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亭赤紅的坐騎衝出東城時,引起城門的一陣騷亂,那樣的疾速,飆著一股疾風從城門侍衛掠過。

蘭亭的坐騎“赤野”是攻打異族時,從當時異族族長手中擄得,速度遠比西淩的戰馬快,沒過多久,他就遠遠將他的侍衛們拋在身後。

昨夜,他隱瞞了蘭禦謖和寧常安的行蹤,就是不願她身涉險境!

在收到高溯的消息後,他就知道,蘭禦謖這是準備對太子蘭陵和江南的淮南郡下手。

他深知蘭禦謖早就想廢太子,順便將柳家連根撥起。而淮南王擁兵自重,先帝爺在位時幾次三番著手撤去淮南郡,可惜最終缺乏魄力。甚至在淮南王身死時,沒有當機立斷撤藩。隻是將其唯一的嫡子蘭禦風留在了京城。

十幾年過去了,淮南王的舊勢力在江南盤根錯節,到至今,仍然隻聽淮南王後人的號令,朝庭依舊無法憾動蘭禦風在淮南的影響。

自古明君如出一轍地想法接近,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以蘭禦謖的殺伐絕斷,是絕不會容下淮南郡,他這次不僅要推蘭錦坐上太子的寶座,還要為蘭錦肅清所有先帝爺留下的障礙!

沈家夜宴後,蘭亭很快就得到暗衛的消息,太子蘭陵和蘭禦風暗中勾結。暗衛回報,太子蘭陵向蘭禦風承諾,若蘭禦風助他事成後,一舉奪得天下後,他即位當天,便下旨把沈千染賜婚於蘭禦風。

太子蘭陵和淮南郡的勾結,將完全打亂如今三個皇子在朝堂上的勢力均衡。蘭禦謖在獲知後,在蘭禦風還沒來得及調撥淮南大軍時,便迅速做出應變,以免事態朝著無法控製的地步發展。

所以,蘭亭他斷定,蘭禦風在去了東郊行宮前,必定擬好聖旨並賜潼關兵符。蘭錦連夜暗中出京,拿著兵符去潼關調兵譴將,屆時隻要在三天時間內,在蘭禦風的淮南軍沒有兵臨城下時,控下太子蘭陵,那蘭禦風就出師無名。

蘭陵將他與眾臣困在宮中,他何曾不是將蘭陵反製在宮中,他的暗衛皆守在各道皇宮的門外,截斷宮裏和宮外的接應。他配合著蘭錦,給蘭錦騰出時間,讓他在今晚把大軍調撥到京城的南郊,屆時,與他的東郊大營一起圍剿西營,太子必敗無疑!

隻要他不動聲色地留在宮中至戌時宮門落鎖的時辰,太子若強留,他便以皇子成年後不得留宿宮中為祖製為由離開。

萬萬沒料到,沈千染突然親赴東郊帝王行宮。

他知道,斷龍崖被埋了炸藥,早在他派潛雷霆隊與太子太保惡鬥時,另一支信隊已趁亂中,悄悄潛到斷龍崖,把具體的引爆點方位找出。隻待他一脫身離宮,守在各宮門的暗衛就能與他一起奔赴東郊,控下太子少保,屆時,他就能帶著她去東郊行宮把她的娘親找回。

不到一柱香時,蘭亭已飆近斷龍崖,他的眼睛死死地抬頭盯著那一處天險,隻恨不得生出雙翼飛過去,在她過斷龍崖前攔住她。雖然從暗衛所搜集的信息分析,此時柳延宗引爆炸藥的可能性不大,但這個險他冒不起!

疾速中,突然,耳絆傳來一聲巨響,震得蘭亭耳際轟鳴不絕。

“染兒……”蘭亭肝膽俱裂,雙眸驚駭地穿過重重的樹木,看到了遠處的滾滾的煙塵,那一股濃濃的黃塵如挾帶著地獄之門,似乎要將她吞噬而去,蘭亭目眥欲裂嘶聲大叫,“不——!”

