖手輕輕柔柔地握著,他忘形地看著沈千染為兒子擦臉,正好瞥到寧天賜一閃而過的戒備眸光,眉峰抖了一下。

一陣暖風吹過,沈天染看著滿天的粉紅花雨,她擱下帕子,親了一下乖巧膩在她懷裏的賜兒,陷入沉思。

這次西淩水患,看似不大,但若沿著重生前的記憶,這一次水災,一個月後會演變成荒災。

因為雨水不停,西淩所囤積的糧草全部發黴,到了一個月後,饑荒發生時,皇帝令富庶天下的寧家捐糧震災。當時寧家買了幾千擔的糧食運往災區,與彼時的申敬業一起撥糧,申敬業發現官儲的糧庫裏的糧食外麵看似顆粒飽滿,中間部份卻早已發黴腐爛,於是與當地的官員合謀,將發黴的糧草汙蔑是寧家購來。

當時皇帝懾於災難當頭,雖震怒卻沒有急著辦寧家,而是責令寧家再撥出一大筆款去東越購糧。

那時的糧已被坐地起價了三倍之多,寧家為這次震災幾乎傾了半數以上的家產。待震災二年後,又遭到了皇帝的清算,被抄了家。

這一次,沈千染已不是一個任由欺淩的弱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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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天賜見沈千染眉峰淡愁,知道娘親又陷於沉思,每回娘親回憶完過去時,總是顯得不開心,他伸出胖胖的小手用力地扯著沈千染的衣角,等沈千染反應過來時,象個小雀兒般一頭蹦進母親的懷抱,指著紛紛揚揚的滿天花雨,”娘親,娘親喲,原來西淩這麽美呢!“

沈千染眉間含笑,唇角帶風,雙剪熠熠生輝地將身旁的兒子摟進懷中,臉貼著寧天賜的臉,輕輕熨著。

西淩美則美矣,對她來說卻隻是個風景秀麗的陰曹地府!

而她的天賜,感謝上天,一出生就能哭能笑,不到四個月就可以口齒伶俐地喚著娘親。

寧天賜輕輕用小手撫上母親的眼角,象是一種習慣,想拭去她眼角那顆淚痣,沈千染的心瞬時坍塌了下來,這個小小的動作,是重生前,賜兒唯一能做到的,因為他手腳無力,唯一能給母親的安慰就是為母親擦去臉上的淚痕。

她眼角的這一顆淚痣也是以往所沒有,或許這一滴永不掉落的淚珠,是前世風幹的淚跡

南宮鄴悄然注視著沈千染,一年前,她剛經營天賜藥莊時,寧常賢托他對這個侄女多加照顧一些,當時,她還是很蒼白,頭發也顯得比一般姑娘短,隻齊著肩,雙頰邊還有些淡淡的暗紋,身形也較現在矮小纖弱,臉上幾乎不見笑容,總是喜歡安安靜靜地在櫃台後忙著。

剛開始承著寧賞賢的委托,他也是麵上給予一些幫忙。

後來,他見她一個弱女子,在東越皇城這個仕紳雲集的地方,幾次遭遇同行的排擠,可是她卻咬著牙硬撐下來。宮裏的太醫偶樂會在他麵前提幾句,說這姑娘做生意厚道,給宮裏提供的藥材從不短斤少兩,藥的成色也比以前提供的那一家好。

他開始慢慢地留意她,有事沒事去他的天賜藥莊去逛一逛,他發現她經常在藥房裏親嚐一些藥,嚐了味後,吐出來,而後,詳細地記下每一種藥的口感,味道。

初時,很多來她藥莊刁難的是同行業的競爭者,後來,他開始覺得不對勁。隻要她站在櫃台上,每日就有一些少年公子穿得花裏胡哨地在她店裏徘徊,有一搭沒一搭地問些無關醫藥方麵的事,他才驚詫地發現,不過是半年時間,她竟如蛹一般,破繭而出,生出了美麗的雙翼。

