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木蘭高考作弊的事整個木家都知道了。禮拜六,木家老宅,木蘭哭泣著跪在爺爺麵前。

“爺爺,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爺爺,爸爸要打死我,您救救我吧!”眼淚配著她的瓜子臉,小鼻子小嘴,一付梨花帶雨的孱弱嬌柔模樣,任誰看著都憐惜。

“喲,上次知道二嫂家的孩子這麽出色,我還想讓木蓮跟著木蘭好好學習,原來是這麽個出色法。”大嬸陳香笑嘻嘻地說道。

“你閉嘴!”大伯木回岸低喝一句,陳香臉上的笑慢慢消失,不情不願地合上了嘴。

“出了事,才知道要打要罵,出事之前,你們去哪了?她這麽做肯定也不是一天兩天、一年兩年了,你們竟然一點也不知情,你們配為人父母嗎?除了給她錢,給她地方吃飯睡覺,你們管過孩子沒有?孩子犯錯,大人責任最大!”

“爸。。。。。。”雪姨柔柔弱弱地要解釋,卻被木伯恩打斷。

“你住口!最大責任在你,平時什麽事不問原由,全替她擋著,不教她明辯事非,不教她尊老愛幼,不教她勤奮和節儉,不教她什麽事能做什麽事不能做,你作為人母,就是大大的失職!還有你,老二,養女不教,父之過,你成天在外,不問家事,家事做不好,如何做好國事?你一天到晚忙乎個什麽?孩子出事了打一頓,沒事了,又甩手了,你就是這麽當父親的?現在,這事已經這樣了,要想辦法解決,不是把她打死!也不是把她捆起來往牢裏送!”木伯恩的拐棍連連點著地,七八十歲的老人,說話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爸,我錯了。”木隨雲低低認錯,雪姨眼淚汪汪的,沒有作聲。

“現在,你說怎麽辦吧。”

“重讀,讓老師出題,看她如今到底是幾年級的水平,就從幾年級讀起。”木隨雲道。

“我不要,不要重讀,爺爺,我就滿十八歲了,回去重讀要被人笑死的,我不要重讀!”木蘭大聲哭喊。

“你不想重讀,又沒大學收你,你想怎麽辦?”木伯恩很有耐心地問木蘭。

“我不知道,我就是不要重讀!”

“讓你去邊遠地方上大學,你願意不願意去?”

“不要,我不要離開B城,我舍不得離開爺爺!”

“你是舍不得離開B城的繁華熱鬧吧?”木伯恩搖頭歎氣。“領回去好好管教吧,記往我說過的話,不許走後門進B大!”

我們第一次在老宅連飯都沒吃,就灰溜溜地回了家。我回到我的小房間,躺在**,眼睛望著天花板,竟然莫名其妙地想到了步輕風,他的麵容平靜如鏡,卻和她心有靈犀,三個手指,三、二、一,在那一瞬間,他直接開槍,命中要害。那一槍,快、狠、準。手穩,心更穩,這世上,有的人目標就是這麽明確,要什麽,不要什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特別那眼神,如兩團熱烈的火焰,它們跳躍著不凡的生命力,那是一種穩操勝券,自我控製的信心和力量,突然有個念頭在我心頭強烈地升起,我希望有一天也能像他一樣,手穩,心穩,自我掌握自己的命運。

我跳下床,拿起了書本,我需要向著我的目標前進,第一個目標,不和木北同班,第二個目標,爭取住校,不回木家,第三個目標,報一所離B城遠,離津縣近的大學。暫時就這樣吧,一步一個腳印,一定要穩。

但是很不幸,我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績進了初三實驗班,木北居然也在試驗班,以他的成績這是不可能進的!我很無力,權貴,權貴啊!木蘭沒參加高考,也進了B城一所三流大學。權貴,權貴啊!