蘭陵的太子少保不會無緣無故地引爆炸藥,定是擔心有人過去給皇帝報信,起了殺心。而此前,接來的暗衛報告,這時段通過斷龍崖的也唯有沈千染一行人。

“駕——”從長靴驀地撥出短匕,狠狠刺入赤野的後臀,赤野驚嘯一聲,前足高高抬起落地,即象瘋了似地發足向前奔去。

狂風從他的耳鼻口中同時強灌而入,可他的心卻象浸了水的厚紙一樣,死死包住他的肺部,讓他透不出一口的氣,窒息欲炸開。

一想到她可能會身遇不測,他的心就象裂開一般,一波一波的心悸狠狠的**著他的頭部神經,頭疼欲裂。

風吹得他連眼睛都睜不開,他看不到前方的路,眼前晃地全是她的臉,那一雙眸清晰如空穀無人的山澗滴水,一滴一滴穿透他的心髒。今晨分別前,她那含羞她的笑如三月桃花朵朵盛放,明媚鮮豔地投放在他的心……

她就象一道影子一般定在他的眼前,朝著他不停地招手……

從不信神佛的他,此時願全心地祈求,祈求上天許給他一個心願,讓她平安!祈求滿天的神佛,許給他一個願望,隻要她平安!

人馬疾速至斷龍崖十丈外時,煙塵濤天,滾滾巨石伴著巨響,不停地從山體間滾落,雞蛋大的碎石不停地朝四方飛濺出去,驚得赤野前足躍起驚跳連連不肯前行,一直在原地打轉著。蘭亭用力拽住韁繩,雙腿有力地夾住馬腹,狠狠地右掌擊在赤野後臀的傷口上,怒斥著,“畜牲,給本王衝過去——”。

赤野疼得一聲長嘯,仍然原地打轉著,始終不肯前進一步。

蘭亭沒有時間與它磨蹭,飛身下馬,丹田提氣,猛地提足向前方的斷龍崖處掠去。

“染兒……染兒,你在不在?”蘭亭疾聲嘶喊,粉塵太濃,蘭亭視物有些不清,耳絆又是不停有巨石滾落的聲音,蘭亭也無法憑聲音判斷石頭是否朝自已砸過來,才跑不到兩三丈,身上各處都被粹石砸中。

他一邊護住要害,一邊在亂石中尋找著。

“寧王殿下,寧王殿下……”鍾家暗衛比蘭亭的侍衛早一步而至,默契地迅速分成幾隊,一隊衝入煙塵尋找蘭亭,一隊向山上奔去,查看是否有險情,另外幾個,分別攀上高大的樹木,隱藏在四周監視周圍是否還有太子太保。

暗衛常年在黑暗中執行任務,目視比一般的人強,在惡劣的情況下判斷也是異於常人。他們很快就追蹤上了蘭亭。

“寧王殿下,此處太危險,山上很有可能有太子少保,請殿下隨屬下離開!”暗衛瞬時移至蘭亭的身側,為蘭亭擋下碎石。

此時路已經不成路,全是大小石頭堆砌而成,並不穩固,有時剛腳踩上,石頭便朝外傾斜,稍有不慎,就會掉進萬丈深淵。

“給本王開路,不必廢話!”蘭亭一把撥開擋在他身前的暗衛,繼續攀岩前行。

暗衛不再勸告,很有序地護在蘭右側前方,為他開路。

漸漸的爆炸引起的粉塵小了下來,蘭亭的視野漸清,他環視四周,沒有見到血跡,填鬱的心略微緩了緩,但也不敢絲毫的放鬆,依然前行,極力搜索著。

一行人至斷龍石最狹窄處,這裏的通道已被完全炸個粉碎,足足有八丈寬的斷裂帶。

“給本王絞索!”蘭亭一眼就看到對麵有一根被山石壓斷在樹幹。

“殿下,請讓屬下先過去!”暗衛很快地從身上拿出長達十丈的絞索,振臂一揮,便準確地套到那個樹幹上,身後的暗衛馬上配合著,將那個暗衛的雙足托在手心上,眾人攜力一拋,那暗衛就如夜鷹般穩穩地落在了對麵。