如今她已經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俏佳人,青發如絲,睫如雙翼,眸如星辰,尤其雙頰處變得粉嫩後,眼角處的一顆淡藍色的玉墜淚痣,更是蘊著一種脈脈風情。既使他自小看慣了美人,但每一次見她,都覺得她象彩蝶般又經曆了一次蛻變,次次讓他驚豔一回。

日落西斜的時分,桃花林邊的另一處傳來了腳步聲,水玉遠遠聽到動靜,戒備地迎了上去,隻見五六個穿著黑色胄甲的年輕小將,從山上的另一條小徑穿行過來。

他看到提著劍的水玉,停了腳步,伸著頭打量著桃林中的歇息的眾人幾眼,方朝著水玉行了個禮問道:”請問姑娘,此行人可是東越南宮太子殿下?“”你是?“水玉上下打量著他,這胄甲分明是西淩京城禁衛軍的打扮。

那將士從懷裏掏出個青色卷軸,朝著遠處揚聲道:”西淩禁衛軍少統張陽,奉寧王令前來邊境接迎太子殿下使團。寧王殿下已在前方鞍都鎮驛站待候多日,請太子殿下隨末將於日落之前下山。“

南宮鄴信步上前,東越使團是提前三天到達邊境小鎮,南宮鄴知道西淩桃源穀景色幽美,適逢桃花盛開季節。所以,也不等西淩的特使來接洽,直接撇了護衛,隻帶幾個武藝高強的貼身護衛,一眾人輕裝出發,搭了渡船,抄了小路來到桃源穀,想清靜地過兩三日幽閑的小日子,想不到西淩的三皇子寧王很快地就尋到此處。

南宮鄴接過文書,細細看了一遍後,上麵確有西淩禮部蓋的印章,確定這是西淩發出的公函。

他眼睛看往沈千染,”沈姑娘,我們一起下山!“

沈千染笑了笑,”太子殿下,阿染和舅父還要在這呆上幾日,您請隨便!“她知道蘭亭在西淩一戰成名,如今已封為寧王。她不想與蘭亭見麵。她想帶賜兒在這裏舒心地住上幾日,待回沈家後,隻怕以後都沒有這樣悠閑的日子可過。

何況,西淩的災區目前的情況隻是大雨連綿,幾處山莊開始出現一些淹死的人,離真正的瘟役和糧荒的到來還有月餘,她還有時間,在這裏收購些糧食。

南宮鄴眼裏瞬時透出失望,甚至來不及收住唇角的笑意,他原以為,可以和沈千染一

同到西淩的京城,他甚至已經找好借口,客居沈宅。他遇到所有的人都能從容以對,偏偏遇到她就成了天然呆,什麽法子也想不出來,隻能幹急著拿眼瞟著寧天賜。

寧天賜正拿著手裏的桃枝追著一隻蝴蝶到處跑,連個眼角也沒掃向他。

隻能硬著頭皮朝寧常賢道,”寧翁,孤擔心這一路北上,雨水連天,路上多有不便,不如大家一起,也多個照應。“他心裏有些忐忑,麵上卻盡量風淡雲輕。

寧常賢略一思索道,”太子殿下,你先帶賜兒先走一步,老夫和染兒有些話要說,隨後就到!“

南宮鄴大喜,擔心沈千染再出言拒絕,三兩步就奔到寧天賜的身邊,一把將他抱起,扣著他的小肥腰不讓他亂扭,”賜兒,山下有小糖人賣,我帶你下山。“

寧天賜正玩得高興,猛地被抱離地麵,本來有些不高興,一聽有小糖人,又有點掙紮了,扭捏了半天方奶聲奶氣吩咐,”要買不會駐牙的。“

沈千染拿扭不準寧常賢的意思,按說,寧常賢也知道她拒絕與太子同行的原因。但終是沒再說什麽,上前捧了兒子的臉,掏出絲帕拭去他額角的汗漬,”娘隨後就來。下山路不好走,賜兒乖乖聽太子殿下的話,別淘氣。“轉而對水玉道,”阿玉你看好賜兒!“”放心吧,二小姐!“水玉上前從南宮鄴懷裏接過寧天賜,習慣地兩指插到他的後頸看看有沒有流太多的汗,這天氣,小孩子流了汗一吹風就會發燒。