木隨雲對我說:“我讓小北跟著你一個班,希望你們一起進步。安之,不要讓我失望。”其實,他是個愛孩子的父親,隻是,總用錯了方式。平時不大管,一管起來又太過份,方式激烈,另外,他還錯在太依賴一個陽奉陰違的妻子,家事全部交給她,自己圖個輕鬆。

“如果他再逃課,我一定好好管,但是,請讓我住校。”既然無力改變和木北同班的事,希望能達成另一個目標。“我希望我能有更多的時間用在學習上,我保證,我會考上一本。而且我的自理能力很好,生活上不會有困難。”

木隨雲沉吟良久,最終答應。

木北聽聞我住校,也趁機提出住校,被木隨雲眼睛一瞪,麵色一沉:“讓你住校?方便跟校外的流氓混混打成一片是吧?你怎麽不說你想上天!”一句話,全盤壓製。

暑假的時候,雪姨帶我去上了幾節禮儀課,從著裝禮儀到飾物禮儀到儀容禮儀到儀態禮儀到常用禮儀,雪姨說:“好好學,別到時候又說我沒教。”回家後,還要我按照培訓老師所講的做一遍,並接受她斜著身子端著茶漫不經心的一一指正,這不對,那不對,我不管她說的是錯還是對,一一照做,直到她滿意了,我的課才算完。

另外,小叔叔沒在國內,他找來了一個叫張晉的老師按時給我補課。我請張晉幫我找了一套高中教材,從高一到高三的都有,我希望如果我能忙得過來,不防加快課本的進程,如果同班不能擺脫木北,那麽跳級呢?隻怪我以前想得太簡單了,以為成績拉開就可以了。

進入初三實驗班,我發現原來初二的同學已沒幾個在這裏,除了木北,趙敏,原初二的班長童科,其他全是陌生的麵孔。但看得出來,我對他們來說,一點也不陌生,初二下學期的最後幾次月考第一名,中間又鬧出個公開考試,想不認識我隻怕也難。木北坐在離我最遠的斜角,我還是坐在教室最後,側麵靠牆,他坐最前麵靠另一邊牆。他討厭我的程度不亞於我想擺脫他的程度。後來,他大概受不了坐在前排老被老師提問,偏偏他又耷拉著腦袋答不上來,將桌子搬到最後一桌,還是靠那邊牆,我們兩個成了遙遙想對的平行線,他不找我麻煩,但眼睛絕不看我一眼。我很滿意這種狀態。

小樹林我又去了,阮重陽畢業了,木蘭離開了,這裏又恢複了最初的寧靜。風景還是那麽美,風徐徐地吹,樹葉沙沙地響,陽光從樹葉間漏下來,光線也隨著樹枝閃動,一朵朵金色的**在跳舞。不遠處的樹枝上站著幾隻麻雀,一點也不怕我,從這根樹枝跳到那根樹枝,嘴不時在樹上啄來啄去,一付快活得不得了的輕鬆與愜意,這是我的世界,屬於我一個人的美麗幹淨的世界。

舒生一直沒有來過信,我還是每個月定期給他寫信,嘮嘮家常,說說我的生活,寫信成了我的習慣。等我確定他收到我的信,確認B城和青山村之間可以郵寄,我就買個手機給舒生寄去,這樣我就可以直接跟他講話了,我已經存了一筆錢,公交車費,零花錢,再加上小叔叔給我的錢,除了要買必須的日常用品,我不舍得多花一分。

試驗班雖然全是尖子生組成,但並沒有對我構成任何威脅,我除了英語略有落後,其餘的各課都很好,包括新添的化學課。小叔叔給我找的張老師是個留美博士,我知道他這個頭銜時嚇了一跳,博士給我一個初中生補課?還免費?張老師笑了,說,“開始時是你小叔叔求我幫忙,他不放心把你交給別人來教,我勉為其難地答應了他,後來是我自願的來教的,像你這麽聰明好學又自立自強的學生,我第一回遇到。”

我稍稍釋懷,在他的幫助下,我慢慢推進課程,初三半期沒完,初三上學期的課幾乎讓我學完了。我找來下學期的書,慢慢學習,英語當然一直是重點。因為是初三,加上全是成績好的學生,學習氛圍不錯,很多同學下課都不出去玩,趴在桌子上做練習題,包括我在內。

有一天下課期間,我埋頭在做化學題,突然聽見一個女生一邊將胸拍得啪啪響,一邊吸著氣說:“好嚇人啊,太可怕了!”