站定後,暗衛狠狠地將手中的繩索一端朝眾人拋回。

“送本王過去!”蘭亭跨前一步,抓住了繩索。暗衛長期作訓,憑著對危險近乎本能的感應,在蘭亭準備向前躍時,一個暗衛突然伸手阻住,壓低聲線,“殿下,有些不妙,太靜了……”

蘭亭之前以為沈千染出事,心神懼亂,此時心中倏地一凜,馬上察覺到異狀。

是的,這裏安靜得太不尋常!

就算是沈千染避過爆炸,但太子少保的人肯定還在山上監視著這裏的動向,方才塵霧大,視物不清還情有可緣,可現在,雖然天色已漸昏暗,但能見度對普通人來說已在十米之外,那對內力深厚的人來說,百米外皆能看得一清二楚。

在他們這邊,巨石成堆,是個很好的掩體,但是,到了對麵,除了一截樹幹外,全無遮擋,若上麵有弓箭手,萬箭齊發,蘭亭很難避開箭陣。

“殿下,我們先到那個巨石下避一避。”暗衛陰鷙的眼光巡視一遍後,眼光落在後側的一塊巨石上。

“不行,我們隻要一避,他們定是有查覺,誰也過不去。本王現在就過去,還有一絲的機會。”蘭亭緊緊地拽住絞繩,鳳眸狠狠地盯視著前方,瞳孔幽暗如黑洞要將一切吸食噬淨,冷聲命令,“若有弓箭,你們盡量護住本王!”話未落音,已經狠狠地拉了一把絞索,向對麵飛掠而去。

隻聽得一陣陣箭翎之聲破空而出,密集如雨地朝斷龍崖處狂瀉而來。

高山上,三排的弩弓手身著統一的綠紋的勁裝,身體處縛滿綠葉野草,若不細看,很難看出這裏隱藏著如此多的弩弓手。

他們的身後,一個隱蔽的綠色帳營裏,走出了一臉陰沉的柳延宗。他站在前方,看著斷崖處箭支林立,若有人,早已被紮成了馬蜂窩,怎麽還有活路可言?

此時,柳延宗終於敞開胸懷仰天狂笑,倏地笑聲一止,指著那斷崖,冷笑,“給那臭丫頭擺了一道,正愁著沒法給太子殿下報告。想不到寧王如此識趣,千裏而來給本官送來烏紗頂戴。”

“寧王一死,蘭錦就更不足為患,二哥,這一下,太子肯定會給你記個頭等大功!”柳延河緊接著步了出來,他看著兄長,適時地奉承一句,兄弟倆相視一眼,忍不住又仰天哈哈大笑。

“先別笑!”李格正攀在一人半高的樹上,眯著雙眼仍然緊緊盯山下那斷龍崖處,眼裏跳著不安的焰火,輕聲道,“有些不對勁,若寧王中箭,至少另一邊的暗衛會死命衝過去救主,而不是毫無聲息。”

柳延宗驀地從驚喜中清醒過來,此時腦中一晃,寧王是什麽人?帶著一隊人馬闖到沙漠腹地,將整個部族群屠殺怠盡,半年之間把侵擾西淩五十多年的異族部落群趕出西淩邊界。在沙漠迷路了整整幾天幾夜,水糧全斷還能活下來的人,怎麽可能這麽容易中他的埋伏?命殞於此?

柳延宗剛意識到他們可能是輕敵時,猛地轉過身想示警,身後的柳延河已是爆喝一聲,“有危險——”。

可惜話音未落,柳延宗隻感覺到臉上一熱,似乎有**噴到自已的臉上,他尚來不及拭去滴進眼裏的溫熱,隻覺腹下一涼,耳絆傳來低沉幽冷如自地獄聲音,“柳延宗,憑你也配攔本王的路?”