眾人離散後,沈千染隨著寧常賢的腳步隨意在桃園中逛著。”你母親出生時,舅父已經十二歲,那時正是桃花盛開的季節!“寧常賢有些感慨地歎著,”我還記得你的外太祖父請來了一個相士為你母親算命。那相士說,乙木生於春季,若為女子定是傾國佳人,而年月透庚金,兩庚爭合,一生恐有情劫。“寧常賢說到此,停下了腳步。”你醫術天賦極似你母親!而你的容貌……“寧常賢輕歎,手落在她的頭上,撿起掉落在她發上的桃花瓣,一點一絲地把她有些淩亂的發絲撥理順暢了。他略有些斑白的眉梢微微翹了翹,”舅父終究不願你步你母親的後塵。“當年,失憶的寧常安若肯選擇淮南郡王,以淮南郡王的勢力定能護得住她,可她偏偏一眼瞧中上京趕考的沈越山。

沈千染聽罷,緩緩道,”舅父,我與母親終是不同,母親一生為了愛父親,什麽都可以忍受!可我不行,我甚至不知道有沒有愛一個人的能力。“沈千染注視著桃花紛飛,心裏悄悄地補上了一句:有了賜兒,一切足矣!”染兒,這世間女子的力量終究是有限,尤其如今你的容貌已如當年你的母親,若沒有一個上位者用心護著你,怕你這一生,也未必能夠按著自已的心意而過。“寧常賢揚手示意沈千染讓他接著說,”南宮太子找我好幾次,想向沈家提親,甚至承諾一生許你最高的後位。東越國強民富,朝局沒有西淩那般複雜多變,南宮太子的母族在朝中勢力強大,他又是族中唯一有資格繼承大統的皇子,他登上帝位是遲早之事,隻要他能護你,這天下,沒有人敢憾你半分。“”舅父,我屢次拒絕太子,就是不希望他把太多心思放在阿染身上,他雖護得住我,可我想知道,後宮的生活真的適合我麽?舅父,阿染連愛一個人的能力也失去了,怎麽又會為了一個男人在後宮之中與一群女子爭寵?何況,仰一個男人的鼻息,不是阿染所意!“

如果讓她拋下仇恨,找一個護得住她母子的男人,那蘭亭的力量足夠。可那不是她所要的生活。”縱然你不選擇他,但你這次回沈家,恐怕困難重重,有太子一路相護送,對賜兒和你都是一個身份上的保護。“”阿染是擔心欠他太多,將來無以回報,這些年在東越,太子對我母子的照顧,阿染感恩在心!“沈千染眼睛有些溫潤,也隻有舅父凡事都站在她的角度為她著想。隻是舅父的這一片心意她隻能辜負。她僵硬地轉開臉,看著天邊最後一朵晚霞,喃喃近於自語道,”但我終究要回到我家人的身邊,我要看著母親和父親幸福。“”染兒,你究竟想要做什麽?“寧常賢眉宇間積了沉沉的擔憂,”你是一個弱女子,如果你想和今上抗衡?那你就太不自量力。聽舅父說,舅父不勉強你一定要和太子,但希望你能和賜兒好好過日子,父輩的事,舅父會想盡辦法去解決。“這一年,他已經暗自將一些生意往東越遷移,希望來日真避不過時,這些錢財可以留給沈千染和賜兒,至少讓她們二人富足一生無憂。”舅父不

必擔心,染兒知道自已要做什麽。舅父隻需記得,若今上命寧家震災,寧家給朝庭捐銀便是!“寧家世代受先帝太多的恩惠,寧家的人一直對朝庭報感恩之心。寧家子孫,自幼稟承的所授的是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祖上遺訓!