立即有人好奇地問,“什麽事啊?”

“剛才我出去買筆,看見初二的一群男生在校門口打另一個男生,那男生又漂亮又有氣質,就是穿得醜了點,我怎麽就從來沒見過呢,大概是新轉來的學生吧。”

“又是打架。”有人興趣立即打折了。

“不是打架,是被打。那男生不知道還手,就口裏喊姐姐,姐姐,你們說傻吧。不過要是還手,隻怕打得更厲害。這裏的男生哪個不是打架高手!”

我心一動,正在此時,上課鈴響了,聊天的學生立即回到各自的位置上。我感覺有些不對勁,隻覺得有什麽在牽引著我,我放下手中的筆,不顧老師和同學們驚訝的表情,飛奔而出。心裏在喊,快一點,再快一點,快!快!我感覺我的眼淚要流出來,心裏充得滿滿的。學校的樹,樓房,人,一一在我身邊閃過,我以最快的速度到了學校門外,我看到了我的弟弟,舒生。

舒生坐在地上,頭發上布滿灰塵,兩邊的臉又紅又腫,單薄的褲子被扯破了,一件白色的襯衣不顯白色,灰塵滾滾,袖子被扯去一截,嘴唇不再是原來的烏黑色,現在看上去很紅潤,正常的紅潤,一雙眼睛,還是那麽澄澈,那麽黑亮,像落入塵世的佛,偏偏一塵不染。在他的腳旁邊,靜靜躺著一個藍布包袱,上麵也布滿灰塵,像隻倦怠的貓。我狠狠地擦了擦眼睛,笑著喊:“舒生。”

舒生立即朝我看過來,一臉驚喜,他想爬起來,手撐在地上抖了一下,沒有爬起來,我一步竄上去,抱住了他,順勢也跟他一樣坐在地上。

“姐姐,姐姐。”舒生眼睛不眨地看著我,口裏不停地喊。

我輕輕摸著他的臉,“疼嗎?我帶你去醫院。”

“姐姐,我沒事,息會兒就好了。”舒生無視疼痛,紅腫的臉上滿是喜悅。

“肚子餓了吧,來,那兒有間小飯館,我帶你去吃混沌。”我在舒生跟前蹲下來,讓他趴到我的背上。

“姐,我都多大了啊。我能走。”舒生好笑地看著我。

“那,我扶你。”我挽著舒生的胳膊站起來,另一隻手提著包袱。穿過學校寬寬的大馬路,再穿過寬寬的花池,再穿過幾家豪華的大酒店,我們來到了一間小飯館。我扶著舒生坐到椅子上,要了一碗混沌,放到他麵前。舒生顯然餓慘了,眼睛一亮,三下五去二就吃光了它。我又叫了碗掛麵,“吃吧。”他吃得開心,我就開心。舒生又吃光了一碗掛麵,露出滿足的笑容。

“好吃嗎?”

“好吃,不過沒姐做的好吃。”舒生一雙黑眸充滿懷念。

我拉著他走出小飯館,在街邊的台階上坐下來。

他慢慢地告訴我,我寫的每一封信他都收到了,他也寫了回信,但從我寫信的內容看出,他寫的信我沒有收到。我那年走了後,木家將他送到醫院做了手術,沒讓家裏花一分錢,另外還給了家裏五萬元,爸爸媽媽終於不需要這麽辛苦勞作了,爸爸買了一輛三輪車在津縣給人拉貨,生意還可以,足以養家。他很想念我,手術好後一直想來找我,可爸爸媽媽不讓他來,說才做手術,身體要靜養,這一養就是一年多。現在,他病終於全好了,終於可以來找我了。坐了四天四夜的火車才到B城,一路上問了好多人,才找到懷英學校來。他上去問從裏麵出來的學生,問裏麵有沒有易安之這個人,哪知道那些學生說他太髒,汙染了學校的環境,上來就打。

我摸摸舒生的頭,心痛不止,“不要怕,以後有姐姐在,沒人敢欺負你。”