此地天已經有些昏暗,柳延宗眼睛裏又被噴了濃稠的血,他看不見眼前晃動的人影,但擁有如此淩曆的生殺之氣的除了寧王蘭亭還能有誰?

“寧……寧王……”柳延宗極力地眨了眨眼,想在死前看一眼仇人,腹下一疼,劍被撥出,接著,整個身體被蘭亭一腳直接踹飛,從山上滾了下去。

“全部殺光,一個不留!”蘭亭陰冷地留下命令,掠足下山。

此時,少了坐騎,蘭亭撥足狂奔殺到東郊行宮時,天色已完全暗冗,這一路上,他的心已經緩緩定下來,因為沿途中,他見到有馬車經過的軌跡,這說明,沈千染可能已經順利通過了斷龍崖。

門口處的龍衛很快就現身,跪下,“寧王殿下,沈二小姐說寧王殿下很快會至行宮,諸大人命屬下在此守候,請寧王隨屬下來!”

蘭亭心情激**,在確定了她平安後,清輝下,一雙如墨染的鳳眸,點著瑩瑩晶亮滿含著笑意,此時,他心情象少年時期那般怦動雀躍,丹田猛提一股氣,竟自朝著前方掠去。

跟隨龍衛行至行宮內腹時,蘭亭見到不停有宮人、暗衛、玉蛟和天子近侍來來往往,眾人雙手都提著滿滿的兩桶水朝山後奔去。

“他們這是在幹什麽?沈二小姐呢?”蘭亭不解,他們這是在幹什麽?

龍衛謹聲道,“沈二小姐正在山後的帝陵口,是沈二小姐命令眾人一會用火燒斷龍石,一會用冷水澆,屬下們已經忙了半個時辰了!”

蘭亭心中一凜,曆聲問,“斷龍石?”曆代西淩的帝王陵墓口都有一道斷龍石,難道?

龍衛回道,“回寧王殿下,皇上和娘娘可能就在陵墓之中,沈二小姐要打開陵墓救出皇上和娘娘!”

蘭亭不再盤問,提了一口丹田的內力,朝著前方的小徑飛掠而去。少頃,他很快到了帝陵前,繁忙的人群中,他竟一眼就認出那個青衣的身影,隻見她把一頭的青絲放下,釵環皆卸,用一根綢帶緊緊縛在背後,袖襟高高紮在小臂上方,長長的裙裾被塞到腰間的玉帶上。此時,她正廢力地提著一桶水,朝著一塊巨石狠狠地潑了過去。

終於看到她了,蘭亭的心中汪洋中的一條小船,終於找到了靠岸地方,他低低地笑開了,眸光瞳瞳地望著,他的小丫頭竟也有樣彪悍的一麵!

象是有所感應一般,沈千染倏地轉首,一眼看到滿身的粉塵,一頭烏黑的頭發已是灰蒙蒙的一片,半身是灰半身是血,就那樣狼狽不堪地站在那朝著她咧著嘴傻笑。

沈千染心中一沉,扔了手中的空桶,疾疾地奔了過來,伸出手不停地檢察著,“你受傷了?怎麽滿身是血?”

“不是我的血……”他輕輕搖搖首,失神地看著她,伸手捋開她碎散的發絲,撫上那張晶瑩麵頰,輕輕一歎,眸光變淺,抿了抿唇,輕聲道,“小丫頭,謝謝你!”

“有什麽好謝的?”她方才的激**瞬時冷了下來,臉上沁著一層疏離,眸色淡淡道,“阿染不是為了救你的父皇,阿染是為救我的娘親,何況這法子能否行得通也未必可知,現在謝我,太早了!”