所以,如果她說出她此次的目的,隻怕寧常賢會第一個反對!

加上,她不敢透露太多,也是她擔心蘭禦謖既然如此恨寧家,必定會在寧常賢身邊安上自已的棋子。

這也是她到了東越不敢輕易聯係寧常賢的原因。

寧家滿門的血債、賜兒的死,是一條勒得很緊的枷鎖,每到午夜人靜時就會把她掐得窒息。固然是重生,給了她新的賜兒,但那重生前的五年陪伴的瘦弱小身體已經根植於她的心。

隻要仇人活在世上一天,她就不能有半分的鬆懈,否則終有一天,那一雙黑暗無情的手還會掐上她和賜兒的脖子。

太陽的餘輝染紅了滿山遍野的桃花,沈千染注目將這一天最後的美景留在了心底,轉身對寧常賢微微一笑,”舅父,我們該下山了。“

夕陽漸西下,沈千染跟著舅父的腳步,沿路上,處處春花,步步新綠。到了半山,遇到兩個提著燈的小將士,看到二人,便下跪行禮,”末將奉太子命令為寧公和沈小姐展燈。“

到了山下,沈千染遠遠就看到南宮鄴把天賜架在脖子奔跑著,寧天賜神彩飛揚地高舉著一個風車。

春風裏,不停地傳來天賜”咯咯咯“地笑聲。

一行人各上馬車,不到半個時辰,就到了鞍都鎮驛站門庭前。

那是一座由七八幢獨立院落組成的宮苑,門庭兩旁,一道幽香小徑直通大堂,小徑兩旁種滿桃花,此時開得正豔。暖風吹過,淡粉的花瓣上紛紛揚揚。

此時雖然太陽已下山,但春天時節,天不是很黑,驛站卻已通火通明如白晝。

蘭亭站在驛館內的大堂門口,看著幾輛馬車漸行漸近,終於在驛館門口停了下來。

他的身後,蘭禦風輕搖著扇子戲謔著身邊一臉粉紅的八公主蘭悅儀,”這回終於能見著你的南宮哥哥,回頭,你當怎麽謝謝皇叔?“這一行,蘭悅儀知道南宮鄴要來,不知央求了蘭禦謖多少次要隨蘭亭去江南汶州,蘭禦謖卻以一國公主不宜拋頭露麵斷然拒絕。最後她知道蘭禦風也在接來使的名單之上,便求了蘭禦風,最後終於成行了。

蘭悅儀的一顆心早已撲向遠方那個紫色的身影,可聽了這話,也禁不住嗔道,”皇叔好不正經!“嘟著嘴朝身邊的申柔佳道,”申姐姐,你倒是管管皇叔,老是拿我們小輩開心!“

申柔佳側立在蘭亭的身後,她低垂著首,一直不著痕跡地偷看著蘭亭修長挺撥的身軀。每回微風吹過時,蘭亭的掀起的衣角總是會輕輕掃了掃她的裙裾,那樣的一絲一縷的輕觸,好象都**漾在她的心口上。

蘭悅儀的話她聽得並不真切,隻得含糊地回了一句,”你皇叔是為你好!“

這三年,她一直借住在蘭郡王府,初時,郡王府的妾氏總有辦法鬧得她不得清靜。後來,她索性將計就計,來個苦肉計,讓那個梁宓兒自食其果。

申柔佳太了解蘭禦謖心腸軟,耳根更軟,雖然梁宓兒對她下了狠手,足以問刑,但蘭禦謖並不舍得真用家法懲處梁宓兒。

趁著蘭禦謖左右為難之際,申柔佳當眾含淚聲明,她隻是一個身世飄零的女子,她從不想在這裏與大家爭寵,在今日,她表個態,她與蘭禦謖隻有兄妹之情,沒有男女之情。若蘭禦謖看得起她,就收下她這個義妹,從此後,她願與眾姐姐姑嫂相處。