蘭亭沒有察覺到她話中隱隱的失落情緒,他似乎尚沉浸在自已的歡喜之中,他定定地看著她,鳳眸如一縷光亮破開他眸中的幽暗,瞳孔刹時如黑水晶般剔透,“謝謝你,為我活著!”他鳳眸一眯,黑瞳加深,突然發狠地將她抱進懷中。

“啊……蘭亭你……”沈千染大驚失色,此時,帝陵口如此多的人,他竟然失態至此。

“蘭亭,你冷靜些……”她用力推拒著他,卻被他緊緊箍在懷中,感受著懷中真實的她,他突然失態地哈哈笑了起來,他把頭抵在她的肩上,不斷噴薄在她的右臉上灼熱氣息擾得她耳息發熱,那種帶著潮熱炙烈的燙一直密密麻麻地落在她臉上和頸上。

“好多人呀……”沈千染直燥得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可那人卻好象很幸福愉快地不停笑著,還時不時地用臉上的灰塵蹭著她的臉,根本就沒感覺到她的羞怒。

他象孩子般忘情地蹭著她的臉,當唇瓣觸到她頸間那狂跳的脈搏時,他的心突然地恨了起來,抬起頭,猛地捧住了她的臉,逼著她麵對著他,“沈千染,你這不要命的!本王不是讓你乖乖在沈府中等消息麽?你竟敢私自來闖到東郊行宮,若是稍……”他猛地噤口。

沈千染終於有機會推了他一把,她微微側開臉,環了一眼四周,還好,所有的人都忙碌著,根本無暇去關注他們二人,或是說看到了也是假裝沒瞧見,她偷偷地噓了一口氣,此時也沒心情跟他再計較,指了指忙碌的眾人,氣若遊絲地道,“來幫忙吧!”

蘭亭唇間掠過一絲不可察覺的笑意,悄然在她耳絆道,“是,夫人!小的遵命!”也不待她回話,上前幾步提起一個空桶,朝山前奔去。

沈千染上前看著先前潑了水後的石頭已經沒有熱氣蒸騰出來,上前用手心輕輕觸了片刻後,對眾人道,“等它幹了後,大家準備架柴火吧。”

此後,蘭亭再也沒有機會與沈千染坐下來說一句話,縱然是裹腹,也是邊忙著邊吃,一刻也不敢停歇下來。誰也不知這塊巨石是什麽時候會坍塌下來,但眾人心裏都知道,最多三天,或許皇帝還能撐上四五天,但寧常安一個體弱的婦人,絕不可能不吃不喝地堅持三天。

每個人都拚命地,毫不知道疲累地忙著。此時,時間就是生命!

到了第三天時,當清晨的陽光破開蒼茫大地,又緩緩至東朝西移動,直至殞落時,天地間開始陷入黑暗時,沈千染抱著一堆的幹材精疲力盡地往地上一坐。望著那依然堅如磐石般的斷龍石,辛酸淚水也是一點一點地掉濺了下來。

正在忙著燒火的蘭亭,一抹臉上汗,幾步就走到她的身邊,他緩緩在她身邊蹲下,將她手裏死死環抱的枯枝一點一點的抽離……

看著她的心手、手背、手臂到處是枯枝劃過的傷痕,紅紅的,有些還流著血,蘭亭眼底是藏不住的鈍痛,他心疼得發緊。

他轉開視線,輕輕地吸了一口氣,壓抑下所有的情緒,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輕聲道,“染兒,去休息會,你不同於我們……”

象是被瞬間挑斷神經一般,沈千染發狠地搖著首,拚命地搖著,口中連連發泄著悲傷的情緒,“我怕我一閉眼就會瘋,我怕我一停下我就會瘋,蘭亭,三天了,娘親她熬不住呀……”她坐在地上,神情近於呆滯地流著淚。

“或許,一會就會……”蘭亭看著她如此地悲傷,他亦一時詞窮,他半跪著,將她從濕漉漉的地上抱起,水月見狀,紅著眼忙從邊上拉過一張椅子,讓沈千染坐下,又返身回去架火燃燒。

“娘親……太苦了……”沈千染失去全身力量地靠在椅背上,她仰起頭,望著天上清冷的明月,聲音輕而淡,甚至聽不出起伏,因為眼眶的淚被逼回,順著鼻腔浸漫,滂沱了她的心肺,她搖著頭,“愛不應該是這樣……不應該隻是毀滅……”

“好,我記下了,愛不應該隻是悔滅…。”蘭亭雙手搭在他的肩頭上,語氣堅如磐石,眸光粼粼,一字一句,象是永恒的承諾,“是無怨無悔……”

或許上天也感到悲傷,夜半時,天空開始流淚,風吹著雨,斜斜地打在斷龍石上,雄雄的烈火瞬時被澆滅。

所有的幹柴盡已濕透,從人靜了下來,緩緩地放下手中的枯枝,沈千染靜靜地靠在蘭亭的胸前,神情似哀似笑…。

沒有一個人去躲雨,諸支山與從天子近侍和龍衛四肢伏地不停地嗑著首,象在給帝王做最後的訣別——

也不知道雨下了多久,突然,眾人的耳畔傳來陣陣岩石的碎裂聲,在這個寂靜的夜晚尤其清晰,眾人皆秉氣凝神看向斷龍石。

當斷龍石的頂端的一塊人頭大小的石塊從裂開的壁麵掉落下來時,那一聲“砰”似乎砸在了她的心口之上,狠狠的**著她的嘴角的神經。

緊接著,象是岩石拉據時發出的撕磨聲,哢哢哢地一陣陣聲響,在眾人預感到什麽要發生時,麵前的斷龍石驀地如巨人般倒了下來。

蘭亭第一個反應過來,他驀然橫抱起沈千染,帶頭直接衝過帝王的陵墓。

緊接著,人群發出地勝利的歡呼聲,諸支山第二個撥足向皇陵中挺進。

帝陵中的岩壁上插著火把,有龍衛點然了一根後,沒過半盞茶時,帝陵中就亮如白晝。

龍衛開路,蘭亭抱著沈千染,從一間一間的陵墓中找尋,令所有的人感到意外的是,裏麵並非是金銀器具的陪葬品,而是放著一些農家家常所用的器具,有藥鋤、竹笠、蓑衣、藥箱還有計多書籍。

終於,一個龍衛傳嘯了一聲,“寧王殿下,皇上在此!”

沈千染一驚,想下來自已走,蘭亭雙臂一緊,輕聲道,“這是帝陵,誰也不知道有沒有機關,讓我抱著你,若有事,我可以護你周全。”

沈千染“嗯”地一聲,伸出手環住了蘭亭的腰。

龍衛麵前的一道門,雕刻著帝王的圖騰。蘭亭命龍衛打開後,稍等了片刻,直到沒有絲毫的異狀時,他方抱著沈千染跨了進去。

龍衛與眾人自動地都留守在外麵。

蘭亭輕輕地放下沈千染,環視四周,這裏哪有半分象一間陵墓,分明是一個農家少女的閨房。

沈千染沒有去看石室中的布局,她一眼就看到那明黃帳中似乎有人,她極快地衝向玉床邊,驀地掀開明黃的帷帳,隻見蘭禦謖身著明黃帝王的朝服,將寧常安緊緊地抱在懷中,他的臉朝內,象是在吻著她的發際。

寧常安一身大紅鳳凰吉袍,一頭雪發梳得紋絲不亂,發際還插上了九尾鳳凰花珠,她的臉色蒼白如雪,就靠在蘭禦謖的胸口之上,嘴角全是幹涸的血……

寧天賜邁著小短腿踉踉蹌蹌地在前著,步履並不穩,還好小家夥挺靈機的,看到小坑窪時,馬上停了下來,小心翼翼貓著腰跨了過去,下了坡後,小家夥開始蹦蹦跳跳地朝著前麵的一條小河奔去。

他趴在河邊,拚命伸長著手,才能夠到河中的流水,他一邊洗著,一邊歡呼地拍打著水麵,水中時不時地晃著小家夥燦爛的笑顏。

洗幹淨後,小家夥站起身,喃喃自語地吩咐自已,“娘親說洗了手手,不能擦身上哦!”小家夥得意洋洋地高舉著白白嫩嫩的小手,正準備離開時,水中突然“卟咚”一聲響,小家夥“咦”地一聲,好奇地轉身一看,琉璃眸瞬時彎成了兩泓明月,高興地指著河中跳了起來,“魚兒哦……”