在從人麵麵相覷這際,她已上前抱住梁宓兒哭訴,”嫂嫂,都是我這做妹妹的一開始沒有說明白,累得嫂嫂因情而生誤會,因愛而生苦。妹妹在此向嫂嫂陪罪。好在,這事不大,此事不如就此做罷。“

蘭禦風這一年來也不是沒想過將申柔佳收房,可她總是義正言辭地拒絕,她不想坊間的流言成真,她自已背了罵名也罷,還累得郡王爺的聲名受辱。

這一來二去的,被拒絕多了,蘭禦風初時的熱情也冷了下來。

如今申柔佳既然這樣決定,他心想也罷,收申柔佳為義妹,換個家宅安寧!

進蘭郡王府一年後,申柔佳成功地成為蘭郡王的義妹,以小姐的

身份堂堂正正地住了下來。

而她的父親申敬業,也因為做事幹淨利落,深得蘭禦風的器重,現今,已升至六品領侍,隨行侍候蘭郡王身旁。

此行因父親申敬業隨行,申柔佳為了能在蘭亭跟前不時地露臉,自然以侍候父親為由,跟在了蘭禦風的身旁。

禮部韋尚書帶著隨行兩個侍郎及身後一群的驛館一眾官員,上前恭聲道,”禮部尚書韋修儀恭迎南宮太子殿下光臨鄙國,鄙國三皇子寧王殿下已設好盛宴,請太子殿下移駕!“

南宮鄴下了馬車後,並沒有隨親迎的禮部官員直接步進驛館,而是繞到身後的一輛馬車,親手為沈千染掀起轎簾,一臉笑意向她伸出手。

沈千染淡淡一笑,在南宮鄴的扶持下,下了馬車,又將寧天賜抱了下來。

原本是相互寒喧的驛館突然靜了下來,所有的文武官員,侍衛張口結舌地看著緩緩走在紅地毯上那個紫衣女子,那是一張精美得連世間最好的玉雕師也無法刻畫出的臉孔,青絲如墨,眉如新黛,睫如雙翼,眸如皓月星辰,淡紅的潤唇魅惑的勾起一抹淺笑。一身紫紗長裙裹著修長玲瓏身軀,輕紗掩繞,緩行中,裙裾飛揚,飄飄如仙。

時間好象在那一刻停止,風停了,花兒含羞榭了……

袖襟下,蘭亭緊緊握住拳頭,因為他知道自己的手一旦放鬆就會顫抖,他死死地盯著那一雙熟悉到刻入骨髓的眼睛,那眸中的拆芒中總是暗隱著一抹揮不去的蒼桑,這樣的眼神從來不該是一個少女所擁有的,這世間,他隻從一個少女的眼睛裏看過。

他突然發現自己前所未有地疲憊,不象是行軍三日三夜未眠的那種疲倦,而是從心底延伸到骨髓裏的那種倦怠,鋪天蓋地的席卷向他——整整三年,尋了三年的人,想了三年,怨了三年……

那一次他從昏迷中醒來,暗衛交給他一縷頭發。

他不信,騎上一匹快馬,毫無目的地繞城追尋,整整尋了她三天三夜,一路的揚鞭加速,耳邊的風雪還是帶不去她那句:從此後,你我各不相欠!

他知道她的苦,他知道她想逃開一切。三年前分開的那一夜,他已經明明白白地告訴她,他會護著她,可為什麽她還是決然離去?是因為,不相信他麽?

這三年,他無時無刻不想建功立業,因為唯有一天站在最高處,他才能讓她相信,他可以免她風霜,免她流離!

這三年,每當在領兵抗擊異族時,風沙撲麵,饑渴難耐時,他想她!受傷疼痛時,他想她!顛沛行軍、浴血廝殺時,他都在想著她!

他知道她一定活著。隻是不知道在這同一片的天空下,那抹小小的身影究竟藏在了哪一處!

可今日,她就這樣帶著淺淺的笑意,就這樣無聲無息地突然出現在自已的眼前——眸中,看不到一絲多餘的感情!