小家夥馬上忘了要回家找娘親,沿著河畔追逐起遊弋的魚兒,他笑著,跳著,從小被嗬護在沈千染的懷中,不能離水太近,不能跑得太快,不能離開家門太遠……

現在,小家夥象是掙脫韁繩的小馬兒撒歡地跑著,摔倒了,一咕嚕地爬了起來,繼續一邊歡呼一邊跑著。

直到夕陽西下,小家夥跑累了,看到前麵有一間小土地廟,就扭著小肥腰,興高彩烈地跑了進去。

小家夥累了,一眼就看到角落裏有一把小小的,長得歪歪扭扭的小凳子,便高興地跑了過去,一屁股坐了下來。

“唉喲!”小凳子一歪,小家夥瞬時摔了個四腳朝天,連連摸著屁股痛叫著,“娘親,賜兒疼疼……”

“噯,吵死了!”神盦後響起一聲有氣無力的聲音,“這是本小姐的地盤……”

寧天賜“咦”地一聲,爬了起來,帶著好奇蹭蹭蹭地繞到後麵,隻見草堆裏盤蜷著一個小身體,是個穿著絳紅色的裙子小女孩,看到寧天賜時,那帶著潮紅的臉綻出不可思議的笑,“不是吧,我剛才肚子正餓,正夢見太上老君給我送吃的,怎麽送了一個小孩來……”

小女孩勉強地坐起來,靠在土牆上,臉上帶著有氣無力的笑,朝小家夥招了招手,“過來,小不點!”

小家夥忙聽話地蹭了過去,在那小女孩的身邊坐了下來,仰著臉很認真地糾正著,“我叫寧天賜,不叫小不點,姐姐,你叫什麽呀?”

小女孩哼了一聲,自言自語地說,“回答得挺清楚的,看來不象笨小孩。喂,你怎麽走丟了呢?瞧你身上的衣裳,不象是小乞丐呀!”

寧天賜看了看小女孩的臉,突然關心地問了一句,“姐姐,你是不是生病了?”

小女孩委屈地吐了吐舌頭,又點了點頭,“我生病了,快死了……我娘親要生小弟弟了,都不管我了!”

小家夥馬上很同情地點了點頭,想了想片刻,安慰,“姐姐,你要是不喜歡你娘親給你生小弟弟,你就讓你娘親給你生個小哥哥吧!賜兒也想要個哥哥的!”

小女孩委屈更盛,泛著紅眼圈歎著氣,“我跟娘親提了,娘親說她生不出來……”小女孩抹了臉上淚珠,苦著一張臉說,可憐兮兮地說,“小弟弟,我生病死了後,你記得幫我跟娘親說一聲,我……我不討厭弟弟了!”

“好,賜兒記下了!”小家夥很有義氣地連連點頭,突然,琉璃眸中滿是疑問,“可是,姐姐,你什麽時候要死呢?賜兒是要趕著回家的!”

小女孩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伸出手摸摸自已的頭,哀怨地說,“我也不知道,我娘親說,額頭上要是一直發熱,就會把腦子燒壞了,燒壞了,就會死了……”

寧天賜“哦”了一聲,突然站了起來,掀開袍子,從小肥腰那掏出一個小錦袋,小心翼翼地打開後,小女孩好奇地探過頭,居然看到一個小銀盒,盒中裝著很多細細的針。

“這些是幹什麽的?”小女孩吃了一驚。

“外祖母說,賜兒除了睡覺,這個都不能離開身體。”小家夥捏了一根細銀針,仰著頭得意地說,“小姐姐,賜兒給你紮針針,紮完就頭頭不熱了!”

剛開始,小女孩怎麽也不肯,後來看到小天賜一臉的傷心失望,琉璃眸中漾滿淚水,撲閃撲閃地看著她,心瞬時軟了,心想,這麽細的針紮也不會疼到哪,反正自已都要死了,就不要怕疼了。

“紮吧!”閉上眼,狠狠地伸出手,鼓足所有的勇氣惡狠狠地吼了一句,“文繡是最勇敢的孩子,小弟弟,你紮吧!”

小天賜展開燦爛的笑顏,很快地連紮了七八根後,奶聲奶氣地說,“姐姐,賜兒紮好了,姐姐睜開眼睛吧!”

文繡一點都沒感覺到痛意,有些不置信地睜開雙眼,翻了翻手心和手背,不滿地說,“沒紮嘛,原來是嚇我的,我還說嘛,一點也不痛!”

小天賜掩著嘴偷偷地笑了一下,伸出小胖手指了指文繡的腦袋,一臉的天真爛漫,“紮在姐姐的腦袋上了,姐姐別怕,一會兒,賜兒就給姐姐摘下來哦,不痛痛的!”

“什麽?”文繡驚叫一聲,而後不置信地顫著手輕輕地往腦袋上觸去,果然碰到了一根細細的針尾。

“姐姐別碰哦,要乖乖地,一會賜兒給姐姐摘下來,頭頭就不燒了!”小家夥把手撐在膝蓋上,托著下巴瞧著,“姐姐不用死了,賜兒就要回家找娘親了!”

文繡雖一時驚著,但頭上既不痛也不癢,膽子就大了起來,她瞧了一眼小家夥,認真的問,“你娘親叫什麽名字呢?”

小家夥想了想,好半天才回答,“好多名字哦……”說著扳起手指頭一個一個地算起來,“賜兒的外祖母叫娘親染兒,玉姨叫娘親二小姐,老太太叫娘親臭丫頭,賜兒就叫娘親了。”

文繡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心道:哎,小弟弟就是小弟弟,笨了點。想到這,又開始有點憂鬱了,既然弟弟都這麽笨,娘親為什麽一定要生一個弟弟呢?家裏的嬸嬸和叔叔都笑了,說娘親有了弟弟後,不會再疼她了。

想到這裏,文繡又一臉憂鬱地長歎了一聲。

天很快就暗了下來,兩人小家夥呆在黑漆漆的土房中有點害怕。賜兒又急著要去找娘親,連說話都開始帶著哭腔了。

文繡最後勇敢地決定,“姐姐帶你去找娘親,來,我們走!”

兩個小家夥一高一矮地牽著手,賜兒的記憶驚人,完全記得來時的跑,文繡初時還別扭地要自已指揮方向,漸漸地發現,賜兒所指的路全是正確的。

兩人走了大半個時辰後,便看到前麵的一個小土坡。賜兒高興地跳了跳,“姐姐,我們往這上去後,一直走,就可以回家了哦!”

文繡興奮地笑著,一點也沒察覺到她身上的燒已經退了,兩人手牽著手,緩緩地朝著前麵地坡走去。

天有些黑,兩人終於走上寬敞的大道,月光下,雖然倆人饑腸漉漉,但兩個小家夥還是邊跑邊跳邊追逐著。

走了半個多時辰,小家夥開始又餓又累,泛著委屈的淚光,小聲地抽氣,“姐姐,賜兒腳腳疼……疼疼……”

文繡早就累得全身脫力,但一看到這麽小的弟弟向自已求救,馬上擺上一副大姐姐的模樣,拍了拍胸口,“來,讓姐姐背你!”文繡不過是個六七歲的小女孩,要背小天賜兩三歲的孩子走著還是非常吃力,但一想到這小家夥剛才為她治病,就咬了牙背著。

突然,身後傳來隆隆的馬蹄聲,文繡和寧天賜轉頭一看,隻見遠方,突然出現數不清的馬兒飛快地朝他們奔來,塵土飛揚。

“姐姐……”寧天賜驚叫一聲,將臉埋進了文繡的後背中,文繡目瞪口呆地瞧著,根本不懂帶著小天賜往旁邊躲去,就看著,馬兒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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