一步、兩步,漸行漸近,一瞬間的四目觸碰,蘭亭眼底的死寂驚著了沈千染,讓她的心弦一撥,心湖生潮。

申柔佳秉住氣息,全身上下無數根的神經似乎被揉成團被人死死拉扯著,從小大到,她一直自信的美貌在這個紫衣少女的麵前一瞬間坍塌了下來,她腦子裏混混頓頓的竟然一直冒著古代的一個傳說,一個帝王為了逗一個女子展顏一笑,竟然屢次烽火戲諸候,最後……最後怎麽了?她渾渾頓頓地想著……

亡國了!

對,那君王為了一個女子亡國了!她常想,什麽樣的女子才會令一個國君如此昏庸?現在她終有了一個答案。當一個人美到,所有人眼睛都看不到其它,讓所有的人都神魂顛倒時,無關性別,無關風月,隻想多看一眼時,她就是那個禍國殃民的美人!

也不知道世界安靜了多久,第一個回過神來的是八公主蘭悅儀,她臉兒漲得紅紅的,眸中隱著一泓水汪,帶著委屈的語氣指著沈千染質問,”南宮哥哥,她……她是誰?為什麽……她……“她方才看到他時的喜悅,已經被南宮鄴珍重萬分地從一個轎子裏牽下一個紫衣女子而粉碎,尤其是這樣一個傾國傾城的女子。

沈千染靜靜地看著蘭悅儀,那黑如子夜的雙眸中**著笑,”八公主,別來無恙!“沈千染心中疑惑,當初蘭悅儀也是中了十年白發換紅顏,聽傾城說,這解藥世間斷再難尋,為何,蘭悅儀的容貌卻恢複到從前?

蘭悅儀輕蹙著眉,若是往昔,她一定狠狠地嘲諷一句:你是誰,

本公主不認識你!別亂攀交情!

當眾讓那女子下不了台。

可這樣美得讓人窒息的女子輕飄飄的一句,讓她竟有受寵若驚的感覺,這樣的美人,竟識得自已?

沈千染已轉開臉,一雙皓月般的眼,靜靜地與蘭亭對視。

南宮鄴微微側身跨了一步,不著痕跡地擋在了沈千染的身前,俊逸的臉上滿是溫潤之色,”寧王殿下,本太子遠道而來,難道就讓孤一直佇在此?“

蘭禦風突然毫無章法地跨到蘭亭身前,”太子殿下還未曾與大家介紹一下來使!“蘭禦風絲毫沒注意到自已已經逾越一步,他的目光緊緊地攥著沈千染,他也說不清為什麽,眼前的紫衣少女,總是給他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尤其是那一雙眼眸,這幾年來,常常會不經意地劃過他的心悸。這種感覺一絲一抽地撩著他的心。”她是我娘親!“寧天賜奶聲奶氣的聲音突然響起,小家夥顯然不滿意自已小小的身形沒在人群之中毫不起眼,說著話時,蹭地一下從沈千染的身側站到了沈千染的身前,仰起含羞帶怯的精致小臉,擺了一個昂首挺胸的姿勢。

因為從沈千染下轎開始,所有的人目光都在她的臉上,這才注意到,她的手上牽了一個兩歲左右的小男童。

眾人低下頭一瞧,一個粉妝玉琢的瓷娃娃,額心一顆米粒大的朱砂痣殷紅欲滴,一雙琉璃眸漂亮得天怒人怨,一點也不輸於眼前傾國傾城的紫衣女子。

這樣的豆蔻年華?竟有兩歲孩子。有人震驚、有人竊喜、有人大失所望。唯有蘭亭,突突的青筋,自他蒼白的額際暴起,鷹梟般的雙眸緊攫住沈千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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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歉哈~好象有兩次把蘭錦的名字寫成蘭亭了~⊙0⊙。瀟湘的後台字顯未非常小,月又是近視眼,每回發時,是瞪著電腦屏幕審的。可是,還是有漏網之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